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此踏青文會最關鍵的時刻,滿堂文武無不翹起了屁股,看向了那場中傲然而立的太子殿下。
金風細雨樓的人羣首先騷動起來,但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卻是蕭狄。他身居大理寺少卿多年,對於這個魔化的太子忽然出現,首先想到的便是弘文館的防禦問題。
蕭狄當下立刻回身衝着弘文館四周的溝渠之中喊道:“這是怎麼回事?太子怎麼過來的。”
李道玄望着那阮星逐魔化的太子,心中只微微一動便鎮定下來,踏前一步就要說話。背後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道玄,你退下!”
承玄皇帝自赤黃華冕中走了出來,他頭戴二十四樑通天冠,上配着珠翠黑介幘,身着紫紅大裙襦衫繪日月龍行,腳下踏着烏皮履。精神抖擻的承玄皇帝臉上有着一種不自然的潮紅,卻只看了李道玄的背影一眼,便對着場中的太子微笑道:“今日是朝廷弘文之盛會,朕念着你最近心神紊亂,似有驚動之症,便沒宣你過來。賜你的烏瓜銀耳湯可服了麼?”
太子殿下站在場中看着承玄皇帝走了出來,便屈膝跪下,場中諸人也都跪了下來。在這種怪異的氣氛中,李道玄依舊站在原地。他背對着承玄皇帝,僵硬的身子緩緩轉了過來,望着面前的男子,嘴脣顫抖了幾下,只乾嚥了幾口唾沫。
這父子二人對視之下,承玄皇帝眼中露出了懷念與矛盾的神情。但這位皇帝陛下很快移開了眼睛,望着場中跪着的太子,朗聲道:“承兒,泰兒,你們隨朕來。雖說天子無私事,但今日朕想和你們單獨說說話兒。”
承玄皇帝說完,忽然走上一步,伸手拉住了李道玄,緩緩走向了華冕之中。李道玄僵硬的跟着這男子坐在了華冕之中的大座上。玉真公主也在座上,只託着腮有些發呆的看着這對父子。
十六名太監走了過來,輕輕擡起了赤黃華冕,自弘文館緩緩走向了弘文殿堂中。
直到這華冕重現落下,李道玄才反應過來,他起身便要離開。
玉真公主扯住了他的袖子,低聲道:“玄兒,沒事的。”
也許是這位公主殿下溫柔的語聲安慰了李道玄的心神,他鎮定了心神,心中忽然平靜下來,便順勢牽起了玉真姑姑的手,跟在她身側,走出華冕,進入了弘文殿側的明禮堂中。
明禮堂建於大唐玄武年間,與整個大明宮與太極宮的大氣工整不同。這明禮堂深得南州建築裡的“層巒疊嶂”之妙。
承玄皇帝慢慢走進堂中,那背後跟來的魏王和太子便停住了腳步。李道玄一踏進這個穹廬飛瀑,日月當空的大堂精神便是一爽。
只見明禮堂那穹廬之上渾似透明一般,那是全用東部滄海所產的水晶魚膠做成,就似一層水幕在天,因爲日光可以完整的透入,便讓整個大廳有了點小廣場的感覺。
他再低頭看了一眼,便見黑石打造的工整地面上,以一種玄妙的材料勾畫着九天星宮圖。那無數藍色星辰暗布腳下,極爲靈動,顯示出這明堂和大陸傳說中那“連山星宮”的淵源。
明禮堂內擺放着四方湘山木塌。東邊木塌之上有玄天八卦一枚,上寫有浮游觀三字。西邊擺放的卻極爲精緻,那木塌前的梨木雕花几上,擺的是一枝新鮮的青蓮。當今崑崙宗宗主號青蓮子,不用說這便是代表崑崙宗的意思。
此時的承玄皇帝已經端坐在正中北極方位,所謂天圓地方,坐北朝南。皇帝穩坐之地,正在北極紫薇主星方位。
李道玄對於星象之學也是粗通,但見東西方位分爲蒼龍東宮與白虎西象。他心中便疑惑起來,太子當場指出自己是個大魔頭,皇帝陛下爲何將所有人都召到這裡來。
他想着便情不自禁看向了正沉思的皇帝。在弘文館根本就沒有看清陛下的樣子,此時看他留着一縷長鬚,天庭飽滿,俊雅不凡,更有幾分親切的感覺。
承玄皇帝已經看太子魏王走了進來,立刻定目看向了玉真公主,看到玉真公主微微點頭,這才緩緩說道道:“把吳王和晉王都宣進來吧,都是父子兄弟,也很久沒有在一起說說話了。”
他說完,那本來清爽的精神忽然消失無盡,露出了疲態。李道玄再難忍耐,走上一步,指着太子說道:“陛下,太子已被那阮星逐害死,站在您面前的纔是真魔頭。”
太子李乾承昂然而立,雙目陰沉的望着李道玄,忽然屈膝跪下,低聲道:“兒不是魔頭,李道玄纔是魔頭!”
