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趕到長安時,正值這個帝國之都一天最爲熱鬧的時候。
長安城建在中州龍首平原上,這龍首平原地勢敞闊平遠,有東西走向的六條土崗橫貫平原,若能從蒼穹之上俯視大地,便可輕易看出這六條黃龍般的土崗乃是按照《易經》上乾卦的六爻分佈。
所謂“定鼎之基永固,無窮之業在斯”。大唐帝國都城的位置畢竟是當年連山星宮與儒釋道三道高人共同擬定。
但李道玄走到長安城前,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城,不是那門,也不是那長安人。而是一座百丈高的通天浮屠。這是一座通天的高塔,矗立在盛世長安之中,這也是一條無論凡人還是修士們都渴求的通天之路,這便是大唐帝國的明堂,又被稱爲萬象神宮。
李道玄關注的卻是那浮屠之頂的一粒禁制雲珠。
他仰視那雲珠,感受到一種警告,也感受到一種制約,進入這長安城,修士便不能妄動靈力使用道法,更不許以道法爭鬥了。
李道玄嘆息一聲,握握腰中長劍,走向長安城門。
帝都長安爲應付那百萬人口的流量,東西南北四方都開有城門。
除了北部皇宮二城的出口:光化,玄武二門只出不進。其餘東西南三個方向共開有九道門,每門四洞,總約三十六洞門。
便是如此,在今日這個最熱鬧的時候,三十六洞入口大部分都被來往人流堵得排起了一條長龍。
李道玄自西而來,走的是西城大門,他選了正中的大門舉步而去。
西城三門,那開遠,金光二門都被商賈人流堵住,唯有延平門卻是暢通無比。
李道玄走了一炷香時間,才走到門口,那守門的卻不是士兵,而是一個雙眼發白的瞎子。
李道玄雖然在邊城算是見識多廣,但初臨中州,特別是到了這座帝都之城卻成了土老冒。
他不明白爲何這堂堂帝都之大門,竟然只有一個瞎子來守護,而且看上去這瞎子年紀也不小了,卻穿着紫色官袍,看來是個當官的,而且品秩不低。
他正猶豫間,那瞎子卻開口了:“何處?爲何?”
李道玄愣住了,想了好半天,才明白對方是問自己從什麼地方來,是爲什麼來的。
他忙說道:“某從樂都來,到長安來看青樓大選的。”
那瞎子眼白無色,面無表情,再問道:“哪家修士?”
李道玄愕然以對,他收斂靈力,怎麼這人能看出來自己是修行者,而且對方還是個瞎子。
那人靜待良久,李道玄不說話他也不問。
最後李道玄無奈道:“我,我是妙華歸藏宗的。”
那瞎子點頭道:“道宗下品。”他說完後伸手一摸,也不知怎麼手裡就多出了一個包裹,遞給李道玄:“走東城門。”
李道玄看出來他用的是御物道法,雖然搞不懂什麼意思,還是接過了包裹,再次問道:“我從這裡直接進去可以麼?”
那瞎子搖搖頭:“不行不能。”
李道玄忽然明白過來,感情這瞎子每次只說四個字,他不禁有些鬱悶,如果要從東門走,自己還要繞這長安城走半圈,還不能用道法。
那瞎子最後加了一句:“莫用道法。”
李道玄正想着這個事情,皺眉道:“大人你好像剛纔就用了御物道法。”
那瞎子揮手讓他走:“我可以用!”
李道玄無奈轉身,心想這都城長安果然有些不一樣,長安真是什麼人都有。
長安有多大?李道玄現在有個概念了。
他無車無馬,步行從西城門向南拐過永陽坊,沿着長安南城走了一週,再繞過那城東南的芙蓉園,最終來到那東城大門時,已經過了一天一夜。
他在東城的春明門前歇息了一會,打開了那個瞎子送的包裹。
包裹內首先看到的是一塊木製八卦道符,上寫着:九品道門弟子。李道玄揣摩半天,終於明白過來,這八卦符就是自己在長安的身份證明了。
他急忙收好,再看包裹內,還有一張圖,最後卻是一張飛錢金票。
李道玄看那飛錢赫然是一百兩黃金。自己只是所謂的九品道家弟子,就能拿到百兩金子,這修士果然地位高。
李道玄翻開那張圖,果不其然,乃是整個長安城一百零八坊的地圖。
真個帝都除了北部的皇城和宮城,東西南北十字大街分割成四塊,共計有一百零八坊。
他正看着,一個衣着華麗的年輕男人湊了過來,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金票,笑嘻嘻的說道:“這位先生,可要打尖住店啊?”
李道玄擡頭看到一個雙目虛浮,嬉皮笑臉的少年,那一身華貴的綢緞看起來肥噠噠的極爲不合身。
他搖搖頭,起身便要走,那年輕人一把拉住他,湊近身說道:“我說這位先生啊,您是個道家修士吧,我看您好像第一次來長安,小的名喚常隨,對這長安熟着呢,不如讓小的陪您一起走,如何?”
