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奉東突厥吉厲大可汗:
凡南侵漢土者,必取其項上人頭。可汗身分尊貴,當以他頭以代。
今奉上令郎人頭一枚,異日大汗南臨,可供不時之需。寒酸薄禮,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彭門無忌、無望叩首百拜
“彭無望!”錦繡公主捧着那沾滿了曼陀鮮血的白色大氅,身子一陣撲簌簌的顫抖,一時之間渾身痠軟無力,頹然坐回帥椅之上,雙手一鬆,將大氅抖落在地。
離帥案最近的回鶻王子菩薩趨前幾步,將落在大帳中央的大氅撿起來,看了一眼,細小的眼睛猛然睜大,不由自主地咳嗽一聲,大聲用大漠流行的突厥話將上面的內容讀了出來。
這寥寥幾句話,彷彿晴天霹靂,在靜寂無聲的帳中轟然炸響,震得衆人一時之間茫然說不出話來。在場的突厥將領只感到氣血翻涌,一股子狂野的憤怒和不平彷彿烈火一般在他們的胸中熊熊燃燒,燒穿了心肺,燒裂了肝膽,燒光了理性,每一個人的瞳子裡都是一片惡魔般的血色。
回鶻王子菩薩在這一刻彷彿忽然從一片迷夢中豁然醒轉,用一種迷惑而懷疑的目光看向錦繡公主,嘴角嚅動了片刻,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又隱忍了下來。
黑水靺鞨首領鐵弗由的心底涌起一陣溫熱的感覺:在弱肉強食的大草原裡,爲了部落的生存和繁衍,他多少次屈服於東突厥那不可一世的武力,將那些無人可以訴說的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渾渾噩噩地忘記。但是這一刻,那些曾經深埋的心事一瞬間重新佔領了他的整個心靈──曼陀,你也有今天!鐵弗由的眼中飛快地閃出一絲快意。
契丹首領阿保甲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馬賊出身的他比誰都明白依附一個強大勢力的重要性,否則,你所截獲的所有錢財貨物都沒有銷贓的處所,而你尋找獵物的眼線失去了強援,也將變成沒頭的蒼蠅。在他的眼中,東突厥是可以依附的最好選擇,但是如果有朝一日,這個勢力遇到了更強大的對手,他的選擇又會如何?阿保甲突然發現此時此刻,自己應該好好考慮這個問題了。
博古臺和扎爾傑互望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莫可名狀的神色。馳騁在額爾古納河畔的他們從五百子弟兵起家,靠自己的實力和勇氣造就瞭如今室韋無人膽敢輕視的兩萬勁旅。實力和勇氣是他們唯一尊敬的東西。他們本以爲東突厥的戰將乃是世上最勇猛和驃悍的,也是最值得尊敬的。但是今天,他們終於覺察到,原來,這個世上還有比東突厥那些滿手血腥的猛士更加勇猛高貴的戰士。
他們的這些不可言傳的神情,纖毫畢現地被心思縝密的錦繡公主看得一清二楚。她深深地感覺到,本來就不甚牢固的塞外同盟,被彭無望這寥寥幾句豪言像一個雞蛋殼般敲碎敲裂。
“他寫這些話的時候,絕對想不到他那心到手到的話語會對我們造成這麼大的影響和破壞。”在這一瞬間,錦繡公主的神思飄飛亂走,開始失去控制地浮想聯翩:“但是這些話卻彷彿是安排最精妙的詭計,讓我們的塞外聯盟風雨飄遙從十歲開始記事,我便開始苦心鑽研兵法韜略,直到今日,十載苦讀,胸懷壯志,希望以自己的才學爲族人拼出一片穩固江山。但是,我實在太自以爲是了,原來我所要面對的,是比我想像中還要強大得多的民族。這樣的民族,真的能被征服嗎?”
