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天氣涼了下來,井邊的桂花樹長出一片金黃,濃郁的桂花香薰得李清整日昏昏沉沉,再過幾天,他和醉鄉酒樓的租賃合約就要到期,他必須要開始着手安排後事了,店要交還醉鄉酒樓,東主已經變更,新東主不肯再續租,李清也決意去成都發展。
一個夏天,李清足足賺了二千貫,這在鮮于仲通的眼裡或許只是毛毛細雨,但在李清看來,這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他前世的月薪只有二千元,要掙下這相當於二百萬元的財富,對他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有這筆財富做底,說話做事都硬氣了很多,或許這便是錢帶來的自信。
所有的員工都發了豐厚的遣散費,若意跟自己去成都發展的,他都可以帶走,將來自己發達了,也少不了他們一份好處,但他的員工都是閬中鄉民,李清並不抱多大希望,不料只除兩人外,其他人都願意跟他去成都,甚至包括宋妹,她再找不到這樣好的東家,連趕車的老餘也辭去騾馬行的差事,願意同行,李清大喜,當即和衆人約定了出發的時間。
這一日清晨,李清正和簾兒收拾東西,這個小院李清已經用十貫的超低價將它買下,送給了小雨的父母,算是聘禮。
突然,院子裡腳步聲響起,“公子,楊大哥來了!”小雨在廚房裡叫了一聲。
“哦!”李清丟下手中的帳本,正要迎出去,楊釗已經跨進門來,“李老弟打算幾時走?”他見屋裡一片狼籍,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進來。
“走!咱們院子裡說話去。”李清拍拍他的肩膀,攬着他來到院中。
簾兒急忙在院中擺上桌椅,小雨又端來幾樣小菜和一壺酒,簾兒給二人將酒斟上,笑笑道:“你們慢慢喝,酒菜不夠就叫我!”她又繫上圍裙,到廚房幫小雨做飯去了,自從裴柔事件後,簾兒也從小雨那裡追問到了事情的真相,她又氣又急,卻又不敢表露,眼看李清漸漸發達,她愈加擔心,前後思量,自覺勢單力孤,難以抓住李清的心,於是她便默認了小雨將來的地位,遂和她結成統一戰線,聯手對付外來威脅。
“李老弟好福氣啊!兩個弟妹一個比一個賢惠,比我那騷婆娘可強多了。”楊釗盯着簾兒的背影,一臉羨慕道。
李清剛呷了口酒,突聽此言,差點將他嗆死,“楊大哥說笑了,大嫂潑辣能幹,這纔是福氣”
“算了,不提她了,今天我來是有件大事和老弟商量。”
李清聽他說得鄭重,心中突然想起一事,猛地一驚,難道他要進京了不成?
“楊大哥請說!”
楊釗端起一杯酒,欲言又止,仰脖一飲而盡,半天才嘆口氣道:“我實在有點不甘心啊!”
“爲何?”李清又替他將酒斟滿問道。
“我先前從軍想博個前途,可惜時運不濟,混得窮困潦倒,多虧遇到李老弟,生計才得以改善,現在老婆和孩子也蒙老弟照顧,都有口飯吃,我也就放下心來,既然兄弟要去成都發展,我也想去成都碰碰運氣,以前軍中的幾個弟兄在成都爲官,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路子。”
遲疑一下,楊釗又道:“其實我今天來,有一事想請兄弟幫忙。”
“大哥有話就直說,既然是兄弟,何必吞吞吐吐!”
楊釗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我知道那醉鄉樓的東主是京中權貴,若能得他提攜,我更易行事,只是投靠無門,我聽說他和兄弟有一些交情,兄弟下次去找他,能否將我也帶去,我懷疑他便是劍南節度副使李珍。”
李清暗暗敬佩,此人果然善於鑽營,任何一點有利於自己的機會都不放過,也罷!既然自己決定將寶押在他身上,那索性就做到底。
想到此,李清便起身笑道:“他不是劍南節度副使李珍,他是益州別駕李琳,他給過我一張名刺,大哥稍等,我去找找。”
可剛走沒兩步,他突然停步了,楊釗發跡,是被蜀中官僚推薦上去的,‘劍南節度副使’六個字,腦海裡如電光矢火一般,讓他猛地想到了這個人是誰,那章仇兼瓊在楊國忠掌權後沒多久,就升了官,這也就是說,當年楊國忠極可能是被章仇兼瓊推上去的。
李清既想通這一節,後面之事就豁然開朗,天寶四年,楊玉環立妃,緊接着楊國忠進京,如此巧合,必然就是現任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的安排。
李清再不去拿什麼名刺,回身笑道:“我險些忘了,簾兒的義父就是劍南道的採訪使鮮于仲通,他與節度使大人關係極好,不如我介紹你去投靠他,豈不是更便捷,而那個給我名刺的李琳,其實也只是生意往來,這官場上之事,他未必肯幫忙。”
楊釗大喜過望,他早就知道鮮于仲通是劍南官商兩道都響噹噹的人物,不料他竟然是簾兒的義父,楊釗只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這等重要的情報自己怎不早點知道,三個月的時間啊!自己竟沒把簾兒放在心上,他斜瞟過廚房,眼神中多了三分巴結之意。
李清又回房取出二百兩銀子遞給楊釗道:“找路子是要花錢的,我這個做兄弟的沒法幫你,這二百兩銀子是我的一點心意,只盼大哥不要嫌少!”
