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陽心裡咯噔一下,立刻想起城裡所有的糧食賣光的那一天,路過清香茶肆,桑母給自己說的話,要求自己用糧食當聘禮,迎娶桑小妹過門。自己因爲不願意花錢買媳婦,所以斷然拒絕了。莫非他們家已經斷糧了?
左少陽忙道:“你們糧食吃完了嗎?”
黃芹嘆了口氣:“是,婆婆要籌錢貸給曲掌櫃,所以家裡餘錢不多,也就沒多少錢買糧,存糧也就不多,都是要的時候再去買。我們怎麼知道叛軍會包圍合州,官兵會把所有的糧食都徵購走啊?唉城裡斷糧那天,家裡就剩下一點米麪了,本來過兩天就去買的,結果……,唉前天中午,家裡最後一粒米都吃光了,家裡只有茶葉。又不能當飯吃,小妹我們已經差不多兩天沒吃東西了……”
難怪桑小妹看着這麼憔悴,原來兩天沒吃東西了,還要出來挑水。左少陽心中疼惜,問道:“不能找親戚朋友借嗎?”
黃芹嘆息道:“借了,都說自己家都不夠吃的,不肯借。公公婆婆出了十貫一斗米,都沒人肯賣糧食”
左少陽對桑小妹道:“怎麼不去找祝老爺子啊,他不是跟你爹是當年一起撐船的夥計嗎?他應該會幫你們的。”
桑小妹哀聲道:“去了,不止一次。祝老掌櫃說了,他們家雖然還有一些糧食,但是人多,已經不夠吃了,總不能從牙縫裡擠出糧食給別人吧?所以不肯賣。”
黃芹道:“左公子,你們家呢?買到糧食了嗎?有沒有多的?”
桑小妹垂淚道:“嫂子別說了,左公子家肯定也沒多少糧食的……”
左少陽心想,若只是桑小妹和黃芹,自己願意拿出糧食給她們度過難關,就算連帶加上桑小妹的哥哥桑娃子,也認了,可是一想到那噁心的桑母和桑老爹,要拿出珍貴之極的糧食去養活這兩個貨色,心裡就一百個不願意。如果把糧食給了桑小妹她們兩,她們絕對不會私下自己吃,不給父母公婆的。這可怎麼辦?
桑小妹和黃芹見他傻愣愣發呆,以爲他也沒法子,嘆了口氣,挑着水桶無精打采下臺階去打水去了。
左少陽望着桑小妹有些消瘦了的背影,想起這些天她對自己的情義,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受苦。說不得只能一起救,讓那兩個老混蛋沾光了。
但也不能讓他們白白沾光,他眼珠一轉,想到了一個主意。放下水桶,快步下了石階,來到水井邊桑小妹和黃芹身旁,瞧了一眼旁邊監督的官兵,把頭湊到桑小妹耳朵邊,低聲道:“你們等一會在前面小巷口等我,我回去拿點東西來給你,馬上,等我啊”
桑小妹和黃芹眼睛一亮,似乎猜到了他要去拿什麼,都激動地點點頭。
左少陽飛奔回了藥鋪,左貴老爹正在給病房傷員複診。左少陽把老爹叫到一邊,低聲道:“桑小妹他們家斷糧了,沒地方買也沒地方借,我想給他們一點米,爹你看行嗎?”
左貴沉吟片刻,道:“上次咱們家被一衆債主逼債,是桑姑娘拿出了奶奶給的嫁妝,當了錢給了我們還債,雖說這門親事我們是不結的,但受人之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恩還是要回報的。你準備給他們多少米?”
“嗯,先拿五斗吧。”
這個問題左少陽考慮過,桑家一共五口人,這五斗米只有六十斤左右,如果不加別的,只能最多夠維持半個月,但是加上野菜啥的雜糧,或者熬成糊糊維持生命最低需要,應該可以勉強維持一個月左右。叛軍首領是兩個以前唐朝的大將,打仗也很厲害的,而且已經佔據了險要地勢,加之現在突厥正在襲擾邊境,皇上李世民的主力部隊都在北邊應付突厥,抽不出更多的兵力來對付叛軍,所以這場戰鬥肯定會是持久戰,估計得需要三四個月才能打敗叛軍,但是,自己一次不敢拿太多糧食出來,萬一這桑母目光短淺,貪圖高利拿去賣了,那可慘了。所以先拿出五斗,以後看情況再說。
左貴點點頭:“行,不過,桑小妹那老母着實可恨,真不想讓她佔這個便宜”
“我有個辦法,可以幫到桑姑娘,而又讓她那可惡的老孃佔不到便宜。”左少陽低聲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左貴聽罷,想了想,道:“這辦法行,既幫了桑姑娘,又讓她這可惡老母以後沒了作惡的本錢。咱們以後也能去茶肆接着喝茶。”
聽老爹贊同,左少陽笑了,準備進炮製房拿米。想起一件事,道:“姐姐他們的米麪順便也給送過去吧?”