李道玄五指緊握,狠狠捏住了這個叫常隨的少年偷偷探入他懷中的賊手,微笑道:“常隨啊,我七歲時就幹過‘扒皮’這活了,不好意思,身上無錢,不過你也忒大膽了吧,連修士都敢下手?!”
常隨面色不變,小心的抽出了手,笑嘻嘻道:“進了這長安,修士誰敢用道法,都變成人啦。咱只要一輩子不出長安,也不去那金水橋附近,就不怕你們修士。今個兒算小弟有眼不識泰山,不過咱長安這裡的偷兒不叫扒皮,咱是長安的遊俠兒。”
李道玄心中一動,將那百兩金票甩了甩,笑道:“既然如此說來,那還是我跟着你混吧,常大哥,不知這一百兩金票在長安能玩幾天啊?”
常隨剛纔見李道玄穿着塞外邊城的打扮,又看他只有百兩飛錢,知道按照修士品階,這就是個不入流的貨色。心中犯了貪念,一時衝動之下才出手,他口中說不怕修士,但其實心中早嚇破膽了。忽見李道玄語氣順從,還叫了一聲自己常大哥,不禁有些得意,順水推舟一拍李道玄的肩膀:“兄弟啊,這要看你想去哪兒玩了,比如那平康坊的雲裳院,如意坊的望仙樓,這百兩金子也不過一夜之資。”
他說着神秘一笑:“還不如等到夜裡宵禁的時候,咱們去那鬼市的‘夜殤曼羅館’裡,那裡有那胡姬女子,風味不同,價格也賤,百兩金子少說也能痛快個幾天。”
李道玄心中卻想起了一件妙事,剛纔他抓住常隨的時候,其實暗暗動用了一點體內的冥力,似乎並沒有被長安的雲珠禁制發現。
自己體內的力量,其實嚴格分起來,一半是道家靈力,另一半卻是那血脈冥力。想到這裡,他心中有了主意。將那百兩分錢金票塞到常隨的手裡,淡淡道:“常隨,錢你拿着,在長安就跟着我吧,若我有不懂的地方,就得請你多多關照了。”他說着那塞錢的手指捏住了常隨的小手指,冥力運轉輕易的就給轉成了麻花,一股冥力封住了對方的痛喊之聲。
李道玄所修習的五元道法,百獸行都需要道家靈力運轉。但這扭轉常隨手指的蠻力卻是來自那修煉的子午端陽蠱。
常隨手指被硬生生扭斷,痛得眼珠子差點蹦出來,那大顆大顆汗水冒了出來,偏偏叫不出來。
李道玄微微一笑,咔嚓一聲再將他的手指恢復原樣,這才鬆開了手。
常隨蹲在地上乾嘔幾聲,再站起來的時候老實的像個奴才,他雖然年紀不大,但自小就在長安混,此時也不敢去想爲何這傢伙還敢用道法,等疼痛過去,恭敬道:“公子爺,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李道玄很是滿意,再拍拍他的肩膀,真誠的說道:“常隨,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你要是辦事得力,說不定我還會給你好處的。”
常隨聽他說的真誠,將那金票收好,忽然一咬牙:“公子爺,常隨在平康坊的西市錢莊裡還存有五十金,公子若是有需要……”
李道玄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留着吧,要說賺錢,某可是行家。”
他說着便走向了東城的春明門。
常隨拉住他:“公子爺,咱不從這裡走,走左邊。”說罷帶着他走向左邊門洞。邊走邊解釋道:“公子爺,您不知道。上元佳節剛過,花朝節又近,如今長安四處都是修士,咱們宮裡的幾位國師就擬定了這修士分門入城的規矩。”
李道玄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便問道:“如此說來,這東城便是我們道家的勢力範圍嘍?”
常隨邊走便打開那地圖,給李道玄指着道:“公子爺您可說錯了,這道門勢力恰恰在西城。東城裡的如意坊,還有那東市,卻是儒宗和當官的地盤兒。”
李道玄不解,常隨便笑道:“您想啊,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修士入城,要是混入了什麼妖魔鬼怪那可如何是好?只是這盤查費時費力,好像還損耗那個什麼靈力。”
李道玄一拍手:“是了,儒宗和道宗分別盤查對方的修士,自然更加用心了。”
常隨一伸大拇指:“正是如此,除了那佛宗弟子都是持着天荒寺的雲碟來不用盤查,另外兩家啊,可就麻煩了。”
兩人說着話,便到了東城門洞,常隨走到那守門軍師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便帶着李道玄走入了門洞裡。
長安城牆寬厚,入城的門洞這條大道延伸如街,但不管怎麼說,李道玄終於走進了長安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