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午夜時分兩千三百名殘存的河北騎兵完全脫去了沉重的盔甲人人一身白衣肩披黑氅聚階ub點兵場上。戰馬上的鐵質甲葉也被盡數摘除每匹馬都被罩上了顏色觸目驚心的彩布馬臉也被畫上了奇異的圖案並在馬頭插了三根雉雞翎彷佛一隻只麒麟怪獸令人望而生畏。
刺史府內一身白衣的姜忘、鳳如鋼和韋猛圍坐在書案之前各自端起張天都和方夢菁敬上的水酒同時一飲而盡。
張天都一向漠不關心的臉上次露出凝重而木訥的神情低聲道∶「各位今日一別後會無期。諸君沙場就義之時就是我張某人北望吻頸之期。黃泉路上各自保重吧!」
姜忘等人俱都微露笑容鳳如鋼斟了一杯酒遞與張天都笑道∶「好教世人知道我河北男兒哪怕青襟秀士亦皆豪傑之輩。張先生我鳳如鋼敬你一杯。」
張天都接過水酒一飲而盡又斟了一杯水酒轉頭對姜忘道∶「最可惜的就是姜將軍本非河北嫡系卻也趟了這一趟渾水張某在此敬你。」
姜忘猙獰的臉上露出一絲柔和微笑舉杯一飲而盡道∶「此乃時也命也此番掃滅胡虜已經盡償姜某平生志願死亦可也。」他望了方夢菁一眼又道∶「今夜之事除了暫時領軍的長孫越將軍和劉雄義將軍莫再讓他人知曉尤其是彭家兄弟。」
「姜將軍仍記不得他們嗎?」方夢菁沉聲問道。
姜忘嘆息一聲∶「時至今日記得記不得又能怎樣。今夜一別便成永訣即使能夠記起亦是徒增憂傷。」他擡頭看了看夜色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走。」
河北諸將同時披上黑色大氅在姜忘的率領下昂然走向刺史府外的點兵場。漆黑的夜幕之中連綿不絕的春雷隱隱約約在遠處響起彷佛在爲一場驚天動地的悲劇奏起了沉抑而隱含激越的序曲。
陰雲籠罩的恆州城在清晨的曙色之中漸漸露出它猙獰而可怖的身影。四野此起彼伏的雷聲彷佛它陰沉而淒厲的嘶鳴令人不寒而慄。
數萬突厥大軍聚階ub渤海國巧匠們密制的移動飛橋、雲梯車和撞車之後不無畏懼地仰望著這座城牆既不堅固城樓也不甚高的咱ubsp;三天前的血戰突厥族最精銳的尖刀部隊在這座毫不起眼的小城撞得頭破血流在恆州城牆周圍遺下數千具慘不忍睹的屍體至今有些半腐爛的殘骸仍然高懸城樓之上彷佛在向他們示威。如今三軍統帥又要向這座地獄般的城市動總攻這一次會死多少人會不會輪到自己每一個突厥戰士都開始惴惴不安地思考這個問題。
「你們是第幾批攻城?」一名鐵騎飛羽隊的武士偷偷地問自己身處達虎千人隊的兄弟。
那名戰士想了想道∶「第二批那些火焰教的兄弟們先上。」
「兄弟小心啊!看到那些同樣穿黑衣服的唐人最好能閃多遠就閃多遠。」鐵騎飛羽隊武士低聲道。
「這個城上誰都不好惹我倒寧可死在那些黑衣唐人的手裡起碼過去的快一點。落在其他唐兵手上一刀刀將你斬成肉泥死得只有更慘。」那達虎千人隊的戰士想起幾天前攻城戰鬥慘烈渾身都不禁打了個哆嗦。
「這個城裡都不是人都是妖怪我們根本不可能攻下這座鬼城。」鐵騎飛羽隊的武士小心地壓低了聲音說。
周圍聽到這句話的人同時打了一個寒顫紛紛仰頭觀看那已經被兩國戰士的鮮血塗成紫黑色的咱ubsp;「弓弩手準備!」身處攻城第一線的羅樸罕和達虎開始大聲地出號令。
