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化三年末至天覆元年初的整個冬天,李誠中都是在關外度過的,其間連定兩國,將國政搖搖欲墜的渤海和新羅穩定理清後,重新納入了大唐的宗藩體系。這種新的宗藩體系比起過去而言,要更加深入一層,除了其國內內政自處外,有關涉外、涉軍的事務全部被李誠中掌控在了手裡。
當李誠中率領營州軍和懷約聯軍由新羅國鬆嶽北返渤海國西京,停駐三日後折而向西,大軍回返營州。渤海國王大瑋瑎、王太弟大封裔、太傅烏胤度及大相裴頲等人齊聚西京,爲李誠中送行。其後,以大瑋瑎爲首的渤海君臣更親自送過正州,在正州城西目視着營州軍和懷約聯軍的身影消失不見,這纔回歸本國。如此大禮,是渤海國建國二百年來首次,但李誠中當得起。
且不說李誠中出兵爲渤海國釐定上下朝綱,穩定時局,誅除朝中叛逆權臣之功,單就南征新羅時爲渤海國牟取到的新羅以北漢州、朔州、溟州三州之地,就值得渤海君臣對其感激涕零。
李誠中最終沒有再繼續南下,他停留在了鬆嶽府,發出都督令諭,招新羅大王金嶢至鬆嶽府相見。大軍虎視眈眈,新羅王怎敢不來,他也顧不得繼續在王京享樂了,屁顛屁顛帶領衆文武趕至鬆嶽,當然,新羅人一貫的病態驕傲使然,他們在出行前發了個詔告,將此番君臣赴鬆嶽拜見李誠中之行稱爲“北狩”,點花郎道兵一萬“出征”,說是要平定金弓裔之亂。
新羅君臣當然不敢帶兵去鬆嶽見李誠中,他們將花郎道兵一路上分撥停駐下來,美其名曰“鎮守後路”,等到了鬆嶽城下時,只剩君臣數十人。
新鮮出爐的熊津州都督甄萱早已趕至鬆嶽,他已經去了百濟國號和百濟王號,只等從李誠中手裡接過新官職的任命。至於之前的“新羅西面都統治會兵馬制置持節都督全武公等晝行泉州刺史兼御史中丞上柱國漢南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官銜,也棄之如敝屐——與大唐任命的“熊津州都督”相比,那串官銜雖然聽上去唬人,實際上就是個屁。
李誠中設宴款待了新羅王及甄萱,重新任命新羅王爲雞林州都督——這是每一任新羅王都要領受的大唐官職,只不過金嶢的天子冊封一直沒有送到,並且他還正式任命甄萱爲熊津州都督。讓金嶢和甄萱過來不是爲了宣佈他們的官職,李誠中要在鬆嶽會盟,會盟的各方除了他所代表的大唐外,還有渤海國王太弟大封裔。
會盟自然是要簽署協議,雖然在這個時代,一紙協議不過是張隨時可以撕毀的廢紙,但李誠中就是看重這個東西,所以協議還得擬定。代替他出面商討協議文本的是韓延徽和高明博,這兩人不僅態度強硬,而且擅於察言觀色,揪住對方心裡發虛的地方窮追猛打。
這份《鬆嶽新約》中,除了奉大唐爲宗主等老一套條款外,重中之重在於重新確認各方地盤。新羅北方三州劃歸渤海,在全州設置大唐熊津州,武州、熊州和尚州還給新羅。
渤海國方面大喜,他們對李誠中的緊密跟隨終於得到了巨大的回報,此番出兵收益極豐!甄萱也很高興,雖然將武州退還給了新羅,但從此後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大唐熊津州都督了,可與新羅王分庭抗禮!新羅君臣則又喜又憂,武州、熊州和尚州已經從治下脫離了十年,如今能夠收復故土,也算不錯,但漢州、朔州和溟州的割讓,以及全州的分立則讓他們很是痛心,按照新羅君臣的想法,大唐李都督應當將這些地方全數還給新羅纔是正理,他們苦苦糾纏於此,希望李誠中收回成命,但他們忘了三個字——憑什麼!要不是李誠中率軍南下,新羅此刻還龜縮在康、慶兩州之地,恐怕再過幾年就要滅亡,哪裡會有如今的形勢。
對於新羅君臣的糾纏,韓延徽鐵青着臉不發一言,高明博則繼續着他與契丹人談判時的狠狀:“新約便是如此,其中條款不得有隻字更改!貴國唯允與不允!”
