獎州夜郎縣在唐朝是流放之所,屬於十分偏僻荒涼的州縣。糧倉計吏是縣衙糧倉管糧食登記工作的會計。只是個流外七等的小吏,連品秩都沒有。而馬周志存高遠,這一次會試又取得了最難的秀才科第三名探花郎的優異成績,卻想不到只被分配到了一個差得不能再差的窮鄉僻壤的縣裡擔任一個糧站的會計難怪他要鬱悶得大白天矇頭大睡了。
左少陽因爲以前對做官沒什麼興趣,所以對唐朝官制不太瞭解,也不知道這糧倉計吏是個什麼官,不過聽着也不是什麼像樣的官,又聽夜郎二字,便知肯定是偏僻之極的地方,臉上笑容不禁僵住了。
在馬周眼裡,這個計吏簡直是一種侮辱,但是在大通鋪的這些反覆走卒眼中,這到底是個官家人,又聽他們說的話,便知道是進京趕考的舉人,中了進士,只當了一個小地方的小吏,瞧向他的目光,敬畏的同時有夾雜着一些幸災樂禍的味道在裡面,讓馬周更不舒服,抓住被子刷的一聲又把頭矇住了。
左少陽有些尷尬,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被子,低聲道:“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我走了。”
說罷,起身往外就走。
眼看着走到了門口了,馬周掀開被子叫道:“等等左兄”說罷下了車,耷拉着一雙破鞋追到門口,拱手道:“感謝你來探望我。抱歉,適才我心情不好,多有得罪”
左少陽也拱了拱手:“無妨,換成誰都很心情不好的。我能理解。”
“多謝——左兄任官職了嗎?”
“嗯。”
“什麼官?”
“也是個芝麻小官,——太醫署東南醫館的醫正。”
“比我強多了,至少有品秩了,而且留在了京城嘛。”
“馬兄有何打算?何時赴任?小弟給你踐行。”
“不用了”馬周黯然道,“我心情不好,不想見人,睡上兩天再說,或許什麼時候想通了就走了。你不用管我的”
左少陽知道他是個性情中人,而且很孤傲,他既然這麼說了,就任由他就是,便拱手道:“那好,那咱們就此別過,他日馬兄進京來,別忘了打聲招呼,家門往哪開你都知道。\\”
“好一定”說罷,馬周長揖一禮,轉身進了大通鋪。
左少陽搖搖頭,出了客棧,回到了家裡。
左家裡,白芷寒正在做飯的時候,伍舒來了,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帶着兩個僕從,挑了一挑的綾羅綢緞各色禮物,說來謝師來的。說是謝左貴老爹,實際上是謝左少陽,如果沒有左少陽替考,後面又幫他拿到了保薦,他是沒辦法參加醫舉會試的,這個官也就得不到。
左貴老爹不知道左少陽替伍舒代考的事情,雖然伍舒拜他爲師,卻一天也沒教過他,但人家還是認自己這個師父,所以很高興,招呼他坐下說話,留他一起吃晚飯。
酒宴準備妥當,左貴老爹坐在正席,伍舒和左少陽夫妻,還有白芷寒在一旁相陪。圍坐一起,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左貴老爹醺醺然,開始給左少陽和伍舒兩人指點做官之道。
喬巧兒和白芷寒只敬了幾杯之後,吃過飯,便退下了,只剩三個大老爺們喝。左少陽和伍舒都一個勁給左貴老爹敬酒。左貴本來酒量就差,加上高興,酒到杯乾,很快就喝醉了,丁小三把他攙扶下去休息了。大堂酒席上便只剩下左少陽和伍舒還在喝。
左少陽也喝大了,端着酒杯,低聲問伍舒道:“師弟,你老實說,你這鄭縣縣尉一職,花了大價錢的吧?”
連替考都是人家左少陽幫忙的,伍舒比左少陽喝得還大,心中也高興,就不瞞着了,神秘兮兮低聲道:“師兄,,你這話是,說對了,爲了這個官,從開始找人替考,到送錢買官,那個地方不花錢?這麼跟你說吧,我老爹開藥行賺的這些年的積蓄,用了一半多不過我爹說了,值只要當了官,錢自然就會來的。”
“想不到你還有這門路”
“切我在京城有什麼門路啊?這門路其實就擺在面前,只是你不願意走罷了。”
“哦?什麼門路?”
“檢校吏部尚書杜淹杜大人啊”
“杜大人怎麼了?”左少陽奇道。
“師兄,你連這都不知道,唉,不是師弟說你,往後你可是官了,再這麼兩耳不聞窗外事,那可做不好官的。師兄,你是醫科第三探花,我是醫科及第的尾巴,爲何我任的官會比你大?一個字,——錢這世上,沒有拿錢辦不成的事”
“你給杜大人送錢了?”