萬餘名弓弩手在厚厚羊氈製成的大型盾牌的掩護下同時舉起了弓箭密密麻麻的箭頭指向了沉寂無聲的城頭。十數輛巨型撞車在數百名孔武有力的戰士推動下朝著恆州四面大門緩緩移動撞車的頂棚宛若雄鷹的雙翼將推動撞車的士兵掩護在它羽翼之下。
在後陣觀看的曼陀揚起手準備下達攻城的命令。就在這時一聲撕裂天地的炸雷在數萬攻城部隊頭頂突如其來的響起本來凜冽的晨風在此時此刻忽然停息了下來。所有人都面色慘白地望向天空。
彷佛蒼天在恆州城的上空開了一個口子讓天河在此地傾瀉而來。鋪天蓋地的狂風暴雨幾息之間席捲了整個大地。雨幕之濃密厚重彷佛一層層簾櫳讓幾丈之外的景物模糊不清。
攻城部隊猝不及防地遭到大雨侵襲陷入一片慌恐之中數支部隊開始出現混亂。羅樸罕和達虎率領著十數名千夫長縱騎在數萬大軍中來回奔跑整肅隊伍保持攻城陣型。即使這樣本來井然有序進退有度的大軍也產生了不應有的遲滯。
「三王子殿下雨水太大對我們攻城不利我們應該立刻撤兵重整隊伍。」鐵鐮焦急地說。
「哼大雨對我軍不利對守城部隊更加不利趁此時機一鼓作氣攻城必定成功。」曼陀完全不顧鐵鐮的勸告堅持舉起了左手。
「三王子殿下這麼大的雨我們的弓箭頂不住了。」鐵嵐急道。
正當此時曼陀已經用力揮下手去恆州城四周響起一片洪亮的攻城號令數萬大軍冒著瓢潑大雨朝著恆州城牆進。
突然間在恆州咱u_響起一陣陣隆隆作響的滾滾雷霆大地應和著雷霆的鳴響做著富有韻律的顫動。十數萬人馬的突厥大軍彷佛頃刻間落入了一片動盪不寧的汪洋大海之中被突如其來的危機感團團圍住。
「到底是怎麼回事?」曼陀狂怒地大聲問道。
「曼陀殿下快撤往後營。」鐵鐮不由分說猛的一拉曼陀的繮繩拽著他的戰馬風馳電掣地朝著突厥大營的後寨奔去。
鐵嵐挺身喝道∶「戰氏兄弟命令金羽銀羽隊快布箭陣。」
戰雄兄弟高聲應著出了乾淨俐落的號令近萬名金羽銀羽隊戰士密密麻麻地排在陣前擋在曼陀和箭神兄弟的面前。
「報!」一名金羽銀羽隊千夫長氣急敗壞地縱馬奔到戰洪面前大聲道∶「大事不好我軍弓箭弓膠俱解無法作戰。」
「什麼?!」戰洪瞪圓了眼睛洪聲喝道。
「長槍隊、捆綁手快快佈陣。」鐵嵐雙目盡赤高聲喝道。
他的話音剛落漫天遍野的五尺標槍宛若大海之上躍出水面的飛魚羣劈開遮天蔽日的雨幕暴風驟雨般地橫飆而至。
千餘名突厥戰士在標槍的攢擊之下割草芥般成批地倒下。他們中了標槍之後沒有任何掙扎都是立時斃命死屍保持著臨死前各種千奇百怪的姿勢情形淒厲異常。陣前的突厥士兵何曾見過如此恐怖的場面頓時亂作一團。
戰洪兄弟和鐵嵐奮力拔出戰刀大聲吆喝指揮著督戰隊整肅隊伍制止大軍陷入混亂的勢頭。
就在此時又一批標槍滿空飛來這一次標槍來得更加猛烈其中有數十柄標槍如入腐土般穿過前排士兵的身體接著又刺入了後排士兵的體內。近兩千名突厥戰士在這片恐怖絕倫的攻擊下頹然伏倒在地突厥大軍的前陣陷入了無法抑制的混亂之中。
熟悉的喊殺聲炸雷般遍地響起兩千餘名騎著怪獸的白衣戰士赫然從雨幕中顯出了他們雄健勇猛的身形。
「妖怪是妖怪我們快跑啊!」突厥士兵們看到這羣河北戰士胯下那形狀奇異的坐騎又兼受到前兩次恐怖絕倫的標槍突襲人人嚇得心膽俱喪四外奔逃。
