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雲裳小築前面,圍觀的人羣都是屏住了呼吸,以灼熱的目光仰望這長安第一富貴之人。
那是個白袍白靴白玉冠的胖子,他走的很小心,肥胖的身子一顫一顫的,用了很長時間才走到一半,立刻掏出一方白色絲巾,擦了擦汗。這才繼續往下走。
待走到那如意一方綢的底部,就差一步便可下地,這白胖子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圍觀的人羣發出整齊劃一的“呼”聲!
白胖子還是站穩了,看了看地面,皺眉說了一個字:“髒!”
這個字剛落,雲裳小築二樓上跳下了數十個金袍銀帶的壯漢,人人背後裹着一個沉重的包裹。
這數十壯漢也不說話,齊刷刷的解開背後包裹,便從那如意一方綢底部開始,彎腰鋪砌一塊塊四方的白玉石,一直鋪到了那金鐘之前。
白胖子這才低頭看了看,滿意的踮起腳尖,走了上去。
他走動間,那裹身的袍子舞動,露出大紅腰帶,那火紅的腰帶上赫然繡着的一隻白鷹。
“這位便是與那秦燁並稱京都四少的洛碧璣了,他們洛家的徽章就是一隻白鷹,又喜歡一身白,所以得了個稱號叫做白鷹公子。”常隨如說書一般,得意的爲李道玄介紹。
紅獅公子秦燁,白鷹公子洛碧璣,李道玄抿嘴一笑,這京都四少感情都是禽獸一族呵!
白鷹公子洛碧璣用了一炷香時間才走到那金鐘之前,喘了幾口粗氣,張嘴道:“渴!”
這一字落地,雲裳小築正門打開,四個白衣少女吃力的擡着一方青銅大鼎,搖搖擺擺走了過來。那青銅大鼎內搖搖晃晃,一潭紅漿濃稠,看起來不像酒也不像湯,也不知是什麼古怪的飲品。
四女將那青銅大鼎勉力舉到了洛大少的嘴邊,洛碧璣伸嘴喝了一口,點點頭,這才以絲巾包住了金鐘旁的鐘錘,吸了一口氣,叮咚一聲敲了上去。
直到此時,那圍觀的人羣才爆發出歡呼來。
洛大少敲完一聲,歇了一下,再舉起鍾錘,又敲一聲。如此往復。
每敲一下,便有衆人歡呼一聲。
只是他敲得太慢了,李道玄看得氣悶,勉強等他敲了十下,便對常隨說道:“咱們走吧,沒什麼意思。”
常隨卻狂熱的注視着金鐘,搖頭道:“奇怪了,洛家大少不但是長安第一富,還是長安第一懶人,今個兒做這麼大動作,真是驚人了。”
李道玄有些好笑,正要說話,卻見那洛碧璣無力的拄着鍾錘,對那一直站在旁邊的綠袍官員伸出一根手指,然後說了一個字:“十!”
那官員呵呵一笑:“大少辛苦了,您不比別人,敲一下就算十聲吧。”
於是那位洛大少奮起餘勇,又敲了九下銅鐘。
如此算來,這已經算是一百聲了,按照官員所說,這位洛大少竟然一口氣樂捐了十萬貫,十萬金啊!
白鷹公子扔下了鍾錘,轉頭無力的說了一字:“睡!”
一張柔軟的鴨絨軟榻立時出現在他身後,洛大少氣喘吁吁的坐在鴨絨軟榻上,嘆氣道:“硬!”
雲裳小築裡一陣騷亂!一個驚恐的聲音大叫道:“大少說牀太硬了!快,快想辦法!”聲音竟然帶上了幾聲哭腔。
李道玄愕然搖頭,這位竟然能懶到這等程度,當真可以說是長安第一懶人!
雞飛狗跳一般,雲裳小築最後終於弄出了一張貂絨厚塌,洛大少這才勉強的躺了上去,說了最後一個字:“回!”
白鷹公子洛碧璣回去了,圍觀人羣也慢慢散了,只有那綠袍官員喜笑顏開的招呼手下推着銅鐘,撫須笑道:“如此一來,半個安國寺就算修好了,咱們走,去東市去。”
李道玄算是大開眼界,跟着常隨邊走邊說道:“長安果然藏龍臥虎,這位洛公子的名諱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常隨擡頭看着前方,也笑道:“不知公子是不是想到了哪位佳……佳人……”
李道玄低頭想事,聽到他說得結結巴巴,不禁搖頭道:“當日我沒看清,也不知道那位洛青璇是不是佳人,但她劍法那麼厲害,想來也是很美的。”
常隨卻抓住了他的袖子,指着前方大呼道:“佳人啊,公子,這等絕色佳人,竟,竟然在這裡遇上了。”
李道玄隨着他的手指望向前方,雙眸一頓,身子都僵住了。
此時那人羣已經散開,他們也走到了西市坊門前。
春日微風吹蕩四方,西市又恢復了繁茂熱鬧的景色,在這樣一個盛世流年的大好春日裡,卻有一個扮相怪異的錦袍女子懶懶的行走在前方的大街上。
那女子穿着窄袖的紅錦薄衫,裹着輕飄的白玉雲袍,青絲半卷,頭戴古冠,打着呵欠懶懶的走在金光玉耀的長安西市裡。
她那古冠之上斜插着一枝杏花,懷中卻抱着一柄長劍,映襯着錦袍之上那四個驚心動魄的大字:桃花西來!
