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兒軍橫班都頭盧元義趴在小山坡後,露出頭來仔細觀察着一里外官道旁的那片小樹林。沿官道繼續前行,便是他存身的這處山坡。這處山坡卡在官道旁三十步左右,雖然不高,卻剛好將自己帶來的人馬遮掩住,等對方進入伏擊範圍後殺出,必可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盧元義是昨天夜裡出來的,他帶領的人馬在關閉城門前分三批陸續出了幽州,集合後趕到了二十里外的這處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山坡。這次帶出來的有三十名橫班護衛,人人騎馬,同時還有十多個幽州城潑皮頭子張九生手下的亡命之徒。這些潑皮並不是伏擊的主力,真正打起來還得靠自己的三十個人。
按照義兒軍都虞候畢元福的計劃,在殺死這位新晉的柳城軍使兼燕郡守捉使一行之後,盧元義還要將帶來的潑皮全部斬殺當場,造成一種幽州潑皮挾恨報復的假象。至於責任,當然要推給潑皮頭子張九生,誰讓張九生和李誠中在明月松風閣爲了一個舞伎爭風吃醋而大打出手呢?兩人之間的仇怨,既有老鴇慧娘等人作證,還有監軍使張居翰的養子張茂安親眼所見,這真是一個再完美不過的理由了。至於那個被李誠中打成重傷的張九生,恐怕此刻也已經嚥氣了,這是要來一個死無對證!
看着埋伏在山坡後那十幾個滿臉激動之色的潑皮,盧元義心中冷笑。這些潑皮都分別被授予了義兒軍夥長之職,帶頭的那個張十一是張九生的親兄弟,甚至被授予了隊正的職務,當時畢元福還親自出來安撫他們,言道一俟功成,立刻就帶他們到深州義兒軍大營內任職!把這幫潑皮哄得羣情激昂,人人叫喚着要“拼死效力”!可是夥長、隊官是那麼好當的麼?想當官也得有命活着才行!
爲了完成這個計劃,盧元義和護衛們去掉了號衣,更換了兵刃,一切從簡,儘量以不被人認出來爲宜。只是過去護衛們使慣了的槍盾和弓弩都一概不許帶出來,換了些最普通的橫刀,讓盧元義有些皺眉。這些橫刀由幽州城內最普通的鐵器匠坊打造,是那些潑皮緊急蒐購而來,遠遠比不上自家平時用慣了的百鍊鋼刀。尤其是橫班護衛手中裝備的短弩,那可是殺伐利器,要是能帶出來,那這次的伏擊可就輕鬆太多了。
不過就算如此,盧元義也是信心滿滿。按照那幫潑皮打探出來的消息,對方能戰的不過區區八個人,唔,剛纔遠遠數了一遍,又多了兩個,應該是十個人。他手下三十名橫班護衛都是義兒軍中的精銳騎兵,光數量就是對方三倍,以三打一,又是伏擊,再加上十多個潑皮在一旁幫襯,無論如何也是完勝的局面,否則他盧元義不如一頭撞死算了。關鍵的問題是不能讓對方活着跑出去一個,這一點讓他有些擔心。同時,畢元福還特意交代過,對方車駕中的女眷不得有所損傷,要完好的帶回去。
盧元義又等了一會兒,見樹林中升起裊裊炊煙,知道對方正在林中吃食歇息,不禁心中一動。在山坡這裡埋伏雖然出其不意,可也方便對方沿官道逃跑,若是此刻趁對方進食鬆懈的時候殺過去,將對方困在小樹林中,豈不是更能完成“不放跑一人”的任務?
想到這裡,盧元義決定改變計劃。他將張十一叫到面前:“他們正在生火燒飯,這是最佳時機。你的人沒有馬,你先帶他們繞過去,卡住西邊的官道,等某這裡殺出去後,你再帶人殺回來,咱們分兩邊攻上去,給他來個雙面夾擊!記住,這裡地勢平坦,人家一眼就能看出老遠,偷偷摸摸的反而容易引起對方警覺,就這麼大大方方沿官道走過去,一次兩、三人,分批而行。叮囑你手下弟兄,過去的時候自然些,說說話、開開玩笑都無妨,就是不要往樹林那邊看!明白了麼?”
張十一應了,興沖沖去佈置人手。盧元義趴在山坡後又仔細觀察了一番,然後吩咐橫班護衛們做好準備。
這是一片河北平原上常見的柏樹林,李誠中一行在樹林邊上生起了火堆,幾個親衛將路上李承晚和王思禮打來的獵物拾掇了一番,架在火堆上燒烤。炊煙升起,散發出一陣陣香味。衆人圍坐在火堆邊,說着話,喝着水,享受着眼前的情趣。
雖然是在幽州安穩之地,王大郎仍舊按照習慣將四名親衛佈置在小樹林四周,以作戒備。
肉快烤好之時,蘭兒從布囊中取出鹽和花椒末,均勻的灑在上面,劉巴則取出刀來,將肉塊切割,然後一一分給衆人。王大郎坐到綠釉身旁,又是遞水、又是遞肉,顯得格外殷勤。
一個親衛從林外回來,到王大郎耳旁嘀咕了兩句,王大郎翻身而起,跟着他到外面去了。過不多時,王大郎轉身回來,向衆人道:“有些不對勁,官道上過去了幾波壯漢,三三兩兩的,往幽州方向去了。”
李誠中問:“怎麼不對勁?”
