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也不含糊,杏眼圓瞪道:“你說什麼?我弟又沒漫天要價,你說話這麼難聽做什麼?按藥給錢?我問你,你是來看病還是來買藥?你要知道怎麼用藥,怎麼不自己買藥給你兒媳婦吃,早吃早好啊,跑來我們貴芝堂跪在地上求我爹作甚?”
老婦拿着錢袋叉着腰,撇着嘴道:“怎麼了?我照價算藥錢給你還不夠?你要多少啊?我多給你五文錢算辛苦費總行了吧?”晃動着手裡的錢袋譁啷啷響:“想錢是吧?看着錢眼饞是吧?你那麼想錢,怎麼不去青樓賣啊你!”
茴香兩手叉腰,挺了挺高聳的胸脯,扭了扭細細的水蛇腰,上下打量了一下老婦乾癟的身子,輕蔑地哼了一聲:“我年輕,我真要賣還有人買,不像你,個老不死的老妖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像人還是像鬼!你這樣要是到青樓買,脫光了也沒人看一眼!擱瓦市豬肉案板上賣人家都嫌你臭!我呸!”
“哎呀你這小娼婦……”
“夠了!”左貴重重地在桌上一拍,“我一文錢不要,行了吧?滾!都給我滾出去!”
那老婦立即打蛇順杆上,尖着嗓子道:“好啊,這可是你說的,你們大家都聽到了吧?不是我們不給錢啊,我剛纔要給藥錢的,還要多給五文錢呢!是他們自己不要,可怨不得我們了!——走走!趕緊擡走啊。”忙不迭拉着老者等人往外推攘,生怕左貴變卦要錢似的。
“娘!”那漢子臉漲得通紅,咕咚一聲跪倒,“先前爹都說了,賣房賣地也要救兒媳的,現在人家都不要我們賣房賣地的,只是隨便給,我們已經愧疚人家了,你還耍花樣不給錢,這讓我們臉往哪裡擱啊?娘!我求你了,人家可救了我媳婦的性命的啊!求你你就把錢袋還我,付了人家診金啊!”
“你懂個屁!”老婦將兩袋錢塞進自己懷裡,一手還捏着衣襟,一手去扯那漢子:“你快走啊!賴在這做什麼?回去照顧你媳婦去是正經!”
藥鋪門外不少圍觀的人,見這老婦如此,頓時響起了一片噓聲:“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是啊,人家救了她媳婦,她不給錢也就算了,還說話這麼難聽!”
“真是個惡婆婆!給她當媳婦,算到了八輩子黴了!”
“過河拆橋!十足的臭不要臉!”
……
老婦充耳不聞,見拉不動跪着的兒子,轉身去扯老者,那老者卻不敢違拗這老婦,垂頭喪氣跟着出了藥鋪門。老婦對那些個幫忙的親戚道:“趕緊的啊,擡着走人啊!”
那些個人相互看了一眼,都苦笑搖頭,不好意思地瞧了瞧臉色鐵青的左貴一眼,擡起門板四腳,擡着產婦往外走。
“等等!”門板上躺着的產婦艱難地說了一聲,幾個擡門板的人立即停住了。那產婦對茴香苦澀地笑了笑:“大嫂,麻煩你過來一下。”
茴香板着臉走了過去:“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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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婦艱難地掀開被子,從手腕上取下一個玉鐲子,拉過茴香的手,把玉鐲子放在她手心裡,眼淚簌簌而下:“真是對不住,這是……我從孃家帶來的鐲子,多謝你們救了我一條命,這算是一點點心意,請收下吧!”
門外那老太婆見此情景,尖聲叫着衝了進來:“你幹什麼?”伸手要去搶那手鐲。
茴香手拿着鐲子往回一縮,躲開了她的手,順勢一把推了她一個趔趄。舉着手鐲冷笑道:“死老太婆,你聽清了沒有?這是你兒媳婦從孃家帶來的,不是你們家的東西!人家感激我爹救了性命,把這手鐲送了我們,要是在以前,我是斷不會要的,可今天看你這死妖婆這德行,我咽不下這口氣,這鐲子我就要了!氣死你這老妖婆!”