沉重的腳步聲在錦繡公主的耳際急切地響起,將她飄搖不定的神思吸引了回來。她擡眼望去,只見普阿蠻、鐵鐮、鐵嵐、可戰、跋山河、羅樸罕、戰雄和戰洪等數十位效忠突厥的將領和猛士黑壓壓地從兩旁的班列搶了出來,跪在帥案之前。
“公主殿下,漢人殺我突厥王子,滅我精銳戰士,還要留書羞辱於我,這口氣悶在心裡,便要炸碎了我的肚腸。臣請明日率領精銳部隊,攻打恆州,屠光全城,爲曼陀王子復仇。”羅樸罕雙目血紅,嘶啞着嗓音大聲道。
“公主殿下,彭無望目中無人,留言相辱,乃是欺我塞上無人。
我普阿蠻請求明日攻城作戰,殺盡城中漢人,以報今日之恥。”普阿蠻沉聲道。
“公主,請下令吧!區區一座恆州小城,竟然令我軍損兵折將,實令我族面上無光,可戰請命衝上城牆,殺光恆州守軍,將他們將領的人頭獻與公主殿下。”可戰激聲道。
“誓死攻城,屠滅恆州!”餘下的突厥將領不約而同地齊聲道。
仍然站在帥帳兩側的各族將領互相看了一眼,也紛紛來到帳中央道:“請公主下令攻城。”他們的目光謹慎而猶疑,似乎在靜靜等待着判斷錦繡公主的決策。
衆怒難犯,錦繡公主知道自己再也改變不了衆人的決定,否則將會引起將帥不合,使那些開始抱觀望態度的各族領袖更加懷疑東突厥的權威。
她只有號令攻城。
這是一個令她心情沉重的豪賭,如果輸了,將要付出的代價是她一個人無法承擔的。但是她已經別無選擇。
被夜色籠罩的塞外大軍聯營中,傳來一陣陣木輪滾動之聲,數輛運送屍體的牛車被七八名沒精打采的突厥士兵驅趕着,朝大營靠近恆州一角的焚屍場走去。這個焚屍場被突厥人刻意建在上風口,一旦焚燒,大股大股的滿是屍臭的煙塵便會飄進恆州城內,格外燻人。
透過覆蓋在身上的突厥士兵屍體的縫隙,彭無望看到了突厥人金帳之前隨風飄揚的帥旗,那已經不是曼陀的狼頭標誌,卻換上了兩隻暗色的鳳凰。
“突厥人難道換帥了?會是誰呢?”彭無望心底一陣緊張,他知道大哥的這一次捨命突擊乃是爲了擊殺突厥主帥曼陀,令敵軍羣龍無首,其兵自解。但是如今塞外聯軍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換上了另一位元帥,那就是說恆州的圍困仍然會繼續,而城裡的人仍然面臨絕境。
牛車緩緩地駛過燈火通明的主帳,帳內的人影閃爍,很多人在激動地揮舞着拳頭。彭無望的雙眼死死地盯住了帳門,希望能夠看到聯軍主帥的依稀模樣。但是,牛車被一羣護衛主帳的精兵親衛遮擋住了,他什麼也看不見。
就這樣過了很久,彭無望終於放棄,仰頭枕着身下的屍體,輕輕透了一口氣。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空氣中的味道和在主帳周圍的味道有了一絲微弱的不同。他用力吸了一口氣,一股子難言的屍體惡臭、刺鼻的鐵鏽腥味和牛馬特有的臊味四面八方地涌進鼻子,令他幾乎窒息。這些味道正是他一進入突厥營地後一直聞到的。
但是剛纔在帥帳之外,他卻一瞬間忘記了這所有的味道,只感到空中流淌着一絲他眷戀至深的氣息。彭無望感到眼中一陣令他痠軟的溫熱:蘭花香味,是她!