這女子一身男子裝扮,婉轉多姿的自李道玄兩人前方走了過來。
李道玄呆呆的望着這個女子,忍不住擦了擦眼睛,沒有錯,雖然衣着變化太大,差點沒有認出來,但那懶散的模樣,靈動的氣息,這女子,這女子正是那變作靈鬼,被洛青璇帶走的蓮生道姑。
李道玄初遇蓮生時,她沒有如此美麗的姿容。但自被李道玄煉成了靈鬼後,那靈媚之氣便重新改造了蓮生。如今這容顏,正是靈鬼體的蓮生。
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遇到蓮生,李道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人都傻了。
不光是李道玄和常隨,那人羣中的男子都被這女子引動好奇之心,一個外地剛來長安的少年立時就想上前搭訕一番,就被隨行的朋友死死拉住。
“雲裳小築的魔女你也想惹,真是不要命了,你可知她的厲害。”那外地少年聞聽此言,只有一臉茫然。他身邊一個留着長長鬍須的男子低聲道:“這魔女的狠毒,我可是親眼所見,幾日前,京兆尹府的曹大少只不過請她陪杯酒,就惹惱了那魔女,被打破了鼻子敲碎了牙,在牀上躺了整整一個月。”
外地少年聽得心裡一驚,情不自禁摸摸鼻子,還未回過味來,卻聽旁邊一個搖着紙扇的胖子嘿聲道:“這算什麼,那宣武將軍方府的獨苗兒方公子,不知因爲什麼事,被這魔女全身塗滿了蜜汁,扔到了雲歸寺前大槐樹下的螞蟻窩邊,要不是發現的早,嘖嘖,那條命可就沒了。”
那外地來的少年聽到這裡,不禁擦着冷汗道:“京兆尹與宣武將軍的人她也敢如此作踐,那來頭可不小哇,不知是哪位皇親,何家國戚?”
靈鬼蓮生此時恰好行至此處,有意無意的瞟了他們一眼。那眸子如一川煙雨,迷惑了半個人間,嘴角一抹兒笑意,盪漾了整個春日。如此風情卻讓那胖子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她走遠,那胖子猶在擦汗,一邊擦汗一邊搖頭道:“她不是什麼皇親國戚,如果我的消息不錯,她就是今年花朝節十二名花裡的桃花仙子,聽說是洛大少親自推薦的。”
胖子如此一說,衆人無不恍然大悟,心道原來這魔女是洛大少的人,怪不得如此囂張。他們只能看着那漸漸遠去的曼妙身影,暗自感嘆如此佳人,卻是一枝既帶刺又有毒的薔薇,真是男人的悲劇啊。
長街當立的李道玄沒有聽到那些人的議論之聲,他雙目所見,只看到那靈鬼蓮生忽然嘆了一口氣,玉手提起劍柄輕揉着太陽穴,腳下卻慢騰騰地走過了西市,穿過了高高的市井門,眼看着就來到了自己身邊。
常隨發現了他的異常,詫異的拍拍他的袖子:“公子,公子?”
李道玄此刻腦海中卻是翻騰着與師父蓮生相識的經過,北狼山上,那惡毒的瓊華仙子,還有那拍在蓮生腦上的神霄五雷符!
李道玄忽然慚愧起來,自己出了金鉢,出了碧桃母子的大仇,第一個想到的是姐姐,第二個是明珠,卻帶着一種奇怪的心理,將蓮生放在了最後。
他癡癡的伸出一隻手,就像隔着很久之前的一段時光,想要牽住師父的手,道一聲:“蓮生,你可還好麼。”
但他的手還未伸開,一道怒斥之聲傳來:“兀那蠻賊,小爺可找到你了!”
一匹肥壯的健馬疾馳而來,鬃毛尾巴梳成整整齊齊的五花三絡,馬上金鞍玉轡,馬上人紅髮如獅。
紅獅公子秦燁疾馳而來,下馬挺劍,怒視李道玄:“你這蠻賊,竟然敢侮辱我秦燁的朋友,聽說你還偷偷進了霍大家的屋子,本少爺今天不砍了你這雙手,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在長安廝混?”
紅獅公子大吼李道玄的時候,那靈鬼蓮生轉目望了李道玄一眼,但她眸子中毫無感情,就像見到陌生人一般,小心的避開了那秦燁的健馬,快步走向了雲裳小築!
李道玄心中一顫:蓮生她不認我了?師父她不理我了,是怪我當日沒救她麼,還是沒有原諒我將她煉製成靈鬼?
秦燁驕傲的挺着長劍,期待着李道玄痛哭流涕,跪地求饒,但面前的男子卻像呆子般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他紅獅公子在長安何曾受過這等藐視!秦燁登時火冒三丈,長劍出鞘,暴喝一聲:“找死!”立時挺劍直刺李道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