在與唐道襲的交談中,使者秉持大義,努力勸說對方回心轉意,但結果並不樂觀。
胞弟之仇?這個似乎不能怪人家燕王吧?說起來,當初是咱們不地道,主動出兵跟着樑軍去打人家的,現在戰死了,又說要報仇,道理上也站不住啊。你看,我們蜀王就比較大度,王宗佶將軍和三萬西川子弟戰死上黨,我們就沒有去尋仇嘛。冤冤相報何時了,大夥兒都是大唐的臣子,眼見天下就要太平了,做事情應該爲百姓考慮考慮嘛。
篡逆欺君?這個恐怕不能這麼說吧?燕王是襄王之後,是李唐宗室之一,說小了,這是人家的家事,這一百年來,天子之位更換來更換去,叔侄之間、兄弟之間相互傳位,又不是頭一次了,這很正常!往大了說,燕王品德不凡,有他坐龍椅,大唐纔會興旺嘛。
這番說辭,實在令使者很是無語。
當然,唐道襲也並非一味向着燕王說話,他也同樣表示,如果楚軍能夠就此息兵的話,他很樂意和趙匡凝聯兵,在均州、鄧州一線組織防務,以備不測。而這,也是楚國使者此行均州的唯一收穫。
使者很快返回了鄧州,趙匡凝對這一結果很驚詫,他不敢置信的問使者,難道蜀王就不怕燕王從此坐大?難道唐道襲不知道,要是將來燕王撕毀合約,派兵南下的時候,就一切都爲時晚矣?
使者很無奈的回答了一句:“其自恃有兩川之險,不虞兵憂。”
對此,趙匡凝只能啞然。
不過無論如何,趙匡凝還是和唐道襲達成了默契,在他將兵力用在鄧州方向以對付燕軍(這個時候的燕軍已經不在沿用此軍號了,但趙匡凝肯定是不願承認對面的軍隊是代表朝廷的)的時候,蜀軍不能趁火打劫,從背後給自己捅刀子。
趙匡凝是個很倔強的人。當然也是個“不畏強權”的人,當年樑王朱全忠聲威最爲顯赫的時候,他也敢起兵對抗,雖然沒有蜀軍作伴,他依然決定討伐“燕逆”。不過他也不是傻子,能夠尋找到盟友當然是最好的。
吳王楊行密正在和燕逆作戰,屬於趙匡凝的天然盟友,他當然要派人去聯絡的。除了楊行密以外,江南西道的閩王劉審知、嶺南道的漢王劉隱,都在趙匡凝的聯絡人選之內。只不過這兩家都在南邊,讓他們出兵的話,一來道長且阻,二來經過自己的地盤自己也放心不下,故此只是想打打秋風,讓他們幫襯點糧秣。
八月初六,趙匡凝得了一個好消息,閩王王審知和漢王劉隱雖然沒有同意向北派兵,但卻同意了趙匡凝的要求。提供了一批糧食、軍甲和兵刃,數量不少,足敷五萬大軍三月之用。但這些東西不是白送的,王審知和劉隱各自提出了苛刻的條件。要求瓜分趙匡凝控制下的嶺南道北六州。
對於這個要求,趙匡凝咬牙同意了。他決心傾國一戰,畢其功於一役,區區六州之地算得了什麼?只要此戰能勝。還怕中原沒有六州之地來補償自己嗎?
既然決定了出兵,趙匡凝就需要認真考慮用兵方略,他重新將元和版的大唐輿圖取出來。開始仔細審視北方的對手。這麼沉下心來一看,頓時感到頭皮發麻。
自西向東,隴右道、關內道、京畿道、都畿道、河東道、河南道、河北道,都在燕逆的控制範圍之內,再加上關外沃野千里,整個北中國都在李誠中的掌控之間!這是一個比當年樑賊最鼎盛時期還要強大得多的對手,自己將怎樣對抗這樣的對手呢?此刻的趙匡凝,頗有一種由內心勃然而發的澎湃激情,以一己之力,獨抗巨逆,雖情勢險惡,吾卻一人前往!以一己之力翻覆天下大勢,重振大唐雄風,就算最終事敗,卻也足稱英豪!
某家趙氏,必將千古留名!
激情過後,趙匡凝苦苦思索破敵之策,終於再次下定了決心——仍舊從鄧州北上,直搗洛陽!燕逆雖然貌似強悍,但實則掣肘極多,只要將東都拿下,必將震動天下,屆時無論是岐王李茂貞也好,還是齊王王師範也罷,定會響應自己,隴右、關內、緇青都將重燃烽煙,就算是歸附燕逆最早的河東諸將,想必也會重新振作,到時候定叫燕逆焦頭爛額,首尾不能相顧!