“你捨得殺我?”錦繡那沙啞而柔情似水的聲音再次在他的耳邊響起。
彭無望輕輕撫了撫手邊暗藏的一柄四尺鋼刀,悠悠地舒了一口氣,苦笑一聲,暗忖:“突厥和大唐,在今時今日都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阿錦和自己勢不兩立,卻又不顧一切地相戀。這世上最絕望的事,不過如此。死亡雖然悲傷,但相比之下,卻快樂多了,因爲至少還有希望在來世重逢。”
牛車突然停了下來,趕車的突厥人大聲交談了幾句,就開始將屍體一具具從車上搬下來,堆在焚屍場中央。彭無望也被人丟了進去,在他旁邊躺着閉目裝死的張濤。幾堆柴草從四面八方丟進焚屍場,火把上松油的味道刺鼻而來。
“彭大俠,他們要點火焚屍了。”張濤驚慌地小聲說。
一直仰頭望天的彭無望如夢初醒,猛的一吐氣,從屍堆中破空而起,雙手一伸,一股強烈的擒龍真氣狂噴而出,憑空將兩個手握火把的突厥士兵抓掖了過來,用力一扭,將他們折斷了脖子。他雙手一振,將這兩具屍體忽悠悠地拋飛了出去,正好分別撞上另外兩名突厥士兵的頭顱,四頭相碰,碎如破罐。
彭無望的身形宛如夜空中曲張變化,擇人而噬的猛禽,一眨眼就來到目瞪口呆的另外三個突厥人面前,橫掌一斬,擊碎了一人的喉結,雙腿一撐,身子猛然拔起,夾住一人的脖頸,用力一扭,立時讓他頸骨碎裂。在他的身子落下時,他的雙手按住最後一個人的肩頭,將他掀翻在地,一拳撞在他的左胸。那個士兵只噴出一口鮮血,便一命歸陰。
彭無望抹了抹濺在臉上的鮮血,回頭看了看一旁的張濤。這時候的張濤剛剛從地上直起半個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四周片刻之前仍然活生生的突厥小兵的屍體。
“快,我們去恆州。”彭無望來到他的面前,伸手想將他拉起來。
張濤條件反射地往後挪了挪身子,驚慌失措地看着他。
彭無望的臉上露出一絲悲愴的神色,直起身子,輕聲道:“我是否出手太過狠辣?”
張濤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小聲道:“小子無禮,這些突厥人死有餘辜,是我太多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彭無望的眼中悲色更重,一拍他的肩膀,道:“我們走。”
夜色中的恆州城迴盪着司徒婉兒輾轉淒惻的琵琶聲,自從河北故衆空羣而出,直到大雨過後,這些白衣勇士彷彿在空氣中消失了蹤跡,沒有半點消息。追逐着他們的腳步而出走的彭無望,也一去不回。沒有了他們,整個恆州城似乎安靜了很多,人們再也不願放開喉嚨交談,也再沒有了歡聲笑語。只有偶然響起的低聲絮語,和路左相逢時互相交換的短暫眼神。
紅思雪一遍又一遍地洗着自己的愛馬胭脂,無論身旁的鄭絕塵如何逗她說話,都一言不發。方夢菁神經質地不斷翻弄着刺史府中收藏的幾卷竇氏兵書,薄薄的十數頁紙卻讓她沒日沒夜地枯坐案前。賈扁鵲的藥囊已經被她翻來覆去地擺弄了幾千遍,可是每一次她將藥囊放到桌上時,總是想起有些什麼東西忘在了裡面。
然而,今夜的恆州城和往日有了些不同,一陣又一陣歡呼聲此起彼伏地從各個城頭響起,紛亂的腳步聲潮水般向着刺史府涌來。
“總鏢頭回來啦!”今夜協助唐兵守夜的侯在春和左連山欣喜若狂地帶領一羣哨兵衝進刺史府,大聲道。
那些夜不能寢的飛虎鏢衆,紛紛衝出了房間,圍到了方夢菁暫住的臥房,傾聽侯在春的每一句關於總鏢頭的話語。
“總鏢頭回來了!”侯在春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帶着從長安來的風媒張濤去見長孫將軍。他說他的大哥殺了突厥主帥。”
圍在門口的飛虎鏢衆報出一陣喜悅的歡呼聲。
彭無懼擠開人羣,衝到侯在春的面前,急切地問:“大哥怎樣了?”
侯在春和左連山對望一眼,神色黯淡了下來。
“侯阿大,你這個混蛋,快說,大哥是不是也回來了?”彭無懼雙目立刻血紅了起來,上前一把抓住了侯在春的衣襟,狂吼道。
“無懼,你冷靜一點,你大哥他……”左連山連忙上前攔住他的雙手,沉聲道。
“我大哥怎的了?”彭無懼一把推開侯在春,又揪住了左連山的衣襟。
周圍的人頓時安靜了下來,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瞭然而悲傷的神情。
“你們怎麼了?”彭無懼環視了一下週圍的人羣,勃然大怒:“你們什麼都不知道,爲什麼一個個都想着我大哥已經死了?你們爲什麼這麼狠心?你們一個個的,都巴不得我大哥早點死,對不對?”
