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細雨樓在金色朝陽中慢慢有了些生氣,常隨趕回樓中後正看到已開始準備弘文館文會的魚玄機和蓮生。
但此刻魚玄機心神不定的問着李道玄的消息,臉上愁容一片。而蓮生乾脆連爲今日弘文會準備的新衣衫都沒換。雖然她一句話沒問,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但那拖曳的裙襬,不停走動的神態,顯出她心中的焦態。
黃鬍子坐在蓮生的車上,正和肩上的魚朝恩說着話兒。
常隨走到兩人身前,低聲道:“還沒有公子的消息,魚先生你說該如何?”
魚朝恩和黃鬍子對視一眼:“難道公子真的去了禁宮之中?”
正在此時,前方傳來馬蹄之聲,只見一個紅衣妖嬈男子騎在馬上,一路奔馳而來。到的近前,那男子翻身下馬,對着常隨喊道:“小常,李公子在麼?”
常隨打眼一看,驚詫道:“是四郎啊,這個時候你來做什麼?”
遊四郎牽馬走近,抿嘴道:“李公子不在麼,我還想來報個喜訊呢。”
常隨低聲問道:“四郎,何來喜訊啊?”
遊四郎嘻嘻一笑:“當然是喜訊啦,某還有事在身,你便告知李公子吧。拓跋姑娘的禮隊已到了萬年縣啦,後日花朝節賞紅大會上就要進城啦。”
他說着嬌柔的擦了一把汗:“不但西羌部族的車隊,那西域各國的使節都已安排到了萬年縣的朝雲坊中,如今那朝雲坊間百族匯聚,真是熱鬧呢。”
常隨自李道玄進長安以後,就聽過拓跋明珠的名頭,知道這個西羌女子是李道玄極爲重視的一個女子。但他此時已做不了主,只轉身望向了魚朝恩。
遊四郎睜大一雙妙目,望着那個古怪的小泥人,不禁咂舌道:“這等小玩物,可也挺喜人的。”
但他眼中的玩物卻開口說話了:“常隨啊,拓跋明珠之事可以緩一緩,你將白姑娘叫出來,咱們先去弘文館。”
常隨低聲稱是,轉身走進了金風細雨樓中。
遊四郎看看常隨,又看看那小泥人,再轉目看了看場中的諸女,忽然明白了什麼。自冷笑一聲,翻身上馬,自搖曳着去了。
白小蠻跟着常隨走了出來,她一身利落的緊身白衣,頭上戴着紅翎鳳冠,精神抖擻的望着兩個心神不安的女子說道:“還愣着做什麼。”
魚玄機緩緩搖頭道:“見不到公子,玄機就不走。”白小蠻身形一動,閃身到了魚玄機身前,一指點出,指尖蓮花一朵閃過,花瓣如雲散開,將魚玄機全身籠罩了起來。
白小蠻順手一推,將魚玄機推進了馬車之中,對着她身旁的鶯哥道:“走!”
她做完這一切便轉身望向了蓮生,蓮生冷哼一聲,推開上來護住自己的燕語,手指間也是靈花飛舞,卻冷聲道:“怎麼,學了點皮毛之技,就在這裡賣弄風情啦,雖然李道玄那傢伙這個時候玩失蹤,很是讓人生氣,但玄機妹妹說的不錯,見不到他的人,咱們還去參加那弘文會做什麼?”
白小蠻手指捏住了頭上的鳳冠紅翎,嘴角露出笑意:“既然如此,靈蓮姑娘就算自動棄權了,咱們先走吧。”她說完輕飄飄走上魚玄機的車子,招手道:“走。”竟然把蓮生晾在了樓前。
車行過處,蓮生一跺腳,也是跳上了馬車,對着燕語道:“咱們衝過去,到他們前面去。”
白小蠻坐在魚玄機的車裡,托腮望着外面的官道,看着蓮生的車子耀武揚威的衝到了前面,嘴角露出笑意,但笑意未完,心中煩悶又涌上心頭,只暗暗念道:“李道玄呵,你到底在哪裡?”