「莫走了曼陀!」「擒殺曼陀擊滅突厥!」河北戰士的喊殺聲山洪般在四面響起兩千多人的鐵騎衝陣鋼刀般兇狠地刺入了突厥大營朝著後營殺去。
滿地狼藉的突厥人屍體爲著兩千人騎隊的走向劃出了清晰的痕跡。
正要指揮軍隊衝過護城河的羅樸罕和達虎聽到了身後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不由得渾身一震。
羅樸罕猛的回頭觀看只見後陣突厥大軍已經七零八落曼陀的帥旗蹤影全無他大驚失色猛的一拉達虎高聲道∶「別管恆州城了快去救三王子。」
達虎此時也看到大事不好連忙勒轉馬頭高聲喝令∶「停止攻城回師營救三王子。」
數萬攻城大軍拋下難以移動的攻城器械紛紛退回護城河躍上戰馬在達虎、羅樸罕的率領下回師殺向河北騎兵所到之處。
混亂之中攻城兵馬和後陣大軍退下的士兵撞做一團人馬互相踐踏死傷無數。
爲了加快度羅樸罕和達虎來不及命令後陣的士兵讓開道路率領著騎兵直接踏過敗逃兵馬的軀體朝著大營衝去那些陷入一片慌亂的士兵就這樣被自己人的戰馬活活踩死。
看著城下的兵馬亂作一團方夢菁、長孫越和劉雄義暗暗歡喜他們知道河北戰士已經成功地突破了突厥人的營寨正在追殺倉皇逃竄的曼陀王子。
「如今敵軍士氣大挫很可能陷入極大的混亂我們應該立刻開城銜尾追殺攻城部隊如此必有斬獲亦可以爲河北戰士減輕壓力。」方夢菁當機立斷地說。
長孫越和劉雄義面露難色長孫越道∶「方姑娘我們軍馬只有五千出頭便是全軍出擊也難抗敵軍數萬人馬若是遭遇阻擊將會全軍覆沒。現在大雨滂沱我們此次出擊就算大獲全勝參戰將士在暴雨之下必會有一場大病將來絕難守住咱ubsp;方夢菁微微點點頭她知道長孫越說的乃是實情除非這一次盡殲敵寇否則大雨過後參戰將士大病橫生而敵人仍有精壯人馬那麼恆州防務便雪上加霜了。眼看著眼前千載難逢的戰機一閃即逝她的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絲遺憾。
就在這時神醫賈扁鵲惶急地朝著方夢菁跑來一把攥住她的衣袖驚慌地說∶「方姐姐我今日收拾製藥工具之時無意中露了河北將士衝擊突厥大營之事彭氏兄弟聽到這個消息了瘋一般衝上北城牆想要下城去找他們的大哥連大哥、鄭大哥、紅姐姐等人正在拚命阻攔奶快去勸勸他們。」
「不好。」方夢菁連忙讓賈扁鵲引路快步走向恆州北面正對突厥大營的城牆之上。
彭無懼聲嘶力竭的呼喊聲遠遠傳來∶「你們放開我讓我去找大哥放──開──我大──哥──!」一聲聲淒厲的呼喊催人肝膽城頭上的大唐官兵無不聞聲落淚低頭不語。
方夢菁快步走上城樓只看到雷野長和連鋒合力抱住拚命掙扎的彭無懼居然異常吃力。
方夢菁轉頭四面搜索片刻心中大驚急道∶「彭大哥呢?」
紅思雪滿臉淚痕地來到她的面前低聲道∶「對不起菁姐我們拼盡全力怎麼也攔不住大哥。他翻身跳下城牆踩著敵人剛剛搭上城樓的雲梯衝下城然後推倒雲梯尋了匹無主的戰馬朝著突厥大營奔去了。」
「爲什麼不點他的穴道?」方夢菁急得一跺腳問道。
「大哥和四弟情緒極不穩定若是貿然點穴恐會氣血攻心立時要了他們的性命。」紅思雪悲聲道∶「如今只能祈求上天保佑讓大哥能夠安然返回。」
