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黑色的棺材確切的應該說是棺車,分爲上下兩層。但其長而寬,幾乎佔據了這隱秘房間北牆的一大半。
形狀略尖的棺車蓋上,覆蓋有柳布,上面繪有文采。黑棺邊懸掛着用銅片做的魚,這是因爲柩車前進時,這銅魚可以前後晃動,便有了“魚越拂池”之感。
洛碧璣走到了黑色棺木前,那棺木側面緩緩打開,就像開了一扇門,他肥胖的身子抱着白貓緩緩坐了進去,猶自招手讓李道玄快進去。
和長安洛大少共坐一具黑棺!這可是李道玄沒想過的,他苦笑一聲,只得跟着鑽了進去。
黑棺立刻關閉,棺木啓動,恫哭之聲響起,伴隨着低沉的腳步聲。
棺外如百鬼夜行,棺內卻如暖春明室!
李道玄一鑽進來就呆住了,原來這棺木內部更爲寬廣,簡直就像半個屋子大小了,底部以厚綿的波斯紅毯打底,鋪着軟若輕雲的渝州蜀女綢。
洛碧璣安坐在棺木一側,背後靠着一塊完整的幽州白虎皮,整個棺車內部四周鑲着東海美人珠,搖動流光如燈,明亮一堂!
而這位大少面前擺着一張崑崙美玉雕成的玉案,案上卻放着一罈南部蘇州的寒山佛釀。
李道玄緩緩坐在他對面,摸着那壇蘇州寒山寺的佛釀,心中不知怎的卻是一酸,淡淡道:“大少你不是最討厭和尚麼?怎麼又喝和尚釀的酒。”
洛碧璣摸着白貓,吐出人言:“美酒無罪,況且,這是爲你置辦的,我喝了你的桃花釀,這算是一點小意思。”
玉案上果然沒有酒杯,李道玄拍開酒罈封泥,品了一口,雖然入口空淡,但不久便有一種千佛淨土的綿軟清香浮動胸襟之間。他再喝了一口,綿軟清香變作了一縷淡淡的憂傷,碧桃的影子在眼前晃動。
洛碧璣問道:“你在想女人?”
李道玄放下酒罈搖頭道:“不是,我在想那個要殺你的龜茲刀客,他當時在雲珠禁制下,爲何還能動用靈力?”
洛碧璣笑了:“浮屠雲珠禁制不是萬能的,自長安郊外開始蔓延的禁制之力,是從弱到強,進了皇城有八分禁制,那宮城更是十分禁制,但在平康坊間卻只有五分了。”
李道玄皺眉道:“就算有五分禁制,那刀客又是如何做到的。”
洛碧璣嚴肅起來:“長安雖然在雲珠禁制下,但爲了辦事方便,當年五大國師在合力煉製雲珠後,又煉製了十二枚雨符。除了宮城之內,這十二雨符持有者便可以在長安其他地方自由運用靈力。”
李道玄沉默下來,洛碧璣良久又說道:“所以,那龜茲刀客既然能運用靈力,必然是持了一枚雨符!”
李道玄明白了:“如此說來,十二雨符持有者其中一人必然是和龜茲勾結了。”
洛碧璣點頭道:“十二雨符持有者都是皇上親自挑選信任的人,這件事我管不了,已經交給蕭狄去辦了。”
棺木行走平穩,也不知是快是慢。
兩人說到此時,都沉默下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洛碧璣這句話說出來,李道玄便感到這個帝國之都城,長安也是風雨欲來了。
棺外恫哭之聲漸漸如唱和一般,李道玄敲着玉案,忽然問道:“蕭狄是你的人?”
洛碧璣笑了:“蕭狄是皇上的人,我也是皇上的人。”
李道玄再舉美酒,低頭看着那飄在酒水裡的渾濁花葉,沉聲道:“你也是崑崙的人,道玄得先告訴你,我與崑崙之仇不共戴天。”
洛碧璣嘆了一口氣,很久以後才說道:“那不是我的事,是青璇的事!”
李道玄閉上眼睛,體內冥力運轉如滾流。
當棺木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李道玄聽到了風聲,那是一種帶着殺氣的風聲!
黑色棺木之門輕輕打開,洛碧璣雙目在東海美人珠的光暈裡閃動着幽光,低聲道:“今夜百鬼夜行,就在這‘雀離大清淨寺’!”
李道玄微微一曬,鑽出了棺木。
天上一片黑雲遮住了明月,羣星黯淡。
風起,春雨欲來!
李道玄看到了一個壯觀的場面,百座棺木幽沉沉的排在了大地之上,一隊隊送喪之人安靜的站在那裡,人人黑色衣衫,孝布裹腰,就如十殿閻王殿陰門大開,走出了這上千黑白無常!
洛碧璣也走了出來。
李道玄皺眉道:“如此大的陣勢,龜茲人難道察覺不到?大少你這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洛碧璣伸手指向了右前方!
