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 淺草才露出嫩芽,迎春花兒競相開放,邀月軒建在竹鬆叢萃之間, 一樁飛檐綠彩的二層繡閣, 似天外飛來一般矗立。宋青若一向習慣早起舞劍, 此時正在對鏡理妝, 未及用早飯, 便有客來訪,忙出門相迎。
來者是韋琳琅、袁箴兒,一見面是的格外熱絡, 姐姐妹妹的稱呼起來,宋青若初來乍到, 甚爲孤寂, 自然而然把她們當做了朋友, 三人聚在暖閣裡用飯,饒有興致的聊起天來。
“妹妹到此也有半個多月了吧?見過殿下嗎?”袁箴兒抿着熱茶, 笑意款款。
“我找他比試過一次。”宋青若怕是不解其意,“沒有比出勝負,王妃就來了,這幾天老是見不到他,見到了還要比一次!”
“那殿下不曾來這裡過夜嗎?”袁箴兒忍不住再問。
宋青若倒是一派天真, “我們是白天比試的, 夜裡我就沒見過他。”
韋琳琅瞅着這位妹妹, 啞然失笑, 極美貌的一個姑娘, 張嘴比試,閉嘴比試。打扮也與衆不同, 單螺髻不飾任何首飾,天青色胡服乾淨利爽,看來看去也不像個嫺淑女子。
“別說妹妹你見不到,我們還見不到呢!”袁箴兒饒有深意的一笑,“想來是我們王妃有本事,殿下想和我們多說一句話都不能。”
“王妃,她也有功夫嗎?”宋青若擡頭凝思,“怎麼看都不像呀!難道王妃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哎喲!妹妹,我們說的本事,不是你那個‘功夫’。”兩人均是哭笑不得,誰知這妹妹的腦袋裡裝的是什麼?整天想着跟人比試!推說去花園裡散步,逼她換上柳絲裙,總算像個女子了。
三人說說笑笑,繞到蘅芷閣附近的畫廊,正要坐下歇息,恰好看到李三郎同着宋哲遠經過。不等韋琳琅、袁箴兒行禮,宋青若跳躍而起,幾乎是腳不點地兒的飛了出去,輕巧的落在兩人面前,直把宋哲遠嚇了一跳。
“別走,那天我們還沒有分出勝負呢!”說罷,握拳打過來,如疾風呼嘯一股,只見一團綠影兒上下翻飛,飄忽不定,不過沒幾個回合,便被李三郎制住了,擒住她的雙腕再不鬆手。
“別鬧了,我還有正經的事兒呢!”李三郎一見她就頭疼,碰面兒就是拳打腳踢,有這樣的孺人嗎?也不知耶耶是怎麼想的。
幾個合回下來就不是人家的對手,宋青若也沒心思比試了,‘嗯’了一聲兒,示意他放手!可認輸兩字是不好說出口的,“我今天沒吃飽飯,改日再比。”
李三郎是拿她沒辦法,前行幾步,看到韋琳琅、袁箴兒兩個垂首站立,隨口吩咐道:“你們兩個給她講講規矩,別讓她老纏着我。”
兩人唯唯諾諾的答應下來,待李三郎走遠,同時抓拽着宋青若坐下來,“我的妹妹,你是夫人,不是武士,整天舞刀弄劍的誰待見呀!你的使命是生兒育女,不是舞槍弄棒,你看看母妃,多麼的溫婉如水,這樣才招人喜歡。”
“是嗎?好像淑妃娘娘也對我這麼講過。”宋青若撓抓着髮髻,好好的單螺髻被她弄得一團糟。
“當然,男子纔打打殺殺,女子就應該規規矩矩!”韋琳琅頗知她的身世,自幼孤苦無依在宮中長大,無親人約束,才養成這種性子,“看到你!就想起了我兄弟韋文振,爲人正直,就是行事乖張又不服管教,簡直跟你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他的性子和我很像嗎?”聽她這麼一說,宋青若來了興致,“他也會功夫嗎?比起慕容將軍怎麼樣?全十二衛的人都讓我三分,就慕容天峰不識趣,是寸步不讓,氣死我了!”
