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找了一個客棧先安置了王昌齡,又陪崔柳柳沿着朱了一路花燈,眼看前方便是朱雀門,這才讓高展刀護送她回去,自己向皇城走去,靠近朱雀門時,忽聽見有人在叫他,似乎是楊花花的聲音,他找了半天,卻不知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
就在這時,從城牆上衝下來一隊羽林軍,攔住了他的去路,爲首將軍打量他一眼道:“你可是義賓縣李清?”
李清愕然,“我正是,你們找我有何事?”
“你跟我們來!”不等李清再問,一羣羽林軍便半架半推將他涌上了城樓。
“你們到底有什麼事?”
這話李清已經問了不下十遍,但羽林軍誰也不理睬他,搜身、換衣、檢查行李,動作異常迅速,到最後,一名老太監晃悠悠走來,一甩拂塵,尖着嗓子叫道:“傳皇上口諭,宣義賓縣主簿李清覲見!”
李清一呆,他這才明白過來,竟然是當今天子李隆基要見自己。
嫡長子是繼承王位的一般規矩,但大唐自開國百年,卻沒有人能以皇長子登上帝位,彷彿是一個宿命,睿宗第三子李隆基也走了這個輪迴,殺韋氏干政,殺太平公主奪權,迫父親退位,逼長兄讓位,用淋淋的鮮血和冷酷的手段鋪出了他的帝王之路。
但以大亂入位者。往往也是大治之人,他即位後,便大刀闊斧進行改革,內政、軍事、選官、用人、法制、納諫以及限制外戚,樁樁針對先朝地弊政,以姚崇、宋璟相繼爲宰相,又用盧懷慎、韓休、裴耀卿、張說、張九齡等人爲相,或以清慎、或以才幹、或以耿直、或以文學而知名。
正是生於憂患的李隆基和勤於政事的大臣宰相。終使天下大治,‘賦役寬平,刑罰輕省,百姓富庶’,創造了中國歷史最燦爛輝煌的開元盛世,時輪轉動。迄今已三十三年,李隆基已步入了花甲之年。
李清,這隻翩翩飛入唐朝的小蝴蝶,抖動着漸強漸壯的翅膀,在命運的風暴中順勢而行,就在他即將衝出又一場命運風暴之時,他驀地看見了這個時代最高的山。
“義賓縣主簿李清叩見皇帝陛下,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李清雖然已經連升兩級,但都沒得到吏部地正式批文,他在官方場合還是義賓縣主簿。
早在李清被羽林軍帶過來之時。李隆基便仔細打量了他,見他身材高大。眉眼雖然長得普通,但鼻子高挺。眼中熠熠閃着自信,行走之時器宇昂然,沒有半點委瑣,雖不穿軍服,倒比身邊的羽林軍還要精神幾分。
李隆基最看重官員的外貌,李清不同一般人的氣質不禁讓他暗暗點頭,又想起太子內宮起居錄上所記載的他的言行,心中對他好感大增。便溫和地笑了笑道:“那雪泥便是你發明地嗎?”
“正是微臣發明。”
“恩!你且站起來說話。”
“謝陛下!”
“你先告訴朕,你是哪裡人。讀過什麼書.
就在李隆基在細細詢問李清身世之事,李驚雁卻躲在後面默默注視他,這是她認識李清以來第一次正眼看他,在數百名大唐皇室的矚目下,還能保持一種平和心態,還能大步流星走來,還能在皇上面前挺直腰板,還能目不斜視,眼中閃爍着自信的光芒,這份坦然和從容,這份不卑不亢,不禁使李驚雁想起了新科狀元趙嶽和榜眼岑參,那趙嶽同樣是在回答皇上問話,腰卻軟得如麪條一般,最後皇上拍拍他的肩膀時,他竟激動得暈倒過去;岑參卻相反,傲氣傲骨,才華橫溢,自己本是相當欣賞他,可和這李清一比,卻暴露出他無用的一面,遇到難事挫折只會借酒澆愁、遁世逃避,卻不能想辦法去解決困難,和李清的圓滑成熟相比,爲人處世就顯得幼稚得多。
楊玉環見李隆基沒有爲難李清,也就放下心來,她又想起和親之事,便轉頭向李驚雁望去,卻見她正注視着李清出神,眼中的冰冷竟消失得無影無蹤,心中暗暗好笑,她伸出手在李驚雁眼前上下晃晃,李驚雁這才醒來,她赧然地笑了笑,“公主,什麼事?”