左貴道:“不着急,你姐夫有衙門發的米麪,他們要是沒得吃了,會過來說的,如果他們還夠吃就算了,要是不夠,再給他們。”
在古代,女兒女婿都是外人,原則上相互之間沒有扶助的義務和習慣,所以左貴當初要被掃地出門的時候,怎麼都不願意投靠女婿,而女婿不是日子艱難得過不下去,他也不會伸手扶助的。
左少陽現在已經知道了父親的心理,道:“要不我先把兩袋米拿出來,放在你們屋裡,要給他們送去的時候就不用從地窖裡取了。”
“這也行。”左貴點頭道。
左少陽進了炮製房,關上門,從地窖裡取了三袋各五斗重的米麪,把其中兩袋扛到老爹左貴他們屋裡,剩下一袋扛在肩上,生怕前門出去招人注意,便走後門出去。
苗佩蘭不知道他扛着米要去哪裡,想着外面那麼多饑民,這樣太冒險了,跟上幾步又站住了,左少陽不出聲讓她跟着去,她也不能跟着。
左少陽感覺到了她擔憂的目光,也知道她擔憂什麼,其實他自己也有些擔憂,很多饑民爲了能活下去,只怕什麼事情都乾的出來。苗佩蘭力氣大,而且還會兩招絕招,有她跟着會保險很多,所以他走到後門口便站住了,回頭道:“佩蘭,我有點事出去,你陪我去吧?”
“好啊”苗佩蘭欣喜地答應了,從廚房屋角拿起一個揹簍,道:“把東西放在這裡我揹着,這樣不顯眼。”
左少陽答應了,苗佩蘭忙幫她卸下肩膀上的米,放在揹簍裡,又拿了一把柴刀放進揹簍,用一塊藍布蓋着,這才背在背上。
白芷寒跟過來,輕輕咬咬嘴脣,低聲問道:“少爺,我也去嗎?”
左少陽心想,你既然是我的貼身奴婢,自然是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裡,除非我不讓你跟。所以冷眼瞧了她一眼,淡淡反問道:“你說呢?”揹着手出門了。苗佩蘭跟在後面。
白芷寒轉頭看看梁氏。梁氏忙朝她使了個眼色,讓她跟上,白芷寒趕緊跟了出去。
三人從後門出來,穿過小巷,從清風寺那邊繞到了街上,這纔來到桑小妹她們等他的街巷口。
桑小妹和黃芹見他回來了,都很高興,又瞧見他身後跟着那個早上幫他挑水的皮膚微黑愛笑的俊俏村姑,還背了個籮筐,有些意外。
再往旁邊一瞧,左少陽身後還跟着個俊俏的年輕男子,這男人一襲胡裝,英姿颯爽,修長的身材,燦若繁星的一雙眸子雖然極其冰冷,卻讓人想看又不敢看,看了便會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安全感,這英俊少年周身上下那股帥氣,簡直英俊瀟灑到了極點。就是臉上黑漆漆不知道擦了什麼,洗一洗應該更英俊。
桑小妹一顆芳心都在左少陽身上,見了英俊帥哥還不覺得如何,那黃芹卻像花癡一般盯着白芷寒上下端詳,當真是嘴角含笑,意亂情迷。
她的神情自然逃不過左少陽的目光,側臉看了看身後的白芷寒,心中有些好笑,對桑小妹道:“我要去跟你爹孃做一筆生意。走吧”說罷,左少陽當先往清香茶肆走去。
苗佩蘭瞧着二女,展顏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在微黑皮膚的映襯下,更是如碎玉一般潔白。
桑小妹跟着左少陽走在前面。黃芹卻故意落在後面,同時偷偷拿眼去瞧白芷寒,被白芷寒冷俊的眼神一掃,急忙又垂下眼簾,俏臉已經羞紅,轉身追上左少陽。問道:“左公子,跟着你的那年輕人是誰啊?”
“是我的藥童。”
“姓什麼呀?”
“姓白。”
“哦,叫什麼呀?”
見她這樣,左少陽差點笑出聲來,轉臉道:“你咋不自己去問她呢?呵呵呵”
黃芹白了他一眼,又偷眼看了看英俊之極的白芷寒,一張俏臉更紅了,感覺一顆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
他們來到清香茶肆,見店門大開着,裡面卻沒什麼茶客。桑母坐在門口的一把竹椅上,肥胖的臉頰已經墜落了下來了,有些浮腫,兩眼無神,眼窩深陷,一把長嘴大銅壺放在腳邊。
桑娃子靠在一根立柱上,兩手抱着肩,低着頭望着地上,不言不語。
桑老爹此刻正在後院跟祝藥櫃磨牙,後院只有祝藥櫃跟金玉酒樓的朱掌櫃兩人。桑老爹跪在地上,兩手作揖:“祝老漢,我的親爹唷,你只要讓我點米麪,你就是我的親爹我給你磕頭還不成嗎?你說個價,多少錢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