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 南湖別業靜謐無聲,蘭亭軒榭間淡淡籠着一層輕煙,一股潺潺清泉流淌在蜂腰小橋下, 畫廊彩繪, 宮燈熒熒。疊翠軒內燈火明麗, 雲母石屏風泛着燭火的餘輝, 絢麗而溢彩, 寢室內掛着繡滿花枝的錦帳,香爐內飄着嫋嫋輕煙。
本想同她盡情遊玩南湖,結果遇上那檔子事兒, 着實掃了興致。
“明日我再帶你去。”李恪握了蕭可的手,一手托起她下頜, 細細欣賞她的臉龐在燭火下呈現的柔粉之色, 淺淺一笑, “你說好不好?”
“不去了,好累!”
經過剛纔的驚心動魄, 蕭可真的很累了,剛想着躺下,便被李恪摟在了懷裡,聞着她髮絲間的香氣,雙手在她身上摸索着。
“今晚你服侍我好不好?”
蕭可被她摸得極不自在, 纔要掙開, 又給他壓在了榻上。
“你還沒說好不好?”李恪吻着她的脣, 在耳邊柔聲道:“今晚你在上面, 我在下面。”
蕭可的興致給他撩撥起來, 摟着他的頭頸滾到了帳子裡。
邸深人靜快春宵,心絮紛紛骨盡消。
月上中天, 寢室安靜下來,一盞燭火時明時滅,李恪理好衣衫,一手推開了窗子,秋夜風涼,方能驅走渾身的燥熱,回身一望,蕭可正在榻邊梳髮,想起適才一幕,自是心滿意足。
蕭可暫時沒了睏意,一直在打理凌亂的長髮,隨口道:“那個假冒你之人打算怎麼辦?”
李恪瞅着窗外的月亮答道:“本來他冒充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蕭可詫異,“冒充你還沒什麼大不了?”
“舊年裡,長安城都有冒充公主的,耶耶還不是一笑了之,只是……。”李恪話鋒一轉,“他不該誘騙那些民女,這便觸犯了國法,少不得要打一頓棍子,流放兩千裡。”
蕭可點了點頭,這大唐果然繁榮開放,冒充皇子、公主都能一笑了之,那自己也是冒充了蕭澤宣,又沒有拐騙什麼人,應該不會觸犯國法吧?
正尋思着,外面有侍女端來了夜宵,蕭可挑了一碗火腿筍子湯,剛看了一眼,竟毫無預兆的噁心,胃裡像翻江倒海一樣生出一股酸水,‘哇’的吐出了一股酸水。
當時李恪就嚇壞了,趕緊關了窗子,以爲是夜風冷凍着了她,伸手一摸,“宣兒,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我把你凍着了。”
蕭可搖了搖頭,還來不及說話,又吐了一陣兒,侍女們端水的端水、遞手巾的遞手巾,來來回回忙個不停。
“這是怎麼了?剛纔還好好的。”李恪坐下來給她搭脈,診着診着竟露出欣喜之色,“宣兒,你上次月信是什麼日子?”
蕭可想了想,記不起來,何況她的月信根本不準。
“你怎麼連這個也不記得,這可是事關子嗣的大事。”李恪不敢大意,又診了一回,越來越歡喜了,“脈來流利,如盤走珠,好像是喜脈。”
“什麼啊?”就這一句話,讓蕭可打起了精神,怔怔瞧着李恪道:“怎麼可能,你到底會不會診脈?我跟你都沒有幾次!我那個……一向不準,上次是第一次去沔州之前,也許是從沔州回來,我忘了。”
蕭可面紅耳赤,何況有一堆侍女在跟前,再說也不可能懷孕,有趙蓉蓉的藥,說到藥,她不記得什麼時候就沒有用過了,不會真的懷孕了吧?
“你真是糊塗。”算來算去,李恪也算不明白,但見王妃的臉色,是青一陣兒、白一陣兒的,只好又搭了一回脈。
“到底怎麼樣?”蕭可焦急萬分,就怕他說出那幾個字來。
“真的是喜脈。”搭了三次,一準兒錯不了,李恪興奮的一付不知道東西南北的樣子,差點兒把蕭可抱起來,“宣兒,真的是喜脈,我們有兒子了!我們有兒子了。”
“兒子。”蕭可懵了,怎麼可能有兒子,結結巴巴道:“你又不是大夫,你根本不會診脈,我不可能……。”
“我跟蓉蓉的醫術不相上下。”李恪已經樂的合不上嘴了,一會兒抱抱她、一會兒吻吻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看他那付樣子就知道是真的,蕭可慌了神兒,不知該如何是好,想想自己今年才二十一歲,又想想,確實有兩個多月沒來月信了。
“你不開心?”她的神情明明不帶一絲喜色,卻帶着驚慌失措,柔聲安慰道:“別怕,有我在呢!我一直陪着你。”
蕭可一如的惶惶不安,現今與未來的恐懼一起向她襲來,伸手撫向李恪的臉龐,一如俊美如圭璧,“三郎,我不是不開心,而是害怕。”
“你害怕什麼?”李恪不解,她又在胡思亂想了,抱了她在懷裡,“別怕,有我在呢!以後我時時刻刻陪着你。”
這就是樂極生悲的結果,當初要是堅持‘想愛而不敢愛’,一走了之,何來今日的恐慌萬般,那段歷史遲早會上演,現在又多了腹中的孩子,將來,將來又該如何?