“無懼,你別這麼衝動……”方夢菁不忍他如此傷心,輕聲說。
“你住嘴,是你讓大哥自陷死地,我絕不原諒你!”彭無懼嘶吼着。
方夢菁彷彿被天上降落的雷霆當頭劈中,只覺得渾身痠麻痛楚,這麼多天來一直折磨着她的內疚之情此時潮水般涌上心頭,令她感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絞痛。
“對不起,是我不好。”方夢菁屏住呼吸,低聲道。
“大哥沒有死。”一個清朗渾厚的聲音從背後想起。所有人都轉過頭去,卻發現彭無望在張濤和長孫越的陪同下也來到了方夢菁的門口。
“大哥沒有死?”彭無懼渾身劇震,轉頭望向自己的三哥,木然半晌,他搖了搖頭,道:“三哥,到了這個時候,你還騙我做什麼,大哥已經死了對不對?”
“你既然已經知道,又爲何不肯相信。”彭無望的臉上露出沉痛的神情道:“四弟,你年近弱冠,早已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應該知道,有些事便是百般不願,既然發生了,便接受它。這個世上的事,並不是爲了你我兄弟安排好的,也不是方姑娘能爲我們安排好的,你莫再苛責方姑娘。”
“可是,大哥……去得實在太快。我,我還沒有準備好。”彭無懼身子搖了搖,大嘴一撇,號啕大哭了起來。
彭無望眼圈一熱,搶上一步將四弟攬在懷裡,可是那變得瘖啞的哭泣聲仍然響遍了整個刺史府。
彭無望擡起頭,對長孫將軍道:“將軍該有軍情和方姑娘商議,我們兄弟告辭了。”說着他小心地摟着已經哭得昏天黑地的四弟向府外走去。
望着他們兄弟遠去的身影,所有人的心頭都泛起了一陣深沉的淒涼。
黎明的曙光從天上青色的流雲縫隙之間緩緩潑灑下來,薄暮消散的城頭響起一陣陣刺耳的研磨聲。上千名沒有巡哨任務的大唐官兵開始埋頭磨礪自己手上的兵刃。彭無望用心地將兩把還算趁手的單刀磨得鋒刃閃爍,滿意地對着陽光觀看了一番,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的笑意。
“無懼好嗎?”方夢菁睜着通紅的雙眼輕盈地走到他的身邊坐下,輕聲問道。
“他挺得住。”彭無望將雙刀插到背上,淡淡地說。
“對不起。”方夢菁望着人喊馬嘶的城北胡人大營沉默了良久,忽然道。
“不怪你。”彭無望搖了搖頭:“大哥死得英勇壯烈,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毫無遺憾的終結。我們兄弟都希望自己有一個這樣的結局。”
“你已經下了死志?”方夢菁輕聲問道。
彭無望微微一笑,輕輕一擡下巴,面向着胡人大營道:“她終於來了。我決定和她永遠留在這裡。”
“你能做到嗎?”方夢菁嘆息道。
“盡力而爲。”彭無望挺了挺胸膛,奮然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望向方夢菁:“方姑娘,軍情怎樣?”
方夢菁苦笑着搖了搖頭:“長安守軍讓我們務必守足十天,到時候一切自有轉機。但是塞外聯軍秘密移兵至此,到今日數目已經達到三十餘萬。只要他們維持前幾日的攻勢,不到一日,恆州必破,而長安也不會給我們任何支援。”
“事在人爲,我們可以一試。”彭無望沉聲道。
方夢菁站起身,點點頭道:“關鍵是第一天的攻城戰,如果我們可以頂住,塞外聯軍內部的變數便會一點點顯露出來。第一日頂住了,以後便有希望。”她裝作毫不在意地朝着彭無望看了一眼,輕聲道:“請保重。”說完急急地一轉身,微微一個踉蹌,快步離開了城頭。
“你也保重。”彭無望朝她揮了揮手,又開始在石板上用力打磨身旁的一把備用的鬼頭大刀。
這口刀對於他來說毫無趁手可言,完全是無刀可用時的代替品。
這種厚背大刀唯一的好處是沉重結實,不易受損,即使刀刃磨損捲曲,仍然可以當作短柄狼牙棍來使。彭無望將刀刃磨光,在空中虛砍了幾刀,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不趁手?”紅思雪輕柔的聲音在他耳畔悠悠響起。
“義妹,你也來了?”彭無望擡起頭驚訝地說。
紅思雪坐到了他的身邊,笑着搖了搖頭:“大哥,這些年來,你到底用廢了多少把刀?”