承玄皇帝微微搖頭,忽然輕輕拍手,只見一道道扭曲的波紋閃過,明禮堂中忽然出現了四名修士。
東首坐下了一位穿着純陽道袍,背掛七星古劍的浮游觀道士。此人方面大耳,氣勢穩重,一出現就對着承玄皇帝俯身道:“浮游觀主玉陽子見過陛下。”
承玄皇帝點點頭,李道玄眼前一閃,又看到了西首出現了一箇中年道士,此人揹負雙手,頭戴天元道冠,卻是那崑崙宗的袁天罡也來了。
承玄皇帝咳嗽一聲:“大唐以道門爲宗門,高祖三拜太上老神君。太子說李道玄是魔頭,李道玄又說太子是魔頭,至於誰是魔頭,還是交給兩位道宗來說罷。”
皇帝緩緩說完,門口撲進來一個少年皇子。諸人都是看了過去,這少年皇子面色蒼白,腳下虛浮不定,但最讓人吃驚的卻是他身上穿着的乃是一身縞素。
玉真公主首先呼叫出來:“治兒,你,你這是做什麼?”
晉王李治望了望堂中的諸人,忽然仰頭大笑起來。這位體質衰弱的晉王殿下往日都是清秀溫柔,多病寬厚的形象。此時的悲痛之色卻扭曲了他清秀的面容,仰頭大笑盡顯狂態。
魏王一直跪在一邊,此時看着這個幾乎不敢認識的弟弟,眼神中露出了驚駭之色。
承玄皇帝單手伸出,似乎想要去揉一揉眉頭,但還是放下了手,等着這晉王狂笑完後才沉聲道:“朕還沒死呢,你要做什麼?”
晉王殿下身披縞素,昂然道:“父皇,治兒今日身披縞素,乃是因爲我大唐不日將有大難臨頭,彼時恐怕不但父皇陛下,便是各位皇子宗室都不得好死。至於無禮放誕,卻是悲哀在座的道門翹楚,竟無一人看出來,如今魔道已侵入皇族之內了!”
恍若驚天霹靂,晉王雖說得斬釘截鐵,但不得好死,魔道入侵這幾句話也太過荒誕。滿廳的人卻都目瞪口呆,諸人看着晉王都露出看瘋子的表情。
晉王說完這些話,再次悲壯的一笑,望着承玄皇帝悲泣道:“父皇啊,治兒今日說出這些話,雖是問心無愧的爲我大唐,但已犯了龍顏,驚了聖駕。兒先懲己身,再求誅魔……”說罷全身散出微微的光暈,一團靈力裹住全身,繼而散射出無數靈光粒子。
大廳之上瞬時之間兩道人影閃過。崑崙袁天罡在前,浮游玉陽子在後,齊齊撲向正在自毀丹海的晉王殿下。
但這兩位道門宗師還未撲到,明禮堂外數道人影也衝了進來。其中一道人影更是後發先至,就似瞬移一般閃現在晉王身旁,一指頭按住晉王的額頭,那少年皇子身上無數散落的靈光瞬時凝固在這人影的指尖,不再揮散。
這伸出一根指頭的人卻是一名消瘦的僧人,這僧人站在晉王身前,整個身影卻似忽然放大,只見一尊真身竟然顯形在他身後,隱隱含着佛宗真祖的氣象。
撲上來的袁天罡看到這和尚後立刻停住了身子,只有浮游觀的玉陽真人焦急的閃到被僧人點住靈力的晉王身前。
玉陽真人左手現出黃符燒成一團真火,口中疾念出“太玄三一咒”,玄靈節榮,守其真形。那靈符真火藉着天師咒語,強行壓住晉王李治自毀丹海散落的靈光,緩緩逼回他體內。
那消瘦僧人現出的正是佛宗的阿耨多羅真身,他以菩提一指凝聚散體靈力,再加上玉陽真人的太玄三一咒,那晉王自毀丹海的靈力便被送回歸體,臉上紅潤一片,倒像是大補了一頓的模樣。
此時終於救得了這位晉王殿下的一條命。那消瘦僧人便和玉陽真人收功後退,諸人目光齊齊望向了晉王。還是玉真公主先開口道:“治兒啊,你何苦如此。”
玉真公主說完瞟了一眼李道玄,卻轉身對承玄皇帝說道:“陛下,我看這其中大有隱情,不如您先去側殿休息一下,這裡便交給佛道幾位宗師便是。”
承玄皇帝還未說話,那消瘦僧人手掌忽然擡起,隔着幾個人,一團金光罩向了李道玄,金光如水,落在了李道玄身上,繼而化成金蓮,託在他的腳下。
那僧人祭出金蓮後便唸了一聲佛號,輕聲道:“這是天荒寺的金蓮,本座以金剛之力運使蓮華部的根本真言,專克魔道之人,陛下可稍等片刻,便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