楊玉環湊近她耳邊,斜眼看着李清輕笑道:“他對你可真不錯哦!要不要我給你做個媒?”
“公主,你在說什麼?”名的冷郡主霎時之間變成了忸怩作態的小姑娘,她忽然驚悟,“公主,難道是你.
楊玉環見她猜到,便不再否認,低聲道:“他有恩於我楊家,所以我纔回報於他,可是他既不要高官也不要顯爵,只要我幫忙取消你和親契丹之事,驚雁,這個男人真的不錯,重情重義,在關鍵時候便看出了他地人品,我能幫你這一次,但未必能幫你下一次,你可要自己把握住機會哦!”
楊玉環的話在李驚雁心中掀起了巨浪,她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楊玉環在背後使地力,她從不欠人人情,可李清的這份恩情卻讓她無法報答,她此刻心亂如麻,竟不知該怎麼辦纔好,只得低頭不語。
在另一邊,李隆基對李清地問話也漸漸到了尾聲,李隆基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楊玉環,對李清溫和地笑道:“你尚年輕,就好好在東宮磨練幾年,太子已封你爲昭武校尉,朕再封你爲太子舍人,用心輔佐太子吧!”
昭武校尉和太子舍人皆是正六品上階,但昭武校尉只是散官,並無實職,所以李隆基封他爲太子舍人,又重新將他納入大唐正式官僚體系中,三日之內兩次
這在科班出身的進士中也是少見,衆人都驚異地望着人到底有什麼才能,難道憑個雪泥便能讓太子和皇上都先後垂青嗎?
在衆多驚異的眼神中,卻夾雜着一道仇恨,這道仇恨的目光在李清出現時便已存在了,他就是郯王李琮,海家的大後臺,海家出事的消息傳到長安後,李琮立刻毒死了海瀾的女兒,銷燬和海家的一切往來文件,並派人去成都威脅章仇兼瓊,不准他抖出對自己不利的證據。
雖然海家的走私傷不到他的筋骨,但每年數萬貫的進帳卻沒有了,尤其是海家之事極可能讓太子扳回局面,這纔是他所深恨的,李琮是李隆基嫡長子,因長相醜陋而不被李隆基所喜,先是被次子李瑛奪走太子之位,李瑛倒後又立了三子李亨,但李琮都沉默不語,李隆基爲此也愧疚於他,曾對他說過,‘國之社稷,豈能因相貌而廢之。’正是這句話,激發了李琮爭位的野心,一方面,他在李隆基面前保持低調,博取李隆基的歉疚;另一方面他廣做善事、接濟落魄文人,贏取德望和賢名;然後,他又以李林甫緊密合作,共同推倒太子,就在扳倒李亨有望之時,卻忽然橫殺出一個海家走私案,竟使太子因此脫套,而這個案子的罪魁元兇便是站在皇上面前侃侃而談的小人物李清。
‘世上哪有這等便宜之事!’
李琮暗暗給自己地同母兄弟甄王李琬使了個眼色。李琬會意,站起來對李隆基施禮道:“父皇,兒臣尚有一點小小的疑問,不知能否詢問李舍人?”
李隆基回頭看了看他,又掃了一眼李琮,心中冷笑一聲,這必是李琮指使他出頭,自己這些兒子的鬼心思李隆基如何不知。一個個表面仁義道德,背後卻胡作非爲,自以爲可以瞞天過海,豈不知他本人便是靠迫父逼兄奪取的皇位,焉能不防備。
“你且問吧!”