彭無望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你居然注意到了,你大哥我擅使斷刀,一輩子糟蹋過的好刀不知凡幾,數是數不過來的。”
紅思雪打了一個忽哨,城階上響起一陣悠然自得的馬蹄聲,她那匹赤紅如火的胭脂馬如風地從城下奔上來。她站起身,從馬背上拿下一把通體流線型,造型異常精美的朴刀,遞給彭無望。
彭無望悚然動容,長身而起,一把將刀接過,上上下下地仔細觀看。刀上的鋒刃在陽光下射出點點寒芒,雖仍然未吞噬人血,但是已然散發出獰厲無比的殺氣,森寒入骨,令人如立於寒冬臘月之中。
“好刀!”彭無望由衷地說:“即使以魏師傅的精妙手藝,若無奇蹟發生,亦難造出如此佳品。”他望向紅思雪剛要說些什麼,突然渾身一振,半晌說不出話來。
紅思雪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飛快地將右手的袖口拉到腕邊,緊緊閉上嘴脣。
沉吟良久,彭無望徐徐道:“如此好刀,我必不負它。”
紅思雪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安慰的神情,轉過頭去從馬上取下一串短刀,道:“魏師傅爲你夜夜趕工,造了七把鴛鴦短刀,都在這些刀囊之中,大哥可要妥善收藏。”
“你縫的刀囊?”彭無望接過刀囊,想也不想,緊緊地束在了腰上。
“嗯!”紅思雪微微點點頭,臉上泛起一絲薄薄的紅暈。
“我都不知道,原來義妹你也懂針線女紅。”彭無望一邊用力拉了拉連接刀囊的緞帶,檢查鬆緊,一邊笑道。
“結實嗎?”紅思雪頗爲擔心地說。
“結實。”彭無望點點頭,朗聲道。
“那就好,我去城西看看,無懼他們在那裡巡哨。”紅思雪輕聲道。說完,她也不等彭無望答話,便翻身上馬,縱馬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彭無望怔仲了良久,終於輕輕嘆息了一聲,將那把朴刀抱在懷中,坐倒在藍灰色的石階之上。
熟悉的腳步聲在彭無望的耳邊響起,他猛的直起身,道:“賈神醫,你也來了?”
一身黃衫的賈扁鵲聳了聳鼻子,瞥了他一眼:“我閒得無聊,就到處看看。”說完坐到他的身邊。
“我正要找你,算起來我又該喝藥了,快些給我。”彭無望笑道。
“我可不想浪費精神,我們眼看就要死在恆州,製作絕蠱的解藥已成癡心妄想,這些藥不喝也罷。”賈扁鵲冷然道。
“你給我喝吧!”彭無望道:“一個月不喝絕蠱酒,我只感到渾身不對勁兒,一會兒殺敵也提不起精神。”
“你難道真的上癮了?”賈扁鵲搖了搖頭,從懷中取出那小巧的酒罐,遞給彭無望。
彭無望一把抓了過去,一飲而進,一股熱汗瀝遍全身,說不出的爽快。
“這個,給你。”賈扁鵲將一黑一白兩瓶藥水遞給彭無望。
“這是什麼?”彭無望問道。
“一瓶是毒藥,一瓶是解藥,毒藥塗在兵刃上,解藥自用。”賈扁鵲冷冷地說。
“賈神醫,這,這不太好吧!”彭無望驚道。
“有什麼不好。你一定要說你們俠義之士不屑於用這些歪門左道的手段殺人。哼,用刀是殺,用毒也是殺,又有什麼分別。我看還是用毒殺得快些,痛楚也少些。這毒藥見血封喉,破皮就死,比你一刀刀將人斬死可是利索多了,還省了你不少力氣。你多殺幾個敵人,你的戰友就會少死幾人。沙場作戰,無所不用其極,你若是死抱着那些俠義教條不放,只是多做蠢事。”賈扁鵲不待他多說幾句,立刻宛若炮竹一般將一大串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兜頭砸向彭無望,讓他怔在當場。
好半晌彭無望纔回過味來,猶豫着點點頭,道:“好的,我會好好用它,賈神醫你放心。”
賈扁鵲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咳嗽一聲,道:“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你保重。”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下了城樓。
看着手中的毒藥解藥,彭無望無奈地笑了笑:“中了我一刀還會不死的,用毒大概也死不了吧!”