他們所在之地是長安西郊有名的萬魂山下,就在西城門上角,萬安縣郊外!
洛碧璣所指之處卻是松林掩蓋中,一座圓頂的大寺廟。
一個窈窕的身影在松林後走了出來,快速走到洛碧璣之前,此人帶着紗斗笠,粉色衣衫,遞上了一卷黃紙,媚聲道:“洛公子,咱們左大人已經佈置好了,雀離寺的人一個都不少,正在準備着祭奠死者的超度大禮!”
李道玄強忍着沒有上前和這粉衣人打招呼,作爲鴻臚寺典客署左大人的辦事人,遊四郎的出現也解釋了他剛纔的疑問。
以典客署的名義要求龜茲寺廟爲死者超度,官方插手爲洛碧璣的這次反擊鋪路,也怪不得他敢鬧這麼大陣勢。
遊四郎送上卷軸後,在暗中跟李道玄打了個招呼,便悄沒聲息的去了。
洛碧璣招手讓李道玄過來,打開了手中卷軸給他看。
這是一幅雀立大清淨寺的內部地形圖,標示的十分詳細,就連寺廟的密道與暗室都標註了出來。
洛碧璣摸着白貓說道:“龜茲供奉大唐多年,朝廷不能直接出手,但這典客署確實辦事有力,這幅圖可幫了我大忙。”
大唐不能直接動手對付龜茲人,洛碧璣卻可以。
李道玄望着那陰暗中帶着異域風情的雀離大清淨寺,輕聲問道:“你確定那龜茲刺客就在這寺廟裡?”
洛碧璣沒有回答他,輕輕咳嗽了一聲。
這一聲咳嗽後,那百座棺木齊齊發出吱呀的聲音,陰沉的棺木一個個推開來,慢慢坐起了一個個詭異的人影。
在風聲雨氣裡,黑白無常一樣的送葬隊伍中,這等場景看起來就像幾百具屍體爬出了棺木,松濤低鳴,烏鴉低咽,別是一番清冷陰森!
李道玄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洛碧璣一夜之間將整個雲裳小築的人無聲的送到了清涼寺,又安排了這麼多死士有條不紊的匯聚到這雀離寺前。雖然是得到了朝廷的支持,但其中動用的人力物力也是無法想象的。
與這位洛大少比起來,那位只知道鬥氣使狠的紅鷹公子秦燁就真有點寒酸了。
洛碧璣輕輕招手,那彙集起來的幾百死士中走出四個黑衣人,快速奔到洛大少身邊。
洛碧璣指着手中的雀離寺大圖,也不說話,只以手勢分配任務。
四個黑衣人認真的看着地圖,最後互相看了一眼,齊齊躬身道:“大少,我們明白了!”
洛碧璣點點頭,將地圖收起,手撫白貓喉嚨發聲道:“首要之犯儘量生擒,其餘人等皆送去西天吧。”
黑衣人等再次點頭,默不作聲的自去了。
四百多名死士分作四隊,就像黑暗中的鬼影一般,摸向了雀離大清淨寺!
李道玄嚥了一口唾沫,走上前去,對洛碧璣說道:“大少……”
洛碧璣搖搖頭止住他的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這是皇上親下的旨意,你不明白,這件事雖然是我來辦,但決定權不在我手裡,剷除這幫龜茲人,不但是我,就是皇上他老人家也是擔着風險的。一旦留下了活口,龜茲國那邊怎麼交代!”
李道玄冷笑一聲:“如此滅絕的殘殺,難道就能交代了?”
洛碧璣笑了:“道玄啊,這話你卻說對了,這便是廟堂上的真理了,留一個人就可能是一隻螞蟻,千里之堤都能毀於蟻,而殺得乾淨了,朝廷有一千一萬種法子可以處理!”
李道玄想不通這個道理,他望着那些黑衣人已經靠近了雀離大清淨寺,最近的幾個黑衣人已經摸了進去。一咬牙:“我決不能看着這種事情不管!”
他腳步一動就要前去,只覺肩上一沉,一隻肥大的手掌貼了上來,一道清水一般的靈力裹住了全身。
洛碧璣手中肥貓已經被扔到了地上,他一手按住李道玄,另一隻五指玄妙的舞動!
李道玄一動不能動,他看着洛碧璣那舞動的手指,自然就想起了在雲裳小築那夜,魚玄機用出的天師咒!
這位洛大少是浮游觀的弟子,玉真公主說的不錯,他能單憑一隻手控住李道玄的丹海,其修爲確實算是絕頂高手了。
洛碧璣控制住李道玄後,右手五指停住了,地上的肥貓喵的一聲又跳回了他的右手臂。
洛碧璣摸着貓的脖子,臉上露出了罕見的苦笑:“李道玄,我知道你是一個怎樣的人,我這是爲你好,我會讓你進去的,但最少是等他們處理完,處理完你不願意看到的場景後!”
李道玄默然無聲,耳邊已經傳來了那幽深的雀離寺裡第一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