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文錦作爲大漢建安大豪盧植的後人,他一向對自己的古韶之樂敝帚自珍,但今日被這優伶以淫詞豔曲當衆侮辱,五氣攻心之下,這一口鮮血再難忍住。
盧文錦倒下了,那六藝門的人齊齊圍了過去,紛紛勸解起來。卓書生更是氣得直跺腳,這位飽讀詩書尤懂禮經的書生也是忍不住爆出了粗口:“他媽的,粗夫淫材辱我等甚矣!”
李道玄在場中看得也是暗暗搖頭,他對這盧文錦的一曲《簫韶》其實是很佩服的。但鬥到這個地步,六藝門這幫酸儒便真有些才學,他也是不能猶豫,當下走上一步,沉聲道:“這陣你們輸了。”
眼看這場比鬥已經脫離了修士之爭,成爲了六藝門捍衛儒宗威嚴的“文鬥”。那六藝門領頭的卓書生勉強壓住了心中的憤恨,望着場中出戰的另外兩個年輕人,猶豫了一下,高聲道:“王師弟乃是御門第一高手,便接下一場了。”
場中兩個年輕人中一個方臉書生便對着金風細雨樓人衆拱手一禮:“在下琅琊王御之,自幼修習御門之法。不知哪位高才可效古人之風,與吾切磋一下。”
他說完,收攏袖子向後招了招手,便見六藝門中走出四條赤身大漢,四人擡着一個三丈多寬的大箱子。四條大漢走到王御之身前,輕輕的放下了那看來甚爲沉重的箱子。
李道玄看到這等陣勢,不禁想笑:“難道這傢伙這箱子裡藏着一匹馬兒不成?”
他還真沒猜錯,那四條大漢將箱子放下,便緩緩的打了開來,首先看到一條鮮豔的紅綢,揭開紅綢卻是一對兒臥在箱中的白馬。
若說只是白馬那倒不稀奇,關東馬場裡的馬兒最少有一半是白馬,但這箱子中的一對兒白馬卻是與衆不同,第一是極爲小巧,那四條大漢將一對兒白馬抱出了箱子,並行放在一起,看起來就像兩條大狗!
第二這一對兒白馬毛髮極爲特殊,一匹左身一半兒黑亮的毛兒低垂馬身,一匹卻是右邊黑毛低垂馬身,那站在一起看起來倒像兩匹馬兒披着一層黑色的軟毛毯子。
李道玄肩上的泥娃娃也是露出了詫異之色:“公子,這可是穆王八駿之中的‘白義’啊,那書中記載說‘馬成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白犬而黑頭,見人則飛,其名曰白義天馬’。”
李道玄不置可否,卻在好奇這儒家六藝之中的御門到底是怎麼玩的。
但見那王御之正仔細的用一柄象牙梳子爲兩匹馬兒梳理着黑毛,就像看自己孩子一般的溫柔梳理着。
他一邊梳理着還自箱子裡拿出了銀瓶玫瑰露,小心的在毛髮上抹上了一層,那馬兒的黑毛便閃出了光芒,看起來如黑金之色。
李道玄搖搖頭,忍不住對肩上泥娃娃說道:“我看這六藝門是沒有什麼大出息的,六藝修行之道既對自己沒好處,也對社稷蒼生沒什麼用處,都是些腐朽的玩意兒。”
泥娃娃嘿嘿一笑:“公子啊,您可真是說到六藝門的根上了,不過儒家六藝總是會有人玩的,只要世家門閥不滅,這玩意兒就少不了。”
此時那王御之已將一對兒小馬打理得完美無缺,便指揮那四條大漢拆開了箱子,以塊塊箱板沿着浮屠塔下鋪開了一條細長的大道,鋪一滾綢,這才擦了一把汗,轉身望向雜門修士們:“咱們是先比馬呢,還是先御車?”
他話剛說完,東邊雜門修士之中便走出了一個扎着朝天辮的紅衣女童,清脆的說道:“這位大哥啊,你的車呢?”
王御之見是個小女孩,便笑道:“等貴方亮出馬兒,我的車自然就拿出來了。”
那紅衣女童嘻嘻一笑,回頭招手道:“馬兒呢,快出來吧。”
便見九流修士羣中慢慢走出了一個灰衣少年,那少年臉色木訥,慢騰騰走到場中,忽然四肢着地,做馬兒狀,卻低頭打了個噴嚏。
圍觀的諸人都是大笑起來,尤其以那長生殿的道姑們笑得最爲開心。
王御之臉色發青,卻不好對這小女孩發火,咳嗽一聲搖頭道:“這是什麼馬兒,姑娘還是回家玩這騎馬兒吧。”
那紅衣女童撅起小嘴:“這就是我的馬兒,還算什麼御門之士?”
王御之臉色難看起來:“莫要胡鬧!”
紅衣童子一拍那趴在地上的灰衣少年,那少年木訥的臉便拉長了,仰頭嘶叫一聲馬鳴。這一聲馬鳴清亮至極,若不是看到他的人,只聽聲音,確實與馬兒一般無二。圍觀的九流修士便都喊叫起來:“怎麼不是馬兒,是這位先生不懂吧!”
王御之一跺腳:“好,就算是馬兒,你這馬兒也是難堪一觀!”他說着便得意的摸着自己的一對兒小白馬:“吾這對馬兒得自渝州,爲穆王八駿之一,更難得是一對兒,這馬兒好就好在……”
他話還沒說完,那紅衣女童一口打斷了他的介紹:“你的馬兒,會說人話麼?”