靜寂的城頭響起了一陣喧譁之聲,大羣的城防官兵擁到上城階的周圍,探頭探腦的不住張望。
一片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中,李讀和魏師傅得意洋洋地率領着恆州城內的百餘個精通鐵器製造的士兵和工匠,將二十餘臺裝有小木輪,可以自由行走的機關連弩器推上了城頭。
這些機關連弩器樣子頗有些像中原幫派中秘密流傳的諸葛損益連弩,只是多了一個圓形的轉輪,轉輪上安裝了十二枚形狀完全相似的箭匣,每個箭匣有深達八寸的溝槽,可以裝填十枝弩箭。
魏師傅興奮地向周圍的弓弩手講解着這種機關連弩器的操作方法。
原來弓箭手只需要扣動扳機,就可以連續發射轉輪上其中一個箭匣中的十枝箭矢,然後轉動轉輪,將另一個箭匣放置到用於瞄準的望山之下,只需不到一息時間,就可以繼續發射十枝箭矢。這個轉輪有十二個箭匣位置,需要同時有兩個人操作,一個人負責發射箭矢,轉動轉輪上匣,另一個人則負責在一旁往箭匣裡裝填箭矢,可以連續發射上千枝快箭,端的是犀利無比。
魏師傅講解完畢,朝李讀一揮手。李讀在萬衆期待之下,得意洋洋地來到機關弩前,擡起沉重的弩身,瞄準了城下的一輛焚燒中的蛤蟆車扣動扳機,十枝箭矢宛若流星飛火,魚貫飛出,在空中劃出了一條連綿不絕的虹線。
在衆人驚歎聲中,李讀轉動轉輪,一聲清脆的換匣聲響起,另一個箭匣已經上好了位置,他片刻不停,又一扣扳機,十枝箭矢再次飛出,密密麻麻地插滿了城下的蛤蟆車。
城上的官兵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味來,無不由衷地爲李讀和魏師傅鼓掌喝彩。
守城的弓弩手連忙愛如珍寶地將這幾十臺連弩器瓜分一空,分佈在東南西北城頭,有些沒分到的守軍大嘆倒黴,紛紛央求李讀和魏師傅再造幾臺,令他們大感自豪。
看着這兩個老當益壯的老兒,彭無望本來暗淡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開懷的笑意,微微點點頭。
就在這時,一陣木輪轉動的聲音從身旁響起,他轉頭望去,卻看到洛鳴弦和趙一祥推着一臺機關連弩器來到了他面前,將連弩器的望山對準了城下。
“怎麼,李讀先生也派給了你們一臺?”彭無望笑道。
“是啊!師傅。”趙一祥看了看洛鳴弦,支吾着說。
“怕啥?師傅,這是我們搶來的,我們的準頭比一般官兵要好得多了,讓我們用一臺,保準比那些兵殺得更多的突厥狗。”洛鳴弦不無得意地說。
彭無望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知道洛鳴弦自從上一次比賽殺人數目,便開始有了競勝之意,這一次有了連弩器,死在他手上的突厥人數目,應該會比上次多得更多了。
“彭兄弟,起來了,怎麼還在坐着偷懶。”一身黑衣的雷野長肩扛着鑌鐵齊眉棍來到彭無望的身邊:“方姑娘說了,這一次守城戰,敵方必然會派所有精銳高手衝上城牆廝殺,我們幾個組成高手隊,專門對付他們。”
在他的身後,走來了白衣白袍的鄭絕塵、蕭烈痕和連鋒。
“義妹她……”彭無望忽然想起紅思雪,想要說些什麼。
“她鎮守西城,同時巡視內城防衛,讓她和我們一隊殺敵,太過危險。”鄭絕塵劍眉一豎,不待他說完,便把他的話打斷。
彭無望舒了一口氣,無奈地一笑:“鄭兄所言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