楊釗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料到,一向精明小氣的李清竟然會拿出兩百兩銀子給他,自己一文不名,毫無可利用之處,這隻能說明李清真是將自己當作大哥了,楊釗心中感動,默默接過銀子,只淡淡道:“我沒有什麼可說的,將來我若發達,一定會還兄弟的情。”
李清微微一笑道:“大哥官場應酬,哪能不花錢的,這些還遠遠不夠,等我賺到錢了,再多給大哥一些。”
他突然又想到了楊玉環,日後楊釗發達,就是落在此女身上,又怕歷史不真實,李清便出言挑道:“我聽說大哥有一族妹,在京中貴爲王妃,大哥怎不去託她尋個門路?”
“你說的是玉環吧!她現在已經不是王妃了,不知爲何,突然出家爲道,我族中人都猜測,定是她得罪了當今皇上,所以族人都避她家不及,我豈會去觸這個黴頭。”楊釗面帶憂色,他那個族妹確實長得美貌無比,只可惜太老實,在宮廷詭異險惡的鬥爭中焉能不敗,從此將獨守青燈,真可惜那張臉了。
但李清卻從他的話中捕捉到了巨大商機,急追問道:“剛纔大哥說她家道敗落了?”
“是!她父親早逝,本來家道殷實,可玉環自做了王妃後,來她家打秋風之人太多,再加上她母親厚道,從不拒人,漸漸地就有些入不敷出,玉環突被貶,她家也隨之冷清,我聽裴娘說,她家連老宅都賣了,全仗她三叔接濟度日。”
楊釗說完連連嘆氣,他本人何嘗不是一樣的趨炎附勢,楊玉環家鼎盛之時,他時常前往揩油,玉環父楊玄琰去世後,他還充作孝子,一手操辦喪事,而現在若讓他再上門,恐怕就是打斷他的腿,也難動一步。
李清卻深知其中玄機,現在楊玉環爲道,不過是李隆基要掩天下人口目罷了,不出兩年,玉環必得大貴,若此時雪中送碳,那楊玉環怎能不感激自己,就算楊釗忘恩,但另一條路卻已經有了,此事宜早不宜遲,若那李隆基按耐不住,隨時都可能冊封楊玉環,到那時,恐怕自己連楊家的門都擠不進去,打定主意,李清便對楊釗呵呵笑道:“大哥落魄之時,想必也受了族人不少白眼,何時大哥返鄉,小弟當陪同前往,好好闊綽一把,給大哥掙回顏面來!”
楊釗不知李清心機,只當他是關心自己,既感動又高興,輕輕拍拍李清的手笑道:“好!過幾個月,我就帶你前往。”
二人又談些風月,講到妙處,皆縱聲大笑,這一頓酒,直喝得二人面紅筋脹、舌頭打顫,才盡興而散。
又過了兩日,便是李清動身去成都的日子,張旺已先行一步去安排食宿,凌晨,初秋的涼氣滲入夜空中,東方的黑暗緩緩消逝,化成灰色,紅色的曙光從他們身後的渝江盡頭一道道竄出,黎明已經道來,李清回頭凝望閬州、凝望儀隴歸途,這裡留下他初涉唐朝的足跡,一步一步,艱難卻又充滿生機,他回過頭來,渝江如一條金光閃閃的玉帶,蜿蜒南行,遠空已被朝陽染作漫天霞紅,李清胸着頓生萬丈豪情,迎着天地間的萬丈金光,他大喝一聲:“出發!”
五輛馬車緩緩開動,駛上官道,漸漸地,速度越來越快,滿載一羣人的希望,慢慢地淹沒在無邊無際的朝霞之中。
卷一《斜風細雨入劍門》完
請看卷二《風驟起,龍爭虎鬥錦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