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皇城紫微城的太初宮中,一座稍微偏僻的宮室之內,金剛奴正悶悶不樂的坐在牀榻上。他被梅花內衛安置在這個偏僻的宮殿之中已經有不少日子了。梅花內衛除了限制他隨意行動之外倒也沒有苛待於他,還專門派遣了兩個宮女貼身服侍他。
由於金剛奴剛被梅花內衛帶來就生了一場大病,因此,不管是看管他的梅花內衛還是貼身照顧他的兩個宮女都對他頗爲上心,生怕在他身上又出了什麼差錯。
這些日子金剛除了沉默寡言很少說話之外,倒是該吃就吃,該喝就喝。除了一開始有一個冷着臉的大娘,問了金剛奴幾個問題,而金剛奴卻沉默以對,似乎是梅花內衛覺得從一個小孩子身上也問不出什麼可靠的消息,之後梅花內衛也沒有對他多做什麼盤問。
只有六歲的他不知道自己落入這些陌生人手裡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但是金剛奴之前從五色兒口中得知,似乎這些人要用自己去要挾他的父親。因此,金剛奴對身旁的這些人頗爲冷淡,哪怕是那兩個長得很漂亮、一直無微不至的照顧他的大姐姐也絲毫不假辭色。
兩個專門被梅花內衛派來照顧金剛奴的宮女這些日子也是不得自由的,只能和金剛奴待在一起,他們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由梅花內衛派人送來。
這兩個年輕的宮女,本來就是伺候宮中的貴人的,兩個作奴婢的對此倒也沒有什麼怨言。要不是金剛奴一開始生了一場大病,讓她倆手忙腳亂了好幾天,兩人反倒對照顧這麼一個小孩子的輕鬆活計甘之如飴,畢竟金剛奴可不像宮裡的那些貴人那麼難伺候。甚至一個年齡稍小一些、性格十分活潑的宮女還經常逗弄這個一直板着小臉,不愛說話的瘦弱小孩。
“小郎君,我們該吃晚飯了。”隨着這聲銀鈴一般的聲音,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約摸有十四五歲,身穿淡綠色襦裙、梳着雙丫髻、長相頗有幾分嬌憨可愛的宮女,拎着一個從中溢出絲絲熱氣的翠綠竹編食盒走進屋中。
還不等金剛奴作出反應,正靠坐在金剛奴身邊不遠處,一直陪着他的另一個宮女立刻就開口朝這個宮女抱怨道:“真是無聊死了,你這死妮子,是不是又犯懶了?怎麼纔來換我?”說着她下了牀榻,登上鞋子,伸了伸懶腰,又整理了一下衣衫就往屋外走去。
這個帶飯來的宮女卻是甜甜的一笑,臉頰兩側出現了兩個淺淺的酒窩,她笑着說道:“姐姐今日你可勁兒偷着樂吧,明日咱們就要回尚宮局了。”
“啊?你這個報喪的,就不能說些好消息!哎……怎麼明日就要回去了?這悠閒的日子我還沒過夠呀!這下又得天天看着王婕妤的那張可憎的老臉了。”這個年長一些的宮女聞言頓時悶悶不樂道。
“小郎君,快來吃晚飯吧,今日是姐姐我最後一天陪着你了。”綠衣宮女沒有理會年長宮女的抱怨,自顧自的把食盒放在桌案之上笑着對金剛奴說道。
金剛奴看着綠衣宮女把食盒裡的飯菜一樣一樣擺到桌案上,他就依言走到桌案之前坐好。忽然,金剛奴開口問道:“是我阿爺要來接我走了嗎?”
綠衣宮女聽到金剛奴主動開口說話,一時間好似見到了什麼怪異的事,一雙杏眼睜得老大,她驚愕的看着金剛奴說道:“小郎君剛剛是在和我說話嗎?”
見到金剛奴點了點頭,綠衣宮女頓時來了興致,她興致勃勃的湊到金剛奴面前,瞪着一雙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不停的撲扇着,突然她“撲哧”一笑,說道:“原來小郎君會說話,不是個啞巴呀。”
聽了綠衣宮女的話,金剛奴的小臉頓時繃了起來,這個綠衣宮女又在調笑他,這些日子以來,他雖然少言寡語,那還是說過話的,綠衣宮女不可能不知道金剛奴只是不想說話而已。被綠衣宮女調笑,金剛奴只能壓抑下心中的鬱悶之情,再次開口問道:“是我阿爺要來接我走了嗎?”