王大郎道:“咱們這邊又是烤肉又是說笑,某在林外都能聽到動靜,可那些人卻沒什麼反應。剛纔又有兩個過去的,腰上都挎着兵刃,某便試探了一下,走到官道邊上,那兩個人就像根本沒看見某一樣,將軍你說怪不怪?”
張興重在旁邊也有些臉色凝重了,衆人三兩步便來到林外,卻正好又看到三個壯漢沿官道向幽州方向而去。李誠中身後的劉巴忽然小聲道:“將軍,中間那個某認識,是張九的嫡親兄弟,張十一!他臉上粘的是假須!”
這三人說笑着經過樹林,卻對樹林邊上站着的李誠中一行看都沒看,李誠中冷笑,回頭找過之前值守的親衛:“過去多少人了?”
“連上這三個,已經有十三人了!”
李誠中回身就走,道:“後面必定還有!讓大夥兒趕緊收拾一下。”他吩咐王思禮、李承晚和劉巴護好車駕,自己和張興重、王大郎及四名親衛上馬,又從大車上取出手弩,一人一具,絞上弩箭。這些手弩是從品部大郎君圖利府上抄家所得,這次回幽州便帶了過來,實在是一大臂助。
等衆人匆忙收拾妥當,正要離開樹林,忽聽馬蹄聲大作,一里外的官道上閃出一彪騎兵,沿官道衝了過來。
李誠中連忙命令退回樹林,找了幾棵柏樹和灌木密集的地方,以這幾棵柏樹和其中密集的灌木爲依靠,將三駕大車橫着拉到樹前,擺了個深深的弧線,與身後的樹木結成一個粗陋的圓形防禦。車上的女眷都蹲伏在車駕下面,準備躲避預料中的弓箭。
這時候就顯出李誠中所部令行禁止的整肅和久經戰陣的鎮定來了,四名親衛也不慌亂,在張興重和王大郎的指揮下,從車上取出弩匣,將弩箭取出,一一插在腳邊。
張興重和王大郎從車上取過木槍,護翼在李誠中兩側,李承約、王思禮和劉巴則各持兵刃,準備廝殺。後面三個是第一次在李誠中麾下作戰,張興重又簡短的向他們交代了一遍戰術任務,即第一波弩箭發出後,由李誠中、張興重和王大郎持長槍防護車陣,四名親衛專門上弩射擊,李承約等三人則持刀戒備身後,並且對付衝入車陣內的敵人。
匆匆交代完畢,騎兵已經衝進了樹林。李誠中大喝一聲:“射!”七支弩箭脫弦而出,如電閃一般射了過去。迎頭的三名敵騎頓時中箭,一個面門被直接貫穿,一個脖頸上冒出一個血洞,還有一個沒被射中要害,但他胯下的戰馬中了兩箭,“稀溜溜”馬嘶聲中被顛了下來,身子翻滾落地,撞在一棵樹上,頓時暈厥不醒。
弩箭射完,李誠中、張興重和王大郎三人丟下弩機,抄起木槍,槍尖衝外,直指衝到車前的敵騎。四名親衛則順手從腳邊拔出弩箭,抓緊時間絞弦裝弩。
王思禮和李承晚是幽州軍將世家調教出來的子弟,此刻毫不畏懼,都摘下弓來,搭箭上弦,各自以極快手法發箭,又射落兩騎。射完以後,兩人將弓拋到一旁,各持刀盾護在車陣之中。
劉巴沒經歷過廝殺,但他當幽州潑皮老大多年,不知經歷過多少次羣毆,這時候便大聲叫喚着,手持橫刀在車陣內來回舉刀衝外威嚇,隨時準備廝殺。這是潑皮鬥毆之前的一貫手法,既爲自己壯膽,又顯示自己的決心,用在這個時候,倒也“頗壯軍威”!
就連老都頭也抄起張興重丟下的弩機,往裡扣着弩箭。這時候他彷彿回到了當年的戰場之上,一股豪邁之情勃然而發,上好弩箭後對着一名車陣外呼喝的騎兵扣動了扳機。這支弩箭從一名敵騎的面門前飛過,射在他身後同伴的戰馬眼角上,戰馬痛嘶一聲,將主人甩了下來。老都頭有些遺憾,卻不敢分心多想,又從地上撿起一支弩箭上弦。
一個照面下來,李誠中發現對方裝備的全是一水的橫刀,不僅沒有弓弩,連長兵都沒有,頓時心頭大定。他一邊持槍扎向意圖靠近車陣的敵人,一邊思索着對方的來頭。如今幽州缺馬,對手卻清一色騎乘戰馬,顯然不是那個什麼潑皮頭子張九生能夠召集起來的力量,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了,李誠中幾乎可以肯定,就是衙內劉守光派來的人,當然也不排除趙霸和劉守光一起策劃和實施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