趙匡凝計議已定,便立刻發佈軍令,向自己控制下的各州開始徵募軍士、徵收軍輜。但是軍令執行的並不順利,原因無他,先前攻打荊軍的消耗太重,各州縣已經快要沒有餘糧了。除了糧食的問題外,各州縣都在叫苦,說是眼下秋收在即,徵募丁壯之事宜緩,待秋收之後再募軍士方爲上策。
於是趙匡凝不得不壓下焦躁的心緒,等待秋收。一直到九月底,各州縣的秋收事宜纔算完成,倉廩中重新堆滿了糧食,新募的丁壯也開始陸陸續續向鄧州解送。
但是,這麼一等,便等出了問題。之前的探報已經表明,旬月以來,燕軍似乎已經覺察出形勢不妙,正在向南陽調集軍馬,以備不測。南陽地處伏牛山以南,漢水以北,正卡在趙匡凝北上洛陽的道路之上,是楚軍必須攻佔的重鎮。
鄧州距南陽八十餘里,兩地之間一片坦途,沿官道而行的話,大軍攜帶輜重也僅需不到三天。只可惜夏天的時候,楚軍拿下鄧州所耗費的時間太久了,致使趙匡凝沒有能夠來得及去攻打南陽,在楚軍圍困鄧州之際,南陽城頭便已經出現了燕軍的身影。
按照一個月來探報的描述,至十月二十日,南陽城連續三次有燕軍大隊增援。第一次約莫千餘人,七日後的第二次,入城的燕軍大約在兩、三千上下,十月二十日,第三批入城的燕軍同樣在兩、三千人左右,因此,趙匡凝估測,南陽城內有大約五千到七千名燕軍。
從十月底開始,南陽城東南六七裡外的白河邊上,燕軍開始修築營寨。這座營寨建立在十多座起伏不定的矮小丘巒間,按照營寨的規制而言,大約可以容納數千人。
南陽城和白河邊上的軍寨互爲犄角之勢——這是守城的最佳策略,趙匡凝完全能夠理解,關鍵是軍寨中有多少燕軍呢?花了三天工夫,趙匡凝仍然沒有得到確切的回報,但有一條重要情報反饋到了案頭:白河軍寨與南陽城都打成同一個番號——“莫州軍”。
莫州軍是燕逆手下九軍之一,人數在一萬兩千人左右,這已經是天下皆知的事了,這麼看來,駐守南陽的應該就是莫州軍了,南陽城內有一半,白河軍寨有一半。除了莫州軍外,探報並沒有看到燕逆手下其餘八軍的蹤影。對此,趙匡凝在大唐輿圖上進行了一番大膽的揣測。
燕軍在淮泗之間正與吳軍作戰,吳國兵力很強,聽說那邊主持戰事的燕軍將領是鍾韶——此人是上黨決戰的指揮者,是燕逆手下的頭號悍將。以鍾韶在燕軍中的地位,既然進行的是“國戰”,那麼至少應當指揮兩到三個軍壓在淮泗一線,否則他兵力不夠。
河東、鳳翔都是新附之地,無論如何,燕逆會駐兵鎮守,聽說燕逆在上黨和陝州各建了一個行營,想來就是震懾河東和鳳翔的了,這樣一來,至少又去了兩個軍。
鎮守洛陽的是幽州軍,這是已知的消息,那麼燕逆的老巢幽州,想必也同樣需要至少一軍駐守,這就又去了兩個軍。
算來算去,南陽的莫州軍似乎是燕逆唯一可以派出來的軍隊了,當然或許還會加上一些新歸附的軍隊,比如河東軍、鳳翔軍、宣武軍等等,但這些軍隊燕逆絕不可能單獨調用,最好的方式就是打散了作爲各軍的補充。趙匡凝一直在打聽李誠中的秉性,他知道此人最忌諱手下出現軍頭,是不是讓這些投降的軍隊重新成了氣候的。
甚至很有可能,這些軍隊都還在洛陽周圍,在燕逆的眼皮子底下——換了自己,同樣不會對其放心的。
這麼看來,北進洛陽的戰事應當分作兩次,南陽是第一戰,打敗了莫州軍,拿下南陽後,將在洛陽城下還有一戰,那一戰,或許纔是最後的決戰!
經過一個月的籌備,趙匡凝將自己控制下的各州所能徵募的軍士全數調到了鄧州一線,總共五萬餘人,其中最依仗的,還是跟隨自己常年作戰的一萬餘老軍,也是自己親自指揮的牙軍,剩下的四萬人,則有兩萬戰兵、兩萬輔兵。
依靠這五萬人,想要正面擊敗燕逆不太可能,但要攻下洛陽,趙匡凝卻很有信心。說起來,燕逆崛起太速,別看控制的地盤大,但經營的時間太短,雖說兵力遠甚自己,但兼顧太多,既要震懾新拿下的各道州縣,主力又在與吳王征戰,只要戰事能夠進行的快一些,燕逆絕計抽不出兵力來和自己爭鋒。這,就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十一月初八,前往江都的信使返回了鄧州,他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吳軍丟失了泗州,那一戰,着實傷了根本。吳王楊行密非常急迫的請求趙匡凝立刻向北用兵,最好能儘快直搗東都,以策應正在淮南進行的大戰。
趙匡凝詳細詢問了信使有關泗州大戰的詳情,信使對作戰的過程並不清楚,但卻轉告了吳王的一句話:若是楚軍再有遲疑,恐吳國將支撐不到明年了!
趙匡凝揮手讓信使離開,然後陷入了沉思。
十一月初十,趙匡凝親率四萬大軍,由鄧州而出,直撲東北八十里外的南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