當然答允,也只能允了。
除了地盤的重新劃分外,新羅的外事和軍權也被李誠中收到了手中,同時,新羅還要歲貢營州三十萬貫,至於他們是否繼續向長安朝貢,李誠中不管。
李誠中還在爲將來是否乾脆將新羅收入囊中而猶豫,以免半島上出現一個將整個東亞都劃入其歷史領土的奇特國度。但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當金弓裔和王建被新羅君臣喜氣洋洋的帶回王京之時,後世的那個王朝便已經在起源上就斷了根子。
帶着如此豐厚的收穫,李誠中回到了營州,途徑懷遠軍城時,他將懷約聯軍及聯席本部八虞候留了下來。此時的懷約聯軍兵力已達五千,除了原有的兩個暫編騎兵營外,高明薰、烏滎力和楊越全也各率軍一千加入,其中高明薰所部爲騎兵。甄萱也派自家四子金剛帶兵一千加入了聯軍,這樣,新的懷約聯軍便有了四個暫編騎兵營和六個暫編步卒營。如此規模的一支軍隊放在懷遠軍城這個戰略要地,足以威懾各族。當然,這支軍隊的大部分都沒有接受過完好的訓練,作訓司立刻在懷遠軍城成立新的訓練大營,抽調作訓司骨幹教官前來整訓。
需要說明的是,懷約聯軍的軍費不由營州負擔,出動兵員的各方要按時將軍緇糧秣交至懷遠,由懷約虞候聯席本部統一調配。
四月一日,李誠中率營州軍本部返回柳城,張興重、周坎、姜苗、馮道、劉審交等營州文武郊迎十里。
春風已至,吹得柳城郊野一片溫暖。和龍山上新綠了好大一片,草墊也由黃漸新,田壟間已經插上了新的秧苗,新修的水渠正在向裡面傾注着白狼水,好一派生機盎然。
馮道站在郊迎的文官隊列之前注目眺望,遠遠看見一片旌旗自遠方而來,人羣中立刻便是一陣涌動。
劉審交不由自主的踏前幾步,並立於馮道身旁,說了一句很明顯的廢話:“都督回來了!”熱切之情溢於言表。
馮道看着身旁這個至交好友,想起去年秋天他對李誠中怒氣衝衝的樣子,不由一笑:“求益老弟,某之言如何?”
劉審交知道馮道還在笑話自己去年的沉不住氣,不由赧然道:“可道兄莫在揶揄某了,某早已知錯。”
“此‘窮兵黷武’之策如何?”
“甚好!”
李誠中的‘窮兵黷武’當然“甚好”,自去年冬天最後一個月開始,信使便自東來,不絕於道。
“西京大捷!都督大破渤海軍,一戰定乾坤方來歸!”
“上京大捷!都督入上京,斬叛逆朱承明以下首惡二十七人,重定渤海朝綱!”
“都督提兵南征新羅,已入朔州!”
“都督兵圍北原,降北原賊帥樑吉!”
“鬆嶽大捷!都督大破僞摩震軍,僞摩震王金弓裔等盡數成擒!”
“鬆嶽會盟!都督重定新羅疆土!”
……
一條條捷報傳至柳城、燕郡、錦縣,將整個營州的目光都凝聚在了東方。隨着捷報而至的,則是源源不絕的丁口移民、汗牛充棟的巨量物資、堆積成山的金銀銅錢……
整個冬天,整個營州三縣都在不停的忙碌,接收和安置移民、開墾荒地以備春耕、興建和整修水利、督辦商鋪和作坊……官吏們不捨晝夜,累得筋疲力盡,但每個人都累得開心、累得歡喜。
按照李誠中的吩咐,馮道必須在春天來臨之前,至少花出去三十萬貫!這三十萬貫對於東征的收穫而言只是冰山一角,但於營州而言,卻是一筆大財,想要花出去着實不容易。但是李誠中說了,必須花,不管怎麼花,總之要求盡數用完!於是自馮道以下,三縣官吏都很焦急卻又很幸福的在忙着花錢,李誠中以前說過的一句話成爲了掛在官吏們嘴上的口頭禪:痛並快樂着!
大筆銅錢灑下去,新興的作坊立起來;新的勞力加入後,各種事業蒸蒸日上。柳城和燕郡的作坊佈局已經徹底完成並且開始日漸繁盛,錦縣的城牆也已經豎立起來,下一步是建造城內的房舍和官衙。
這一年的冬天,營州在大筆財富的刺激下實現了一次經濟騰飛,其輻射效應影響周邊,連帶平州、薊州、幽州都得到了巨大的利益,商路徹底貫通、行商們忙着向營州輸送物資,以滿足營州的海量需求,各州百姓則辛苦勞作,滿足行商們發出的訂單,手上也有了餘財。與盧龍軍在南方的慘敗相比,北方各州反而出現了欣欣向榮的局面。
所以劉審交說,李誠中的‘窮兵黷武’甚好,他的觀念轉變代表着營州官員們的一致趨向,從原來反對李誠中‘窮兵黷武’,到轉爲極力支持,用時只在幾個月之間。這種轉變的核心思想,就是認同了李誠中原先說過的一句話:“戰爭,是可以作爲一項買賣來經營的。”這句話如今已經成爲了定論,這種定論如今在營州大行其道,原先將其視爲“荒謬”的官吏們,早已忘了自己之前對此是如何的嗤之以鼻,他們喜笑顏開的談論着這一“定論”,預測和揣摩着下一次“營生”應當如何開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