李道玄此刻並不在宮城之中,他自離開了廢墟一般的通天浮屠就出了皇城,一邊修補身上傷口,一般運轉剛剛恢復平靜的丹海。就這樣慢慢的卻是走向了宮城東北的璇璣山方向。
已被馴服的雲雨經脈在體內溫和的遊動着,隨着李道玄的腳步,不停的變幻位置,將體內新生的靈力運轉全身各處。
李道玄一邊分出靈力探查這一路上熟悉的痕跡,一邊感受着這不斷涌入的靈力。阮星逐帶着九幽紫金鉢逃走之時,一路上遺留的魔氣在李道玄的感覺裡是如此清晰。
這恐怕是那阮星逐想不到的,但李道玄心中卻不無自嘲的想着,莫非我真是一條狗麼。
隨着璇璣山愈來愈近,他體內丹海的靈力也越來越厚重。隨着靈力在體內流轉,那身上各處傷口卻漸漸開始癒合起來。
等李道玄走到璇璣山下時,傷口已癒合的差不多了。他感受到了那九幽紫金鉢留下的魔力便集中在這被大火燒過的荒山之上,正在當日杏花館所在的地方。
但李道玄並未急着上山,他掀開了破損的衣衫,看着自己漸漸完好的傷口。自從修習金剛六體神通後,重塑肉身後。他並未立刻感受到這門功法的好處,但此刻他卻感受到了金剛神通的力量。
璇璣山上一片寂靜,李道玄腳下軟了下來,土遁術發動,身子陷落到土中,在一片黑暗中快速向前移動。
土遁術在地下行走時間不長,他便要探出身來換一口靈力,就這樣走走停停,一路避過了這璇璣山上暗布的數道暗哨。
靠着五元道法的感應,他自後山繞到了原來的杏花館所在位置,在最後一次發動土遁術後,終於進入了一片冰涼的池水中。
這裡應該是杏花館前面的那片池水了,李道玄如此想着,水元功法發動。他在池水中做成了一個氣泡,驅動水泡中的水元靈力,向前移動着。
只感覺身前的魔氣愈來愈厚,不多時行到池水邊,便聽到了一陣低聲話語,依稀便是阮星逐的聲音。
李道玄腦袋探出氣泡,暗中在水中凝起了一片水鏡,反射出岸上的情形。
只見白髮蒼蒼的阮星逐盤腿坐在池邊,垂目不語,那九幽紫金鉢卻放在了膝下。但最讓李道玄吃驚的卻是一個身着蓑衣的女子。說是女子,更應該說是個尼姑。
這女子背對池水,看不清模樣,但蓑衣之上的光頭顯示了她的身份。
女尼背對池水,也背對了阮星逐,口中緩緩道:“阮施主,雖然你身受重傷,但貧尼也只能將你逼到這裡,此地雖然被火焚過,但還算一片風水寶地,便在此處送君歸去,也算對得起你了。”
阮星逐睜開眼睛,也不回頭,卻問道:“天色大晴,無風無雨,靜齋你爲何身披蓑衣呢。”
那靜齋女尼微微搖頭:“貧尼自洛陽而來,那裡剛下了一場小雨。我在懷素先生府中習慣穿這採自南山的竹葉做成的蓑衣。只不過這幾日感應到了長安魔氣,所以趕了過來。”
阮星逐微微一笑:“晚了,冥子已被阮某煉成了。靜齋你現在已不是老夫的對手,還是回洛陽楊懷素那裡,長安雖好,但沒有尼姑打齋的地方兒。我聽說天荒寺的和尚們都搬走了。長安每日的鐘鳴聲中已少了許多。”
靜齋還是沒有回頭,淡然道:“佛宗的師兄們要走是他們的事,自地尼踏海傳經,地老廟還從未離開長安呢。”
阮星逐揮揮袖子:“天荒地老,你們佛宗比起道宗又如何?自大唐高祖自稱老子後裔,捧起了道家,你們佛宗本已經不行了。”
靜齋尼姑緩緩轉過身來,李道玄在水下的鏡子上現出一團耀眼的光芒,一道靈光在鏡中閃現,耀花了他的眼。
李道玄心知有變,他在水泡中佈下了雲雨心法,就是按照禁制雲珠的手法,隔絕了周邊靈力流動,卻不知這尼姑是如何發現的。
但既然對方只以靈光警告自己,並未出手,那說明對方並無惡意。
他沉下心來,不驚不慌,繼續聽着岸上的對話。
靜齋尼姑的聲音再次傳來:“阮星逐,你煉製成大黑暗如來,對付那些妖魔鬼怪自然大有勝算,但若對上我佛宗心法,恐怕還是不行吧。”
阮星逐哈哈大笑起來,口中呸了一聲:“靜齋,若是天荒寺的和尚來了,確實算是老夫的剋星,但你們地老尼,嘿,你我心裡都清楚的很,那本來就是魔宗……”
他的話還未說完,李道玄耳邊嗡的一聲,一段段綿長的唸經聲在耳邊迴響,再也聽不到那岸上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漸漸清晰起來,卻已錯過了阮星逐所說的關鍵的話兒。李道玄心中明白,這一定是那尼姑不願自己聽到的緣故。
此時那靜齋女尼正緩緩問道:“阮星逐,你爲何一意要保太子呢?若貧尼沒記錯,你這一生所念的,不是重整魔道,八宗歸一麼?”
阮星逐淡淡回道:“靜齋你錯了,老夫心中的宏願並不是什麼整合魔道,更不是什麼統一修士界,老夫心中想的,是解救天下蒼生。”
李道玄在水中已忍不住要笑了,但那岸上的尼姑卻很認真的問道:“這是何意?”
阮星逐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解救天下蒼生,只有兩個法子。第一是滅修士,去仙魔,讓世間凡人再不會被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們打擾。”
李道玄心中大驚,沒想到阮星逐竟也看出這一層意思。
那靜齋尼姑也是啊了一聲:“沒想到阮先生竟然也和吳王殿下一般,有這等古怪的想法。”
阮星逐冷哼一聲:“古怪,不錯,確實古怪。這法子雖然好,但太過渺茫,是不可能實現的。某要做的,卻是第二個法子。”
靜齋尼姑和水中的李道玄都是靜靜聽着他的話。
那阮星逐似乎站了起來,口中沉聲說道:“這第二個法子更爲簡單,修士只所以被萬民仰視,只因這世間能修行的人太少了。吾的宏願,便是讓天下每一個人都能修行,到時天下便是修士,自然再不會有尊卑之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