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在可戰的耳畔呼呼掠過,刺骨的寒氣不但沒有讓他感到不適,反而令他精神一振,在他懷中達龍支離破碎的屍體,仍然讓他感到椎心的痛。
看着同族骨肉在漢人面前被如此冷酷地殘殺,令這個一腔熱血的塞外漢子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下去了。
而最讓他發瘋的是,那些漢人竟然將達龍的屍體高高懸掛在渭水邊的樹上示衆,以儆效尤。
這是對突厥勇士最大的羞辱。他已經不能再裝做是那些混帳漢人的同道。
他由衷感激錦繡公主對他的安排:殺死一個身材和達龍相仿的漢人,在其臉上塗滿鮮血、用其屍體換回達龍的遺骨,然後找一個理由讓他離開大隊,將達龍的屍骨送回鬆鳴巖。
一日之後,那個漢人死鬼的臉一定被烏鴉啄得粉碎,那便再也看不出破綻了。而他可戰也再不用和這些可恨的漢人朝夕相處,虛與委蛇。
他暗暗發誓,蓮花山上,自己一定要親手殺死彭無望。
※※※
“達龍兄弟!”鬆鳴巖上的突厥族人統統跪在了達龍的屍身前,人人一臉悲憤。飛鳳屠嬌放聲大哭,幾乎昏厥在普阿蠻的懷裡。
普阿蠻仔細地檢查着達龍身上的傷情,臉色越來越沉重,兩條濃密的眉毛幾乎擰到了一處。
“阿蠻大哥,”耶律天都小心地問道:“達龍兄弟的傷有什麼奇怪嗎?”
“好狠的手段!”普阿蠻凝重地說:“只是普通的少林拳法和大擒拿手,但是化用得極爲神妙。第一招羅漢踢虎居然被他用來反踢,只一招就碎了阿龍的鼻子,令他雙眼發脹,看不清對手,頭腦受震,想不清招式。然後是少林入門拳法中的彈腿,碎了阿龍的雙肋肋骨;大擒拿手,斷了他的雙臂;鴛鴦連環腿,連出三腳碎了他的脊椎骨,令他內臟破碎,當場斃命。上半身沒有剩下一塊完整的骨頭,這份兒心狠手辣,嘿!”
“是什麼人如此狠毒地對待達龍?”人稱血勇士的吉燦恨得幾乎咬碎鋼牙。
他和達龍曾經一起參加過吉厲部落和突利部落的血戰,因爲戰功顯赫而被大草原戰士們稱爲血雙雄,在戰場上同生共死,是過命的交情。
從普阿蠻懷中幽幽醒來的飛鳳屠嬌忽然撲到可戰面前,死死拉住他的衣襟,語帶哭音地問道:“可戰,你告訴我,是誰下的如此狠手?我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戰憤然一揮拳,狠狠道:“是一個叫彭無望的刀客。他中等身材,一臉刀疤,黝黑皮膚,不過有一口白牙,很好認。但是,彭無望是我的!”
“放屁!可戰,你給我有多遠就滾多遠吧!彭無望是我的,我要讓他一點一點、一寸一寸的死!”屠嬌的鳳目一片血紅,彷彿是從地獄之火中掙扎而出的女羅剎。
普阿蠻的眼中露出沉思的神色:“你說他是個刀客?他爲什麼沒有出刀?”
可戰怒道:“我如何知道,大概爲了圖個痛快。”
普阿蠻的臉色一陣肅然:“是因爲憑達龍的武功,不配他出刀嗎?”