天空上一道枝椏蔓延的耀目閃電一閃而過將恆州四野照得一片雪白緊接著一切又重新陷入了深沉的灰黑色之中。
這一日的清晨暗如黃昏。
冰冷的雨水宛如森寒的鋼鞭不停抽打在曼陀的臉上面前的景色在傾盆大雨的籠罩下不斷地扭曲浮動變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狀迎面而來的人人物物紊亂而無序地在眼前晃動著。背後雄渾的吶喊聲彷佛催命的符咒自始至終仍然緊緊地吊著他不放兒郎們涉死前的慘嚎聲在他的耳邊尖銳地響起。
「曼陀哪裡走!」那名一馬當先的唐人武將已經將第九名千夫長的屍體挑於馬下。
四面八方衝過來掩護曼陀的兵馬不斷被這支從天而降的神兵天將撞成一片狼藉突厥人的屍體在自己的大營裡堆積如山。
「保護三王子!」鐵鐮聲嘶力竭的呼喊聲在曼陀的耳畔洪鐘般響起。
看著鐵鐮那猙獰的表情曼陀忽然升起一陣不真實的感覺彷佛自己正沉浸在最深沉的噩夢之中。他意識恍惚地在馬上搖晃了幾下好幾次都差一點摔落馬下。
這時候兩名身披彩羽的突厥鐵騎萬夫長帶領數千騎兵從側翼趕來鐵鐮猛的一轉馬頭用手扯住曼陀的繮繩大聲喝道∶「三王子讓火焰教衆掩護你快走我和兩位將軍擋住敵兵。」
曼陀從心底生出不祥的預感自己戎馬一生從來沒有過這麼虛弱的感覺他高聲道∶「你要保重。」
鐵鐮沒有答話高聲呼喝著率領著兩名萬夫長和數千鐵騎迎頭衝向披荊斬棘奮勇殺至的河北衝陣。
漢胡雙方的騎兵一瞬間撞在一起曼陀看到鐵鐮身畔的兩名萬夫長只抵抗了三五回合就被亂軍衝下馬來只剩下鐵鐮孤零零地奮力整肅兵馬死死擋在河北騎兵的面前。
雙方鐵騎互相沖殺時聚時散只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準備倉促的突厥騎兵沒有弓箭相助在河北衝陣的槍雨刀陣之中不住倒下馬來而勇悍的突厥戰士也在臨死之前給河北人馬造成了極大死傷。戰事出現了膠著狀態唐人兵馬不能前進一步而胡人鐵騎也不能將他們逼退一步。
滔天的喊殺聲從背後傳來東突厥勇將羅樸罕和達虎的戰旗已經清晰可見數萬突厥大軍銜尾殺來將河北鐵騎團團圍住。
一聲炸雷在衆人頭頂再次響起一陣更加狂猛的雨水兜頭罩來將面前的景物變得更加模糊不清。
此時曼陀的心情已經和剛纔有天壤之別他知道面前的兒郎們已經牢牢控制住了戰局那些突如其來的河北將士在鐵鐮兄弟、戰氏兄弟、羅樸罕和達虎六員悍將率領的大軍圍困之下將會迎來滅頂之災。
一絲獰惡的笑意重新浮現在曼陀的臉上他已經開始設想如何將這些白衣猛士的頭顱統統割下來高懸於營門之上大大羞辱一番恆州的守軍。然後重現神威的自己將會重整軍隊攻佔恆州城屠盡全城軍民和自己的聯軍會師長安最後┅┅
正當他沉浸在一片不著邊際的幻想中的時候他看到一彪百餘人的白衣戰士從密密麻麻的突厥大軍重圍中破陣而出領頭的白衣悍將高舉著浸透鮮血的長槍高聲喝道∶「曼陀哪裡走!」
在這彪兵馬的身後是焦急地催駕坐騎的鐵鐮兄弟、羅樸罕和達虎戰洪兄弟遠遠地墜在了後面在馬上東倒西歪彷佛受了重傷。
「三王子快走!」這幾名將領不約而同地高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