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橋離川,今日人煙卻是稀少,只因這座石橋已經被秦燁等人的隨從圍住了一半。
這灞橋靠近長安東城郊外,設有驛站,長安親友送別多在這裡分手。離人別客更喜歡在這裡折杏枝互贈,是爲長安勝景之地。
離川自灞橋下緩緩流過,也流過了秦燁的心,他不是多愁善感之輩,但這些日子來卻多了個愛嘆息的毛病兒。
那日回府,他再三試探老爺子,奈何父親什麼也不說。雖然未曾打罵,但還是關了幾天禁閉,並放下了狠話:“對李道玄公子,只能結交不得衝突,若有違抗,回家打死!”
秦燁從未見過父親那麼在乎過一個人,在他內心深處,對李道玄竟然有了幾分懼意。但更多的還是憤恨,以及一種難以解釋的嫉妒。
他長嘆了一口氣,低頭看着跪在面前的常隨,忽然怒氣難以抑制,擡腳就踢了過去。
常隨被他踢的翻了一個筋斗,一聲不吭的爬了起來,這次卻掙扎着要站起來。
一旁的方世麟正折着一枝杏花想事兒,見狀走上前去,一腳將常隨踢翻,對身邊隨從招手道:“來,給爺尿他!”
兩個隨從笑嘻嘻的走上前來,拉開褲子對着常隨就尿了起來。
常隨憤怒的扭動身子,奈何腿上纏着鐵鏈子,雙手又被一塊鬼木夾卡得死死的,不多時身上已經溼淋淋的一片燥氣。
方世麟嘻嘻笑着對秦燁道:“這個常隨以前曾在我手下做過隨從,我算是他的舊主,握有生殺大權,不如就在這年年傷別之處送他一程,給李道玄那小子一點兒教訓!”
秦燁經過金水橋的慘敗,性子已深沉了許多,皺眉道:“殺了這條狗容易,那李道玄怎麼處置。”
方世麟不滿道:“李道玄那王八蛋不就攀上了洛碧璣麼,咱們還怕他?再說還有崔園那個人在背後支持咱們呢。”
秦燁瞪了他一眼,狠狠道:“瓊華仙子是崑崙山的人,求她還不如自己動手來的爽快!”
方世麟一拍手:“好,這纔是咱們的秦大少,不過那瓊華仙子恨那李道玄不遜於你我,她是崔妃的妹妹,國師的弟子,這把刀不借來用用,不是太可惜了麼。”
秦燁不再說話,只是輕輕揮了揮手。
方世麟得意的笑了一下,對地上的常隨努努嘴,便有一條大漢獰笑着自背後拽出一柄陌刀,走了過去。
“等等!”秦燁忽然皺起了眉:“過橋再動手!”
方世麟明白了秦燁的意思,過橋便算是出了長安都城,在城外殺常隨確實可以省不少事。他揮揮手,望了一眼陰沉的秦燁,心中不禁想到,秦少似乎也過於小心了。
那持刀大漢似乎嫌常隨身上太髒,一腳將他踢進了橋下離川河裡,常隨嗆了幾口水,腦上髮髻又被一雙大手提了起來。
大漢提着常隨就像提一隻小雞般,走過了灞橋。
秦燁看了一眼,轉身道:“我先回去。”
方世麟心知他今日是偷偷出來的,秦國公現在看得很緊,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但他還是問了一句:“秦少,咱們下一步怎麼辦?”
秦燁冷笑一聲:“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只要雨符一到手,李道玄自然由我出手料理。”
方世麟眼珠兒一轉,壓低聲音道:“雨符這事恐怕還需要些日子,今日去了李道玄身邊這條狗,我還是有些不解氣,大少,你不知道,昨個兒我去了望仙閣,無意中得知了一件事情。”
他說着湊近秦燁身邊,低聲說了幾句。
秦燁聽完後,陰沉的眼中冒出了難以抑制的怒火,狠聲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方世麟十分肯定:“絕對沒錯,跟我報信那人聽得一清二楚,還有醜奴兒那丫頭,似乎也是李道玄一夥的。”
秦燁握着拳頭,咬牙道:“霍小玉這賤人!虧我對她這麼好。哼,這事咱們再議議,說不定不需要雨符,就能搞死李道玄那狗賊。”
秦大少憤憤的去了,方世麟直到他去遠了,才咳嗽一聲:“怎麼還沒辦完,走,咱們瞧瞧去。”說罷帶着十幾個親隨,直奔灞橋對面。
灞橋對面的岸邊樹林裡,此刻正是刀光劍影,拼死相搏的場面。
原來那大漢提着常隨,卻是走到了對面的杏林裡,手中陌刀在衣衫上擦拭了幾下,踩着常隨的脖子獰笑了一聲:“此處風景甚美,常兄上路也不寂寞,別怪兄弟狠心,實在是你跟錯了人!”
