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廣場之中已坐滿了各方豪客,六部百官,魏王就坐在正中的位置。
這位皇子今日全身披着孔雀毛紮成的一件怪衣裳,揮手間他身邊的官員們都是戰戰兢兢的,唯恐那孔雀翎紮了自己。
最先入場的便是金風細雨樓的桃花車。蓮生性子急,桃花源記在皇城上空立刻上演,那緊跟氣候的櫻花車不甘示弱,櫻吹雪也是鼓動開來。
兩方爭豔之下,其後的芙蓉錦官車卻意外的引發了百官和豪客們的讚賞。
這般天上桃花開,地上櫻花舞,對於相對矜持的百官來說,還是芙蓉仙子的安靜多情更含蓄唯美一些。
但真正讓這些官員投入熱情的卻是最後進來的望仙閣花車。說起來霓裳百花舞雖大氣,但這些官員豪客中最少有一半都看膩了,但誰讓魏王殿下就坐在這裡呢,諸人都是鼓足了勁,在這一刻爆發出歡呼聲。
如一隻大孔雀般的魏王便展開了雙臂,做着招搖的手勢。歡呼聲更大了。
十二輛各色花車爭相鬥豔,遠處快馬大車不斷駛進來,各坊各街的名花榜不停的運到了四象廣場中。跟着這些名花榜的卻是數十輛大車,車中盛滿了各色花枝。
四象廣場中浮動出了一張更爲巨大的名花榜,榜單下各有一座七尺見方的深水花池。這是引動渭河之水,自底下通道里,以皇城四邊隱藏在牆中的機關索牽動。
李道玄剛進四象廣場就看到了這神奇的一幕,與修士手段不同,這純以機關牽動的花池彷彿是忽然出現一般。這一刻李道玄忽然有了一個古怪的想法:若說起來,機關之術比之修士道法雖然渺小,但這機關之術卻是凡人俗子都能使用並直接從中獲得好處的。
他忽然大膽的想到,就算這世間沒了修士,只要這凝聚衆生智慧的機關術得以發展廣大,那也不失爲人間衆生的未來一條大道。
那是一條沒有宗門道法限制,沒有仙魔之別的,可以造福萬民的金光大道。
就在這一刻,李道玄忽然有所領悟,無論是吳王的以民爲主觀念,還是那很早之前就知道的莫宣卿的十二字滅修士豪言壯語,他們都只是想到了修士存在的壞處,卻缺少一種代替修士的想法。
李道玄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心中隱隱約約想到了很遠之後,體內的雲雨經脈中依稀傳來一聲讚歎之聲,那李淳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六十四推背圖之中,老夫已看到了許久之後,可惜不能展現給公子看看,那未來之久遠,正是機關當道的天下。”
李道玄心中激起了千層波浪,想象着機關當道的世界又是怎麼一番模樣。
但他沒想多少時間,整個四象廣場開始沸騰起來,李道玄仰頭看去,原來已開始計算各名花仙子的勝負了。
四象廣場的十二花池前,幾十輛大車上的花枝被數百太監分揀開來,按着不同的花枝,投向了不同的花池。
無數花枝沒入花池之中,漸漸花池之中的淺水浮動,在淺水上浮動的一隻錦繡之球便慢慢遊了上來。
這花池似經過了精密計算,不多時最先浮出錦繡之球的卻是桃花仙子的花池。
那花球一出現,廣場便又發出了歡呼之聲,李道玄看明白了,哪位花仙得到的支持最多,那代表的花池最先被填滿,十二花池都是經過計算的,只有支持者超過一定數目才能浮出錦球。
果然他身邊的常隨解釋道:“咱們長安的花朝節不比別的地方,不是完全按照名詞進入下一輪中,有個前提便是支持者的花枝需要填滿花池,露出錦球纔可以。”
李道玄點點頭,看着代表金風細雨樓的兩座花池都已浮出了繡球,投放花枝的太監便收了手,繼續計算剩下的花枝。
不多時那結果就出來了,快馬奔馳在四象廣場中,向主持着魏王殿下報了結果。
魏王接過了今日遊街賞的結果,抿嘴一笑,場中便立刻安靜下來。
魏王殿下俯視周邊人等,見人人注視自己,都在等着結果。在這無數道眼光中他忽然有一種掌控者的感覺,心中暗道,或許坐在了那九五尊位上,日日便都是如此的感受了。
魏王享受着這片刻的注視與輝煌,良久纔對着宮城方向行了臣子之禮,這是先向甘露殿中的承玄皇帝祝詞。於是百官齊齊跪下,萬民寂靜無聲,聽着魏王殿下遙祝陛下聖安。
魏王祝聖安三次後,起身後沉吟了一下,良久才緩緩道:“得諸君之福,本王現在便要宣讀今屆花朝節遊街賞獲勝者,今次獲勝者共計四名花仙。”
他說着停了一下,高聲繼續道:“金風細雨樓桃花仙子拔得頭籌,曼羅館櫻花仙子緊追其後……”魏王一一報上了獲勝者進入下一輪的名字,正是蓮生桃花,玄機芙蓉,曼羅櫻花以及那自動進入下一輪的牡丹相思。
李道玄心中有些感慨,進入花朝節的下一輪的四名女子竟然與自己都有着奇妙的關係。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巧合了。
魏王宣佈了獲勝名單後,止住了場中的喧譁,請出禮部官員唸誦起那每界花朝節必有的朝廷致辭。
禮部官員搖頭晃腦的背誦着熟練的俳句,不過是些皇恩浩蕩,盛世花開的應景之詞。諸人好不容易等他讀完了,那魏王接着宣佈百官同賀,萬民同歡。爲大唐祈福,爲陛下承德,今日一夜直到明日,長安全城放開夜禁,四象廣場歌舞不停。
此次由朝廷出面,諸商匯錢的遊街賞進入了尾聲,下面便是四象廣場上的晝夜狂歡。
連着七百多輛車子運送着酒肉美食,朱雀門前禁軍放行了一部分事先得到關照的百姓,官民魚水之樂便展示在廣場之中。
盛世之調在這花朝節上展現無遺,但也有很多人此刻心中毫無歡喜之意。
秦國公和蕭狄就站在百官之中,兩人身前擺着一張屏風,四周圍住了幾個破靈衛,此刻觀賞完了場中景觀,互望一眼,都是苦笑了一下。
秦國公坐在屏風前,伸手拍了一下大腿,對身邊的破靈衛大聲吼道:“杜玄風呢,今日既不見他這個百官首領,卻讓老夫在這裡乾坐着,是何道理啊?”
