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無望深深地看着衣襟飄舞的越女宮主,良久良久,才喟然嘆了口氣:“我和你無仇無怨,殺你做什麼?”
他轉過頭,撿起拋在比劍臺上的衣服,搭在肩膀上,對着洛鳴弦招招手,道:“鳴弦,我們走。”
洛鳴弦垂頭喪氣地來到他身邊,小聲道:“沒想到她真的不怕死。”
彭無望看了看周圍的越女宮弟子,嘆道:“越女宮的聲譽,真的這麼重要嗎?”說着便要轉身離開。
“等一下,”華驚虹這纔回過神來,急道:“彭少俠,你就這麼離開了?”
“我現在打不過你,剛纔又嚇不倒你,難道還不走嗎?”彭無望苦笑着說。
“原來如此。”直到此刻纔回過味兒來的越女宮弟子,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只見比劍臺周圍一片嘩啦啦之聲,原來是一些年輕弟子經過剛纔的大起大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長劍,百餘把長劍紛紛落地,煞是壯觀。
連鋒、渡劫大師和李海華等衆人如釋重負地露出輕鬆的笑意,面面相覷,回想剛纔一觸即發的場面,都有種再世爲人的感覺。
只有華驚虹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彭無望面前,道:“你的刀法這兩個月來可有長進?”
彭無望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想了想,道:“還好,有些進步,不過仍不是你的對手。我再想想,一年之後再來領教吧!”
華驚虹直到此刻才舒了口氣,笑了笑,道:“你有這個志氣,總是好事,不過我不會讓你過關的。”
“走着瞧吧!”彭無望點點頭,道:“請宮主務必將我的話帶到金百霸那裡,告訴他,我一年之後再來。”
“好的,”華驚虹奇怪地問:“你這句話有什麼用意嗎?”
“當然,”彭無望笑了起來:“這幾年來,金百霸的日子不好過吧!”說完搖了搖頭,攜着洛鳴弦向山道走去。
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了下來,轉過頭對華驚虹說:“無論如何,對於宮主的勇氣,我還是非常佩服的。”想了想,似乎還要說什麼,但是最後只是點點頭又道:“佩服。”說完,轉身走了。
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華驚虹落寞地微微一笑。
夜晚的光明頂月華如練,兩道劍光宛若兩條漫天飛舞的銀色游龍,不斷吞吐變化,此起彼伏。絞纏之時,泛起無數星輝白羽般的燦爛而迷人的劍影;分離之時,又好似西歸的白鶴,翩若驚鴻,無跡可循。
鬥到分時,一聲清朗的長嘯伴隨一聲悅耳的鶴鳴同時響起,兩朵豔麗的劍花宛若午夜盛放的曇花猛然綻開,隨之而來的是嗶嗶剝剝爆豆般的金鐵交擊之聲,天下第一公子連鋒和越女宮宮主劍仙子的身影這才從滿天劍雨乍然出現,分立在比劍臺的兩側。
“驚虹劍法更進一層,連某又輸了一招。”連鋒的臉上沒有一點頹唐失落之色,反而洋溢着振奮的激情,似乎仍然沉浸在剛纔精彩比劍的餘韻之中。
華驚虹的臉上也露出興奮之色,道:“連兄劍法精彩之極,更有很多驚虹從未想過的創意。這次比劍我的收益,只有比你更多。”
“能爲驚虹對劍道上的領悟盡一份心力,乃是連某的榮幸。”連鋒衷心地說。
華驚虹點點頭,目光留戀地在比劍臺上停駐了半刻,才若有所思地說:“連兄的心意,驚虹十分感激。”
看着她的神情,連鋒問道:“驚虹有心事?”
華驚虹連忙搖搖頭,苦笑一下,沒有說話。
“驚虹是否擔心彭無望的刀法和下一次的刀劍之約?”連鋒忽然問道。
華驚虹看着連鋒,微微點點頭,道:“我當連兄是平生知己,這些本來不想說的,但是既然連兄問起,只有如實說來。彭無望的刀法進展奇快,幾乎一日千里。我想,這都是因爲他日日在風口浪尖上掙扎,無數險奇招式由此悟出,令人難以抵擋。每一次對敵,都讓我很費心思。”
連鋒笑道:“如此不是正好,驚虹不是正要找一個和自己實力相當的敵手磨練劍技嗎?”
華驚虹苦笑一聲,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對了,”連鋒忽然想起了今日的情景,說道:“日間彭無望攜帶戰神天兵而來,要向驚虹討還殺害家人的兇手,驚虹爲何忽然如此固執,若非彭少俠心存仁厚,恐怕會有血光之災。平日和你暢談江湖大事之時,從未見你如此緊張越女宮的聲譽。”
華驚虹仍是一臉的苦笑,閉口不言。
連鋒好奇地看了華驚虹一眼,恍然道:“莫非驚虹早已經猜到彭無望無心動用戰神天兵,纔會安然面對他的挑戰?”