他的眼中透出森寒徹骨的冷芒,嘴角顯出一絲獰惡而快意的微笑,他那野獸般的青色牙齒淺淺地露了出來,彷彿聞到了血腥味的惡狼。
“這個蓮花山之行,越來越有意思了。彭無望,來吧!我等着你。”
※※※
從渡口上岸的神兵盟各路羣雄紛紛聚集在姚水岸邊,六大世家以及各幫各派、各門各堂的高手幾乎同時到達,人聲鼎沸,笑語喧譁,姚水之中的這個無名小渡口一時之間宛若成了個大集市。
浪跡江湖的好漢們選擇了刀頭舔血的生涯,有很大一部分人是爲了逃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寂寞歲月。
如今能夠有這麼個盛大的盟會在這裡聚義舉事,令這些江湖客興高采烈,彷彿過節一樣。很多豪客帶備了美酒佳餚,在姚水邊擺上一張桌子,便吆五喝六地豪飲起來。
他們哪裡敢奢求什麼戰神天兵,或者什麼天下無敵,他們只是趁着這個大日子,湊一湊熱鬧,會一會天南地北久未謀面的江湖朋友共謀一醉。
彭無望頗爲豔羨地看着這些無憂無慮的江湖子弟,似乎也想加入他們的行列。
“彭小兄,怎麼,看着覺得羨慕?”一旁的李讀笑着問道。
彭無望看了看身邊緩轡而行的錦繡公主,苦笑了一下,道:“嘿嘿,咱們有重任在身,這種逍遙日子,暫時可不敢指望。”
錦繡公主的臉仍然木無表情,自從那一天彭無望怒殺達龍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和他主動說過一句話。
“算啦,此間事了之後,我作東請彭小兄到青州酒樓去大吃一頓,以補今日之憾。”李讀微笑道。他看到彭無望的心神已經都放在了錦繡公主身上,也不等他答話,悄悄一催座駕,趕到前面去了。
看到李讀先生走遠,又不見附近有別人,彭無望催馬走到錦繡公主身邊,低聲道:“阿錦,自渭水河邊我怒殺那個突厥狗賊之後,你就對我不置一言,莫非你認爲我出手太狠?”
錦繡公主心中一驚,暗暗嘆了一口氣,道:“他雖濫殺無辜,行爲殘暴,但不失爲頂天立地的漢子,你那日明明可以痛痛快快送他上路,爲何卻要出手斷他全身骨骼,然後才了結他?我平日裡想你乃是個摯誠君子,不想你如此狠毒。”
彭無望的眼神一黯,道:“他當日殘殺的那個小女孩,也是肋骨盡斷、脊椎碎裂,我這麼做乃是按照江湖規矩,以牙還牙,如此而已。當日換過任何人出手,也沒什麼不同。”
“但是你不同,你明白嗎?”錦繡公主忽然怒道:“我寧可別人將他千刀萬剮,也不願意你動他一個指頭。”
“阿錦!”彭無望茫然低聲道。
錦繡公主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收住話語,心中暗暗自責。
但是,不知怎的,她的內心深處,卻有一種豁出一切的痛快和興奮,那是一種她已經好久沒有享受過的感覺。她本來還想要用言語補救一下,但是話到嘴邊卻不願意說一個字。
“阿錦,”彭無望沉思了良久,忽然道:“我一直以來自詡俠客,對兇人下手從未留情,雖然平生未曾妄殺無辜,但是雙手已經滿是血腥。平日裡做事,的確狠辣了些。你不喜歡,我可以改的。”
這幾句話令錦繡公主心中一陣甘甜,宛如在大漠中跋涉數日後飲到的一眼甘泉水。她青巾後的一張俏臉竟爲這句話微微一紅。
“不行啊!錦繡!”錦繡公主拚命在心裡提醒自己:“他是殘殺我突厥子弟的兇手,是一心對抗我族大軍的異族人,絕不能對他心軟!”
她鎮定了一下心神,冷然道:“你平日裡如何行事,是你的事,與我無關,你無需爲我做任何更改。”說完一打馬,向前隊飛馳而去。
彭無望勒住馬頭,呆呆地看着錦繡公主遠去的身影,一陣失落:“果然還是不行。彭無望啊彭無望,你何時纔有哪怕是一點點的自知之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