李琬上前兩步,圍着李清繞了一圈。前後左右打量他一下,呵呵笑道:“我剛纔坐得遠了,沒聽清楚李舍人的身世,便想再請問一下,李舍人是哪年中的進士,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上前先稱李清爲李舍人,是向父皇表明他並非是反對父皇封官,而只是他的一點點‘疑問’而已。
衆王爺見李琬問得一針見血,皆大感興趣,個個伸着脖子。眼中流露出興奮,盯着李清。看他如何出醜賣乖,連李隆基也生了三分興趣。想看看李清怎樣化解這個尷尬局面。
李清自然明白他是在故意讓自己出醜,沒有功名,這是自己最大的軟肋,就彷彿後世進國家機關沒有大學文憑一般,若自己這一關過不去,那以後就休想再有什麼大地發展了,所以看似一個小問題,卻決定着自己未來的命運。他忽然想起當日章仇兼瓊對自己所言,“積累民譽。將來向上爬纔會有本錢,官纔會坐得穩。”
到現在李清才終於明白章仇兼瓊此話的深刻用意,他早就知道自己會有今天,所以很早便替自己安排好了對策。
想到此,李清微微一笑,“李清出身貧寒,爲了謀生所以一直沒有好好讀書,後來慢慢有了些名氣,蒙章仇大人舉薦這才做了義賓縣主簿。”
李琬長長地‘哦!’了一聲,“既然李校尉沒有功名,那想必是弓馬純熟,武藝高強之士,立志從武爲我大唐建功立業,這也不錯。”
“讓王爺失望了,李清也不會什麼武藝。”
李琬眉頭一皺,故作詫異地對李隆基道:“這便是臣兒的不解之處,剛纔嗣寧王和皇兄都說李舍人能力過人,可他既無功名,也不會武藝,那他究竟有什麼過人的能力,竟能得到章仇兼瓊和太子殿下的垂青,臣兒實在好奇,請父皇恕我失禮。”
這時,朱雀城樓上一片寂靜,只聽見風穿過城樓縫隙發出地尖嘯,還有城下觀燈百姓的喧鬧。所有的目光都盯着李清,李隆基的淡然、李亨的陰沉、李琮的得意、李驚雁的難過、楊玉環的惱怒以及衆王爺、公主的鄙視。
“呵呵!讓李舍人爲難了,真是抱歉!抱歉!”李琬掩飾不住臉上得意之色,正要告退,李清卻笑着止住了他,“王爺請留步!”
“皇上,可否讓侍衛將臣的行李取來?”
李隆基點了點頭,早有羽林軍將李清地行李取來,並嚴密地監視着他,李清淡淡一笑,將王昌齡帶來的那冊萬民書取了出來,在城牆上一字擺開,拉直了足足有十丈。
他一指上面密密麻麻地簽名和手印,對李隆基朗聲道:“臣沒有功名也不會武藝,臣只有一個長處,那就是記住了皇上的恩德,善待皇上地子民,這是臣卸下義賓縣代理縣令時,義賓縣的父老鄉親們爲我請願的萬民書。”
他驀然回身,緊緊盯着李琬,一字一句道:“那請問王爺,這算不算一種能力。”
城樓上更加寂靜,靜得可以聽見每個人的心跳聲,李隆基忽然哈哈大笑,“好!好!好!”他一連說的三個好,站起身來回視左右道:“你們都聽見沒有,看見沒有,功名只是做官的途徑,但爲民辦事,被民擁戴纔是做官者的本份。”
他走下臺階,讚賞地拍了拍李清的肩膀,指着地上地萬民書笑道:“這冊萬民書能不能送給朕。”
“臣的一切都是皇上所賜,所以這冊萬民書本來就是皇上之物!臣怎敢私自佔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