蕭狄在他身旁輕輕拉住了他腰中的長劍:“國公莫要如此,杜相此刻定然還在趕路殿中,今日放開了禁制,宮城陛下的安全還是他負責啊。”
秦國公翹起了腿,不滿的看了蕭狄一眼:“蕭小子,咱們可是被杜玄風那廝關起來了?你害怕了,爲他說話。”
蕭狄低頭一笑,很認真的說道:“如果杜相不困住你我,那待會兒魏王和太子聯手伏擊李道玄的一場大戲就沒法玩了。”
秦國公長長呼出一口氣:“這麼說,你小子也知道這事啊。”
秦國公不滿的接着說道:“我們都知道,陛下也知道,爲何還像往日一般,放着這等大事不去處理,在這裡乾坐着。”
蕭狄捻着鬍鬚搖頭道:“這都是陛下的指示,正因如此,杜相纔敢如此大膽的將咱們困着。”
秦國公冷笑一聲:“老頭子看啊,陛下是想引蛇出洞麼,上次璇璣山一戰,太子的罪名已坐實了,還需要這麼一出麼?”
蕭狄默然不語,一直看着那四象廣場中的歌舞飛揚,才淡淡說道:“這次是引魏王出動而已。”
秦國公嚇了一跳,眼皮跳動之中帶着掩藏不住的歡喜,搓手道:“這麼說,陛下決定了?”
蕭狄也不隱瞞他:“不錯,陛下決定了,盂蘭盆會後便要宣示天下,廢乾承太子,立九皇子李道玄爲儲。”
秦國公呼啦一下站了起來,差一點就要抽劍狂嘯一聲,但轉頭看到蕭狄一臉陰沉之色,便忍住了心中激動,緩緩坐下來問道:“蕭大人似有憂愁之色,卻是爲了什麼?”
蕭狄聽這位老將軍改口稱自己爲大人,搖頭苦笑道:“老將軍還是叫我小子來的舒服,蕭狄想的只是修士界那邊,您也知道的,就算陛下做了這個決定,修士界如何反應還是未知之數啊。”
秦國公冷笑道:“怎麼着,仙流五大宗門難道敢不聽陛下的?”
蕭狄低頭沉吟,良久才輕輕說道:“怕的是西王聖地的反應啊,那裡畢竟是仙流宗門的聖地,這事只有等到盂蘭盆會上才能見分曉的。”
秦國公腦海中立刻想到了西王聖地的種種傳說,臉色也是陰沉下來。此時場中傳來呼叫之聲,兩人擡頭望去,卻是金風細雨樓的花車隊伍已緩緩轉頭,向着朱雀門方向前行,他們要離開了。
秦國公忍不住握緊了手,蕭狄再次捻起了鬍子。
秦國公便轉頭問道:“蕭小子,你覺得他們能頂得住魏王太子的殺手麼?”
蕭狄望着那花車隊慢慢行着,視線漸漸固定在最後一輛香木大車上,這位四言神目的雙眼冒出一團靈光,鎖住了香木大車上的黃鬍子,以及車中坐着的白小蠻和魚朝恩,臉上陰霾散去,露出了笑容:“老將軍可以放心,不經金戈血戰,哪來頂天立地。想想咱們陛下當年經過的戰陣,李道玄要想爲大唐之主,還是要過這一關的。”
秦國公沒有他的神目,看不到金風細雨樓車隊中的玄機,依舊皺着眉頭。
此時騎着樓蘭雲梭馬的李道玄正被車內的魚朝恩叫住了。
他迴轉馬頭,只聽那站在白小蠻肩上的魚朝恩低聲道:“公子,等下若有異常之事發生,請您即刻入車中躲避。”
李道玄皺眉還未答話,坐在車中的白小蠻已伸出了手臂,輕巧巧的將他拉入了車中,身形一轉,白小蠻卻帶着魚朝恩躍到了樓蘭雲梭馬上,側頭淡淡道:“對這位多情公子何必客氣,先進去再說。”
李道玄心中一緊,難道真有什麼事要發生,但他此刻已無法再出車子,這香木馬車裡的禁制已經發動,車壁的琵琶弦閃着冷光。
車隊便緩緩前行,出了朱雀門,在沿路百姓歡呼聲中沿着來時路線,轉到了西市的方向。
李道玄無奈的看着車外的日影蹣跚,已是午後時分,陽光西垂,傍晚的雲霞在天邊舞成了一片魚鱗般的光芒。
他看着天色漸晚,正自發愁,就看到香木車頂上現出一個人形褶皺,一道劍氣切開了車頂,露出了阿離的小腦袋,正嘻嘻對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