誰知那個綠衣宮女卻小嘴一撇,嗔怪地“哼”了一聲。“小郎君現在都願意說話了,可現在奴家偏偏不想理你。”綠衣宮女偏過頭去斜睨着金剛奴說道,隨後綠衣宮女又兇巴巴的對金剛奴說:“你快點吃飯。”
金剛奴見綠衣宮女好似發了脾氣,立刻使了一招纏字決,他抱着綠衣宮女的手臂,不停的搖晃,口中哼哼唧唧的撒嬌道:“好姐姐,你就告訴我嘛,爲什麼是姐姐最後一天陪我了?好姐姐……”
綠衣宮女被金剛奴饞得緊了,只得沒好氣的對金剛奴說道:“先叫三聲‘瑤兒姐姐’我聽聽。”
“瑤兒姐姐、瑤兒姐姐、瑤兒姐姐。我叫完了,姐姐快告訴我吧。”金剛奴聞言立刻乖巧的叫道。
聽着金剛奴稚嫩的童聲,名叫瑤兒的綠衣宮女依然沒有回答金剛的問題,而是一挑秀氣的眉毛問道:“小郎君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們一起相處了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金剛奴。我從小身體不好,阿爺就給我起名叫金剛奴。”金剛奴一字一頓認真的說道。
“他是想讓你像佛家的護法金剛一樣高大強壯嗎?”綠衣宮女理所當然的問道。
“阿爺也是這麼說的。”
“嗯……看在小郎君你今天這麼乖的份上,瑤兒姐姐我就告訴你吧。今天晚上,內衛的軍士要帶你走,而我們明天就要重新回尚宮局當值,所以若是小郎君你能夠見到你阿爺,估計就在今晚了。”
“那我今晚到底能不能見到我阿爺呀?”金剛奴問道。
綠衣宮女搖搖頭說道:“我只是宮裡一個伺候貴人的奴婢,哪裡知道你能不能見到你阿爺。”
“這樣啊!”金剛奴頓時垂頭喪氣的坐回了坐榻之上,一個勁兒悶頭吃飯。
……
夜深了,綠衣宮女瑤兒把躺在牀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的金剛奴叫了起來,說道:“小郎君,內衛的軍士現在要帶你走了。”
金剛奴下了牀,綠衣宮女瑤兒幫他穿好鞋子。隨即就有兩個梅花內衛帶走了金剛奴。
金剛奴離開這座偏僻宮殿後,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宮殿門口,看着自己漸漸去的一抹綠色身影,然後就被梅花內衛塞進了一輛馬車。隨着車輪咕嚕嚕的轉動,車軸發出輕微的“吱呀吱呀”的響聲,金剛奴心中也充滿了忐忑,不知道接下來將會面對什麼。
天津橋是前隋楊素和宇文愷主建,宇文愷諳風水、懂天象,認爲洛水就像天上的銀河,而洛陽的皇城就像紫微大帝的居所紫微宮,如此一比照,因爲“天津”的原意爲“銀河”,所以在洛河上架的這座橋就取名“天津橋”。隋朝時建的天津橋原本是一座浮橋,已經在隋末大亂之時,被李密的瓦崗軍所摧毀,而現在的石基木橋是大唐貞觀年間重建的。
下馬過天津,聽傳禁漏頻。惟憐一橋月,曾照六朝人。今夜月兒正圓,天空之中雖然有些薄雲,但卻遮擋不住皎潔的月光。一輪圓月掛在天空,洛水兩岸垂柳如煙。這幾日春雨連連,使得經過一冬變得有些乾枯的洛水也上漲了不少,月光的照耀下,天津橋下波光粼粼,泛起銀光萬道,四周風光旖旎。
子夜之時,洛陽城早已宵禁,可是卻有一隊武士護着一輛馬車,緩緩的駛上了天津橋,然後在橋中間穩穩當當的停了下來。負責巡防神都洛陽的金吾衛早已被梅花內衛打了招呼,十分識相的沒有往天津橋附近靠。洛陽城鎮元大陣的籠罩之下,天津橋附近已經被梅花內衛層層佈防,嚴密的監控了起來。
月上中天,子時已到,賀樓春擡頭看了看天空中皎如銀盤的圓月,只是她的眉頭卻不由得緊皺了起來。因爲正當她擡頭望月之時,一片薄薄的雲層正好飄到了月輪之前,原本皎潔的月光,透過雲層之後變得有些發黃,甚至隱隱顯出一抹淡淡的紅暈,好似在月亮之上蒙了一層血色的紗罩。
“血月?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啊!”賀樓春心中暗想。當她再次擡頭看天空中的月亮之時,那片薄薄的雲層已經從月亮之前飄過,月光再次變得皎潔起來,灑天津橋上如水銀瀉地一般。
這時,旁邊一個眼力好梅花內衛指着遠處的洛河之上,提醒賀樓春道:“賀樓將軍,你看那邊。”
賀樓春順着手下所指的方向凝目遠望,只見高天銀月之下,天津洛書之上,正有一葉扁舟在泛着萬道銀光的洛水的水面之上,隨着水流悠悠盪盪的順流而下,向着天津橋的方向駛來,隱約可見一個身穿白衣的身影立於舟上。
“來了嗎?”賀樓春看着那道白衣身影喃喃道。
隨着小舟漸漸駛近,舟上的白色身影也變得清晰起來,正是一個頭戴玉冠、身穿白袍、留着四方胡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