王御之一愣,紅衣女童便摸着灰衣少年的髮髻,柔聲說道:“咱們可不管你這馬兒如何好看,我這寶貝馬兒能開口說話呢,我不高興的時候他會安慰我,我生氣的時候他還會講笑話呢,灰馬兒,你說是不是呢。”
那灰衣少年臉上露出溫柔之意,輕輕開口道:“鴛妹,是的。”
王御之終於忍不住大怒道:“無理取鬧,爾等還要不要比試了?”
紅衣女童揚起了彎眉,忽然自袖中取出一支大筆,在灰衣少年背上寫了一個大大的“車”字,然後收筆颳着鼻子對王御之笑道:“不羞,不羞,如今我已有馬有車,你還沒車呢,我說你還比不比呢。”
王御之冷哼一聲,袖子一展,手中便托出了一輛如玩物一般的玉雕小馬車,他放下小馬車,手指點出一點靈光,便見那小馬車漸漸變大,最後變作了一輛堪堪可坐一人的白玉馬車。
白玉馬車之前伸出了兩條絲絨,王御之便將絲絨套在了一對兒小馬上,這才哼聲道:“小姑娘,某已準備好了,不過我看你根本不懂御門的真意。”
紅衣女童望着他的馬車笑道:“我怎麼不懂,鴛兒四歲時爺爺就教過我了,那六藝的御之藝有‘五馭之道’,就是那什麼‘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我說得沒錯吧。”
“五馭之道”講的是行車時和鸞之聲相應,稱之爲“鳴和鸞”。又有那御車之時隨曲岸疾馳而不墜水的“逐水曲”。王御之見這女童一口說出來,倒收了輕視之心,便點頭道:“既然你懂得,那咱們就來比一比到底誰的御道更有威儀些。”
那女童擡起了頭,忽然搖頭道:“不行,這地方太小,怎麼比這些御車禮儀啊,不如咱們玩玩騎馬打仗如何,比一比那古之戰車縱橫之道,那纔有些意思。”
王御之大笑一聲,一揮袖子,卻轉身望向了李道玄:“李公子,你怎麼說,王某看這場也不用比試了。”
李道玄沉吟起來,場中形勢不管怎麼看都有些無理取鬧的意思,他正要開口說幾句場面話,就聽到那場中的紅衣女童一跺腳雙手捂着臉哇哇大哭起來:“你,你這個,這個死書生,看不起我。”
她哭着忽然一伸手指着王御之:“鴦兒哥哥,去咬他去!”
那一隻趴着的灰衣少年便低吼一聲,也不起身,卻四肢着地衝向了王御之。
王御之被弄傻了,只見那灰衣上年衝過來,一口咬住了他的袍子下襬,不由伸手撕扯着,口中怒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場中所有人都被逗笑了,就連六藝門中也有人忍不住捂嘴偷笑。
就在這個近乎失控的時候,那捂着臉偷偷哭泣的女童身子一動,就像一團紅雲一般飛身上了王御之的白玉馬車,伸出小手搭在一對兒白義駿馬身上,掌中一道靈力遊動,那一對兒小巧的白馬齊齊嘶鳴一聲,一左一右的黑金馬毛就像被風扇動起來,在車子左右伸出了一對兒黑色翅膀!
事發突然,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就在大家這微微一愣的時候,那咬着王御之的灰衣少年身子一翻,一道殘影閃過,卻是落到了白玉馬車上那女童的身旁。
穆王八駿的白義神馬一隊黑色翅膀閃動着靈力,再次嘶鳴一聲,在那紅衣女童的靈力御使中飛騰而起。
到這個時候王御之才反應過來,他對這對馬兒愛愈性命,口中大喊一聲,手中靈力閃動出一道御馬的鞭子,就要抽打過去。但他反應的快,那靈力鞭子也抽了出來,卻硬生生的收住了,只因那一對兒孩子站在白玉車後,自己這一鞭要抽過去,只能打到自己的馬兒。
此時那玉車已飛上了雲空,依稀看到雲中的紅衣女童咯咯笑着,清脆道:“多謝大哥哥的馬兒和車子啦!”
天上一聲嘶鳴,白馬玉車便如天外仙蹟一般消失在雲之彼端。
王御之兩眼淚流,雙腿同時彈了起來,身子就像一隻箭一樣沖天而起,因爲衝的太忙,一隻鞋子都掉了下來,卻是追着那馬車去了。
六藝門和九流修士齊齊望向天空,只有李道玄皺起了眉頭,腦海中飛快的思考着,他可不願意在這裡和六藝門的打起來。
果然那六藝門的卓書生也反應過來,怒視向李道玄。
李道玄腦海飛速轉動,已想到了應對之策,當下立刻一跺腳,對着常隨吼道:“常隨,這對兒偷馬賊是怎麼混進咱們金風細雨樓的?還不快找人去看看爲師的那隻雲梭樓蘭馬,是不是也被他們偷走了!”
常隨只楞了那麼一瞬,立刻明白過來,也是驚慌失措的胡亂指揮着:“快,快去看看樓主的雲梭樓蘭馬還在麼?”他說着對着人羣之中使了個眼色。
九流修士羣中幾個人影奔了出去。
李道玄咳嗽一聲,又轉身對着人羣怒道:“那對兒有馬賊可有人認識,還不快追上去,‘幫’一把王公子,莫要被賊子跑了!”他說到“幫”字的時候故意重重的哼了一聲,那人羣中便有一對素衣白衫的中年夫婦對視一眼,齊聲道:“是,樓主放心!”卻是齊齊飛身起來,飛快的衝向了那馬車消失之地。
這一番動作加語氣,愣是把六藝門都唬住了!
李道玄“沉痛”的望着卓書生,搖頭道:“我的馬兒,我的馬兒!”他自夜殤曼羅館拍下雲梭樓蘭馬的事兒早已傳遍了長安,那卓書生也是有些傻了,竟然也是說了一句:“李公子放心,王師兄定然會追上那對馬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