華驚虹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望着漸漸躲入雲層的明月,輕輕地說:“當時,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不想知道,我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他贏了我,絕對不能。只此而已。”
“驚虹?”連鋒不明白華驚虹的意思,遲疑着問道。
華驚虹的眼中泛起迷茫的神色,看着連鋒道:“我不能輸的,絕對不能。如果輸了,他就再也不會來黟山了。”
連鋒目瞪口呆地望着華驚虹,震驚地說:“驚虹,你……”
華驚虹點點頭,轉過頭去,望着在雲海中浮浮沉沉的明月,喃喃地說:“我發過重誓,凡塵愛慾不可沾上半點。除了一次次打敗他,讓他不得不重回黟山讓我看上一眼,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一陣又一陣鬨堂大笑從揚州第一大酒樓“快然居”的雅座之中傳來。
“鳴弦,你再說一遍,那些越女宮弟子怎樣的?”鄭擔山將一大碗酒咕咚咕咚倒進肚子,開懷大笑着說。
“算了,這個小子說了好幾遍了。”彭無望用一杯淡酒陪着華不凡和鄭擔山飲了一杯,勸阻道。
“不,不,不,”華不凡喝得有了五分醉意,快然道:“我們還要聽。鳴弦,你說,再說一遍,說一遍,我們便要飲一罈,這一次當真大快人心。”
身爲衆人焦點的洛鳴弦更加得意,一個空心跟頭翻上桌子,踩着滿桌的酒席,手裡拿滿了專供貴賓使用的銀筷子,大聲說:“既然鄭師叔和華師叔這麼想聽,我不但再說一遍,還要表演一遍。”
他高高舉起手中的銀筷子對着自己,道:“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哈,當師傅亮出戰神天兵的時候,越女宮的弟子嚇得差點尿褲子,呼啦一下子圍在比劍臺周圍,要逼着師傅放過越女宮主。原來她們也知道自己的什麼宮主不是天下無敵的。虧她們以前自以爲是天下第一,原來都是吹出來的。”
“好好,說得好!”鄭擔山和華不凡高呼放飲,笑做一團。
“後來師傅說:‘我不過是嚇嚇你們。’哇,兩位師叔,你們猜怎麼着,哈哈,這些越女宮弟子一個個就好像得了皇恩大赦似的,高興得渾身發軟,連劍都握不住了,劈里啪啦啦,劈里啪啦,哇,劍掉了一地。”隨着他的話語,他將手中的銀筷子四處亂丟,搞得叮噹作響。
華不凡和鄭擔山更笑得前仰後合,只有彭無望皺着眉頭:“臭小子,我當時沒那麼說話。整天胡扯!”
“那個越女宮主怎樣,你說啊!”鄭擔山愈發地催道。
“哇,那個越女宮主真有膽子,竟然一動不動,完全不害怕。”洛鳴弦說着俯下身,從桌上拎起一罈酒。
“喂喂,你還小呢!不能喝酒。”彭無望忙說。
洛鳴弦笑着把整壇酒倒到自己身上,道:“我剛開始真以爲她一點都不害怕,原來都是裝出來的,後來纔看到,哈哈,她緊張得不得了,渾身是汗,整個人跟只落湯雞一樣,就像我現在這樣,那汗水滴滴答答的,流得滿地都是。”
“啊……哈哈哈哈!”鄭擔山和華不凡更是笑得喘不過氣來。
彭無望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將一隻雞翅膀扔到洛鳴弦臉上,罵道:“胡說八道。兩位兄長莫聽這臭小子胡扯,沒那事兒。”
洛鳴弦更見精神,添油加醋地將光明頂上的所見所聞細細道來,鄭擔山和華不凡隨着他話語,又笑又叫,連盡數罈佳釀。
彭無望看着洛鳴弦的樣子,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微微點了點頭。
這時候,洛鳴弦來到他身邊,問道:“師傅,你笑什麼,我演得好不好?”
彭無望愛憐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麼,我在幾年前就和你一模一樣,喜歡貧嘴說書,喜歡吵鬧生事。”
洛鳴弦更加高興,道:“太好了,師傅,這說明我們是天生的師徒,那是半點也假不了的。”
彭無望看了看兩位義兄,對洛鳴弦道:“鳴弦,我一生的願望是行俠天下,敗盡魔寇,見盡英雄。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你繼承我這個願望。”
洛鳴弦嚇壞了,急道:“師傅,你纔多大,怎麼想起死來了。你青春正盛,還有一百年好活,千萬別提那個死字。”
鄭擔山和華不凡此時也停杯不飲,華不凡道:“三弟,你遇上了什麼麻煩事,讓你意氣消沉至此。”
彭無望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不是意氣消沉,只不過我本來就是一個百劫餘生之人,多活一天都是從閻王爺手裡生賺過來的,試想你若是閻王,豈能容忍這麼大的虧本生意。我只是爲將來做些最壞的打算。”
鄭擔山舉起酒杯,左手一拍華不凡的肩膀,道:“這一杯,我們來祝三弟,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就算敗盡家產,閻王爺也做定了這回虧本生意,否則我鄭擔山第一個不放過他。”
“算我一個!”華不凡也高舉酒杯,應和道。
“好!”感染了兩位兄長的豪氣,彭無望也拋開一切,欣然道。
就在這時,關中劍派長老歐陽夕照的短小身影突然出現在快然居的雅座之中,他一眼看到彭無望,立刻喜道:“小子,原來你在這兒,告訴你一個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