“廢話,不給錢,人家憑什麼給你官啊?我是最後一名喲”
“你怎麼知道杜大人會收呢?”
“杜大人提拔官員要收禮,這京城裡誰不知道啊?”
“是嗎?”左少陽有些不敢相信,心想現在可是李世民的貞觀時代,政治清明,不可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不過現在纔是貞觀三年,而李世民的主要精力放在對付北邊突厥軍上面了,再說了,提拔官員收受禮物,自古有之,也是官場的通例。
唐太宗李世民治理百官的方法跟其他帝王很不相同,對於貪官污吏,他不像朱元璋那樣用剝皮填草的恐怖酷刑,他知道貪污賄賂光靠堵和處罰效果並不好,而需要完善的相關制度來加以預防。
在對貪官污吏的處罰上李世民也採用了一種比較溫和的恥辱刑來進行,比如大將軍長孫順德幫人辦事,收受了賄賂數十匹絹綢,讓李世民知道了,便在金鑾殿上朝的時候,賞賜了長孫順德數十匹絹綢,指令他一個人當着衆人的面親自把絹綢扛回家去,使得長孫順德很是羞愧。還有一次,李世民對貪污麥麩的右衛將軍陳萬福,也用了這種羞辱刑,讓他在金鑾殿當衆把麥麩擔回家。
杜淹現在身爲御史大夫檢校吏部尚書,雖然權力不是最大,但是都是實權,用來謀取私利再正常不過了。
伍舒道:“我開始也不知道,也不敢直接去找杜大人這樣的高官,只是到吏部請一些小官吏喝酒打聽門道,人家便告訴我,直接去找杜大人,只要錢送夠,沒有辦不成的事。要辦多大的事,就得送多重的禮。幸虧這一次我父親有先見之明,給我帶足了禮金,壯着膽子直接到杜大人府邸,重重地送了一筆,又說了自己不想當醫官,想當個治理一方的地方官。想不到,還真就謀到了這個官職,嘿嘿。”
左少陽聽了很不是滋味,想起大嘴女甄瑤所說,對杜淹的痛恨,這讓他不禁心頭很是有些揣揣起來,莫非,自己救了性命的這位杜大人,竟然是位買官賣官的大奸臣?
左少陽故意調侃道:“你小子有這門路,竟然不跟我說?生怕我蓋過你?”
“不不師兄,我妒忌你做什麼?”伍舒慌忙搖頭擺手,“你這可是冤枉死我了。我巴不得你當了高官,大樹底下好乘涼啊。”說到這,又有幾分委屈說道:“我還以爲你這醫舉就是這麼花錢買來的呢要不然,你不參加縣試、州試,而直接參加京城會試,不花錢,哪能辦得成啊?我肚子裡還埋怨你沒把這條道告訴我呢”
“行了,不說這個了,反正我本來就不想當官,更不想當地方官。所以剛纔只是開玩笑的,當個醫官,給人治治病,就行了。”
“呵呵,好,咱們兩師兄弟,你當醫官,我當地方官,在京城這地界相互照應,混他個風生水起,纔不枉人生在世一場來,乾杯”
兩人推杯換盞,喝了個痛快,直到起更,伍舒才醉醺醺的由僕從攙扶着告辭坐馬車走了。
第二天一早,左少陽起了牀,便要去太醫署的東南醫館報到上班了。
白芷寒早早起來給他做了早飯,這一次是上班,自然是不能帶僕從的了,所以白芷寒沒有跟着去。
東南醫館就在左少陽他們青龍坊鄰近的一座裡坊內,騎馬的話,一頓飯的工夫就能到。
左少陽穿着官袍,騎着他的官馬,拿着委任狀,春風滿面來到東南醫館。
這醫館到底是京城太醫署開辦的,比一般的醫館規模大得多,佔地很廣,臨街一長溜落地門窗,一扇扇的大開着,頂上一塊青底金字匾額,上書“太醫署東南醫館”幾個大字。
因爲現在是冬天,門口都掛着厚厚的絲棉門簾,看不清裡面的情景,只是不時有病患摸樣的人撩門簾進出。
醫館跟客棧、酒店不一樣,不能在門口招呼客人的,甚至不能在門外迎接病患,得等病患主動進了門,才能上前招呼。所以醫館門口看不見夥計。大門旁邊倒是有一排拴馬的樁子,是給騎馬來看病的病患拴馬用的,那裡已經栓了好些馬了。
左少陽甩蹬離鞍下了馬,將繮繩搭在拴馬樁上,擡腳邁步上了青石板臺階,來到門簾前,撩起門簾邁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