韋琳琅淺淺一笑,越覺得這姑娘像極了弟弟,“他也是打小兒習武,也是自以爲天下無敵,日日找人比試,就跟你一樣,如今謀了個好差事,隨齊王去了藩國任典軍,盼着能改好了。”
“姐姐豈不聞: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宋青若美目一轉,笑得那個甜。
兩人正在說笑間,畫廊又多了一些人,虧得袁箴兒提醒她們纔看到,來者均是如萱閣的人,一個個眼界甚高又目中無人,看到三位夫人當做不存在一般。尤其是世子乳母之一的高氏,像殺了賊王、擒了反叛似的,抱着仁兒美得那個得意,隨行之人拿着布老虎、木雞等玩偶,排場甚大。
仁兒眼看就滿週歲了,小臉兒圓圓,皮膚細細嫩嫩,柔柔髮絲挽成兩個蒲桃小髻,再配上小小的藍綢袍子,可愛的不得了,才學會走路就不讓人抱,扭捏着下地,一搖一晃地蹣跚前行,可唬壞了高氏等人,全圍在他身邊隨時待命。
走了十幾步,仁兒擡起清亮亮的眼睛,‘阿孃’‘阿孃’的喃喃着,還以爲前方三位女子中有一位是娘,無形中加快了腳步,小身子突然一晃,踩到了小石子,眼看就要摔倒,高氏等人是措手不及,神天菩薩的大喊起來。幸虧宋青若出手利索,飛魚一樣的掠了過去,將世子輕巧地摟在懷裡,虛驚一場,在場衆人也鬆了一口氣。
“小傢伙兒,往哪兒跑呢?”宋青若還不知道這小孩兒是誰呢!只覺得他很惹人愛。
仁兒瞧着抱他的女子,不是娘,不是乳母,不是落雁、閉月和小蠻,又很陌生,‘哇’得哭了起來,弄得宋青若都不知所措,正要把他交給高氏,王妃忽至,幾乎是從她懷裡奪過了孩子。
“你把他怎麼了?”兒子何曾哭成這樣,蕭可是心疼至極,還以爲是被宋青若、韋琳琅她們一起欺負了。
“他差點兒摔倒,我把他抱起來呀!他是你兒子呀!”宋青若剛剛弄明白,這小傢伙兒是王妃的兒子。
被娘抱在懷裡,仁兒終於不哭了,高氏低聲回稟了一番,大致就是宋青若說那樣。蕭可方知原委,的確是場誤會,適才遠遠看見兒子被宋青若摟在懷裡,還以爲她不安好心呢!原想說句謝謝,又開不了口,只好抱着兒子離去。
“站住。”宋青若一個飛身翻躍,擋在了蕭可面前,“就這麼走了,我救了你兒子,道聲謝就不會?”
不等蕭可發言,高氏先行叫囂,“你一個小小孺人,叫王妃跟你道謝,適才你見了王妃,就應該先行禮,王妃不跟你計較,你倒不知天高地厚了。”
高氏一番話,甚慰蕭可之心,把仁兒交給了她,移步上前,“她說的對,你先向我行禮,我再向你道謝。”
“好啊!就這麼定了。”話音剛落,宋青若反手扭住了蕭可的手臂往下壓,這個女人實在可惡,就該好好教訓一番。
高氏一見勢頭不好,招呼隨行之人去抓宋青若,結果被她一腳一個踢開,再無人敢上前。心中越氣,手上越使力,幾乎快把蕭可的右臂給擰下來,韋琳琅急得無手無措,袁箴兒倒是欣喜了一番,一向囂張的王妃居然被人這麼制着,是破天荒頭一遭。
“你不會說道謝的話嗎?”宋青若手上再使力,無奈王妃就是不出聲兒,她的身子瑟瑟縮縮,定是很疼了,“你倒是挺能忍呀!”準備再加一成力道時,周身跪倒了一大片,回眸一瞥,李三郎到了,正沒好氣兒的瞅着她,手上一鬆,放開了王妃,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宋青若突然放手,蕭可差點兒栽倒,幸虧被李三郎抱住了,替她揉着右肩,確認着有沒有異樣,“怎麼樣?疼不疼?”
看到這一幕,袁箴兒很是不屑,實在看不出這王妃有什麼好,殿下卻把她看的像朵花兒,呵護備至。
“不用你管。”蕭可負氣地推開他,翩然離去。
王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不領情,李三郎自是無奈,一路跟到如萱閣,蕭可躲在寢室裡掉眼淚,落雁、小蠻等侍女全立在簾外,均是束手無策。掀簾而入,上前將她拽了起來,“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你到底有沒有受傷?”
蕭可淚眼婆娑,聽來是很諷刺,奮力將他推開,“說得好聽,擔心我,你的桃花債,哪次不是我爲你買單,上次焉耆公主甩了我一鞭子,傷疤至今猶在,今日又是宋青若。”
“原來你是在怨我。”李三郎總算是明白了,難怪這幾天她氣不順,意難平,“當初我要回絕阿孃,是你不同意,現在人來了,你又怪在我頭上,你到底想我怎樣?”
兩人這麼一嚷,簾外的侍女也慌了神兒,小蠻忙把她們遣出去,只和落雁留守此處,萬一鬧僵,總要有個相勸的人。
“好!沒有你的‘命令’,我不看她一眼、不碰她一下,成嗎?”李三郎再沒精力和她爭辯下去,每每如此,卻總沒個結果。
“你不用爲我那麼‘委屈’。”在蕭可聽來,這種‘保證’是口是心非的。
“那就天地爲證,日月爲鑑。”李三郎拂袖而去,珠簾被摔得‘琅琅’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