“你!你!……”老太婆臉都氣白了,可這手鐲的確是兒媳婦從孃家帶來的,唐朝對嫁妝的所有權還是很尊重的,人家樂意給誰,她也無話可說。
門口那老者見兒媳婦會做人,這才鬆了一口氣,生怕老婆子繼續胡攪蠻纏在這裡丟人,忙把手一揮,道:“大家走吧!”朝左貴做了個揖,領頭走了,那漢子也忙給左貴磕了幾個頭,起身幫着擡門板往外走。
左少陽一眼看見藥櫃上還擺着那大半壺酒,道:“喂!你們的酒忘了拿走了!”
那漢子愧疚地笑了笑,哈着腰拱手作揖道:“大哥,這剩下的酒就給你吧,你也辛苦了,喝點酒解解乏。”
左少陽聞到酒的香味,早就暗自咽口水了,聽他這話,也不勉強,學着抱拳道:“如此多謝!”
那老太婆見人都走了,也泄了氣,咳了一口痰本想往藥鋪大堂地上啐,瞧見茴香那母老虎一般陰冷的臉,忙又趕緊把痰給嚥了下去,嘴裡嘟噥着,快步出去了。圍觀的衆人也議論着各自散了。
剛纔發生的一切太突然了,左貴一家人都沒回過神來。開藥鋪這麼久了,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沒遇到過這樣大的危重病患來求醫,也就沒治過這樣的病,當然,更沒遇到過這種過河拆橋的無德老婦。
左貴雖然生氣,但更多的是治好病患的喜悅,特別是這病人連府城最有名的惠民堂倪大夫都治不好,自己居然出手就給治好了,救了人一條性命,這種成就感很快蓋過了剛纔老太婆帶來的噁心鬱悶。一家人很快又高興起來了。
茴香把那鐲子放在左貴面前的桌子上:“爹,這手鐲怎麼辦?”
“人家給你的,你愛咋處理咋處理唄。”
“爹!是你救的人家性命,這手鐲是人家謝你救命之恩的。人家知道你性格善良,手鐲要是給了你,一準又給那老妖婆奪了去,所以才塞在我手裡的,剛纔也說了是給你的呀,你說咋處理就咋處理。”
梁氏也道:“是啊,老爺,你就發個話吧。”
左貴想了想,道:“那就拿去當了吧,看能換多少錢,先把房租給交了,有多少先交多少,看能不能讓三娘再緩緩後。”
茴香喜道:“好啊,還是娘去當吧,我在家做飯。”
梁氏拿過手鐲出門去了,左貴揹着手在屋裡轉着圈,忽然站住了,扭頭問左少陽:“你說,這瀉下的藥方,真就能下死胎?”
左少陽也笑道:“是啊爹,我也奇怪呢,或許這就叫無巧不成書吧。”
左貴哈哈大笑,揹着手在屋子裡轉了幾個圈又回到桌子後面坐下來,本來已經不笑了,想了想又笑了起來:“你說,這還真是奇怪了!爲父這腦袋瓜咋突然一下這麼靈光了呢?那麼多方子我不用,偏偏選這個方子,這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嗎?這不是老天爺開眼了嗎?好好好,以後我就要用這個方子治這個病,這也算我們左家祖傳秘方了,對吧?哈哈哈”
左少陽一聽這話嚇了一跳,用這方子去給別人治下死胎,那不知找麻煩嗎,可一下又不知道如何勸他不要這樣,想了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好在胎死腹中的情況本來就比較少見,而其中一大半的情況都會順利產下死胎,不需要服藥,只有少數情況會死胎不下,極少數纔會危及產婦生命。所以遇到這種事的機會也不多。
天慢慢黑了下來。茴香做飯的間隙,把油燈點亮了,放在桌上。
起更準備關店門的時候,梁氏回來了。她手裡拎着一個沉甸甸的錢袋,一臉抑制不住的喜悅,進屋後把錢袋往長條几案上一放:“猜猜,手鐲當了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