他說完手中陌刀揚起,就要一刀揮下。
就在這個時候,杏林之中跳出一個矮漢子,嘴中咬着一柄短刀,手提一柄長槍,揉身而上,直撲那持刀漢子。
那漢子先一步發覺了,暴喝一聲什麼人,轉身一刀橫削,撥開了偷襲之人的長槍。
那矮漢子手中長槍順勢甩出,咔嚓一聲擊斷了地上常隨卡着手的鬼木夾。口中吐出短刀低喝道:“常兄快走!”身子卻就地一趟,短刀狠擊大漢下盤。
常隨扭轉了身子,擡頭看了一眼,驚喜道:“虞子期,是你!”他快速解開腳上鍊子,拾起地上長槍,前來助陣。
在這雲珠靈力禁制的範圍裡,三人打到了一起,用的卻都是搏命的招數。
那持刀漢子身手比那二人可強了不少,奈何虞子期短刀不要命的只砍下三路,常隨手中長槍卻是死扎自己的上三路,一時鬧了個手忙腳亂,連呼喊的機會都沒有。
虞子期連攻三招,再次低喝道:“你快走!”
常隨長槍吞吐,一字長蛇直擊後,也是喊道:“要走一起走!”
那大漢得了個空,仰頭長嘯一聲,再吸了一口氣,身子跳了起來,自半空飛擊地上的虞子期。
虞子期見那漢子出聲報警,眸子裡現出決然之意,身子竟然不躲不避,以左肩迎上了對方的陌刀。
陌刀入肉刮骨,虞子期大吼一聲,左手抓住了陌刀,右手短刀甩出,刺中了漢子的脖子。
常隨悲呼一聲,身子一個踉蹌,手中長槍扎進了持刀漢子的背,紮了個透心涼!
虞子期踉蹌後退,耳中聽到了不遠處的腳步聲,咬牙伸出手指,打了個響哨。
一聲馬鳴,他藏在杏林中的一匹健馬疾馳而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虞子期自懷裡掏出一封信,塞到了趕到身邊的常隨懷裡,手指烈馬掙扎道:“莫多言,快走!”
常隨還在猶豫,虞子期狠聲道:“告訴李公子,替我報仇!”說罷手中用力,將常隨拋上了烈馬。
馬兒悲鳴一聲,常隨一咬牙,掉轉馬頭沿着杏林奔馳了幾步,狠狠將手中的還剩下一半的鬼木夾刺入馬股中,身子跳起,抱住了一株大杏樹,迅速的爬上了樹頂。
馬兒吃痛,死命狂奔,常隨沿着樹頂跳到了附近的一株樹上,矮下身子,觀察地上動靜。
此時方世麟剛帶着隨從趕到杏林,聽到健馬嘶鳴之聲,看到了地上手下的屍體,以及那倚樹冷笑的虞子期。
方世麟一跺腳:“快追!”便有幾個隨從沿着健馬嘶鳴之處奔了過去。
這位方公子領着剩下的隨從,走到虞子期身前。
“你是誰?”方世麟怒聲問道。
虞子期支撐着身子,盤腿坐的筆直,伸手抽出左肩的陌刀,右手撕開一塊血染的衣衫,纏到了頭上,嘶啞道:“吾乃長安紅巾遊俠兒,虞子期是也!”
一個隨從認出了他,在方世麟耳邊低語幾句。
方世麟咬牙冷笑:“原來是偷雞摸狗之輩,和那常隨倒真是湊到一起了。”
虞子期啞着嗓子,也不理會左肩狂噴的鮮血,以刀支地,巍巍站了起來,厲聲道:“虞某救那常隨,是爲了李公子的贈金之恩,我和常隨可不是一條路上的,方少可要聽明白了。”
又是李道玄!方世麟嘴角肌肉抽動,如今可好,連偷雞摸狗之輩都爲他賣命了!
他越想越惱火,呸了一口:“正是人以類聚物以羣分,李道玄那隻狗賊,自然和你們臭味相投。”
虞子期也是呸了一口,眼中帶着無盡的鄙視:“就憑你,也配稱李公子爲狗賊,男子漢做人的道理,你是永遠不懂的。”
方世麟不怒反笑,身子笑得顫抖,發白的手指順手抽出了身旁隨從的陌刀,走到虞子期身前,瘋癲一般吼道:“好,我不懂!”
他手起刀落,虞子期雙目一瞪,喝一聲:“爽快!”
一顆怒睜雙目的大好頭顱滾落到地上,滿腔熱血噴了方世麟一身。那虞子期拄刀的身子卻依然不倒。
方世麟猶不解氣,顫抖的指着地上的頭顱道:“給,給我帶回去,做成蹴鞠,少,少爺要踢着玩。”
常隨蹲在樹上,目睹虞子期悲壯赴死的場景,雙目熱淚長流,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這纔沒有悲喊出來。
他一直等到方世麟一行走了,這才滾下了杏樹,跪行到虞子期身前,重重磕了三個頭,摸出懷中虞子期的信咬在口中,再拜了一拜,抱起了他的屍身,邁步走向灞橋。
此時,李道玄的馬車剛剛來到灞橋離川邊。
李道玄跳下了馬車,卻沒有看到方世麟與秦燁的影子,正皺着眉頭,那跟着下來的鶯哥燕語齊聲低呼道:“公子你看!”
李道玄擡頭看向了灞橋對岸,常隨渾身鮮血,口含絕書,抱着一具無頭屍體,悲壯的一步一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