蕭可不禁失聲哽咽,“你以後要是離開了,我和孩子該怎麼辦?”
“想到哪裡去了,我怎麼會離開你們。”李恪不明就理,以爲她初次懷孕害怕了,握了她的手道:“什麼都不要想,直到平平安安生下這個孩子,我會陪着你,真的,一直陪着你。”
良久,蕭可終於平復了情緒,看着妝臺上那跳動的燭火,整理着雜亂無章的思緒。
李恪抱緊的她,將手掌放在她的腹部輕輕摩挲着,“讓我摸摸我的兒子,少說有兩個多月了,我的兒子命苦,攤上個不省事的娘,整天東奔西跑,指不定在肚子裡怎麼遭罪呢!”
聽了這話,蕭可破涕爲笑,竟是自己多愁善感了,將來的事情還不知道何時纔會發生,何必現在就把自己弄的悲悲慼慼。既已知曉歷史的宿命,自己又在他的身邊,審時度勢,也不會讓悲劇再次發生,人,總可以改變命運的不是嗎?
索性半開起了玩笑,“你弄清了嗎?萬一沒有懷孕,豈不是讓你失望。”
“我的醫術跟蓉蓉不相上下,你卻不信我。”宣兒心情好了,李恪的心情那是更好了,自憐自嘆道:“都活了二十一纔有兒子,上天真是對我不薄,想想麗媛今年都五歲了?整整五年,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你怎麼知道是兒子?”蕭可瞥了他一眼,一口一個兒子,從哪裡看出來的?
“我說是兒子就是兒子。”看了看水漏,此時夜已深,想着她剛纔什麼沒有吃,李恪柔聲勸道:“折騰了大半夜,你也餓了,我去給你弄點兒吃的好不好?雖然沒胃口,但好歹吃一點兒。”
蕭可點頭稱是,一直目送他出了寢室,之後歪在榻上,又陷入了沉思中,雙手情不自禁地在腹部遊移,對這個意外還是不太適應。孩子,這兩個字竟是這樣沉重,他將來會是什麼樣子?也一樣會融入歷史洪流?甚至被史書記上一筆?
正在遐想間,李恪端來了飯食,幾樣精美的菜餚、點心還有香芹羹,嚐了一口羹,確實清香又味美。
漫漫長夜,孤燈閃爍,蕭可根本無法入睡,緊緊握着李恪的手來尋求安慰,“三郎,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衆必非之。”
李恪張口便道:“出自三國魏人李康的《運命論》。”
“在所有的親戚裡,我最羨慕的是二十二叔,騰王殿下。”蕭可繼續道:“我喜歡他所建造的亭臺樓閣,更喜歡那艘青雀舸,遊弋江中,漫步洲渚,畫一幅蟬蝶、花卉,選芳渚遊,極亭榭歌舞之盛。可惜,咱們安州什麼都沒有。”
李恪‘嗤’的笑了一聲,“你要我橫徵暴斂,大興土木?那還不被耶耶罵死,舊年打了一回獵就被罵了半年呢!”
“那也比遭人嫉恨強,韜光養晦也不失爲明哲保身之計。”命運擺在那裡,想要改變命運,先要改變自己,“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從前有兄弟兩個,長子順理成章繼承了家業,次子爲了避免哥哥的猜忌,經常做出荒唐的行爲,辦喪事,吃祭品,其實他是大智若愚,這就是人生的悲劇,爲安生保命不得不掩飾鋒芒。他有一首詩我念給你聽:世事無常耽金樽,杯杯臺郎醉紅塵。人生難得一知己,推杯換盞話古今。”
聽過妻子的故事,李恪微微輕嘆,“這個弟弟也是可悲可嘆,不過像我這種人,就沒有人嫉恨了,我一不像大哥那樣識大體,二不像四弟那樣勤學好問,更不像五弟那樣敢說敢爲,隨意任性的一個人罷了,你不必爲我擔心。”
他這樣的想法纔是令人最擔心的,悲劇的根源在於,地親望高,中外所向,只是今日他還不自知。若要改變命運,扭轉局面,勢必要尋找另一條路徑,所幸現在不太晚,所幸有一個來自一千三百年後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夢裡,茫茫大雪覆蓋了長安城,冰冷的長劍,長劍上流淌的血跡,那麼刺目,那麼讓人心驚膽寒。夢裡,蕭可又記起了小說的結局,寒冷的風、漫天的雪,屋檐下一朵朵的冰凌花兒和伸手不見五指的夜……。
被惡夢驚醒,落了一身的汗水,她驚慌失措的坐起來,驚醒了李恪,轉面將他緊緊抱住。
“三郎,你不要丟下我,你不能把我丟下!我們離開這裡吧!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和孩子一起平平安安度日好不好?”
想起舊年,慧儀、琳琅有了身孕無不是欣喜萬分,怎麼輪到她就害怕成這個樣子?
“我和你若是一走了之啊!那耶耶還不得把天底下翻過來找。”
肩上涼了一片,應該是她的淚水,她到底在恐懼什麼?
蕭可慢慢挪開身體,雙手捧着他的臉,未來的事,很想清楚明白的對他說出來,可要怎麼說?我不是蕭澤宣,我來自一千三百年後,我知道你會死於非命……。
不,蕭可搖搖頭,我什麼都不能說。
……
雲夢縣相距安州城約有四十餘里,未免車馬顛簸,李恪選擇了從水路而返,一夕之間到達,張瑞早在碼頭久候,立刻備下輦輿將二人送至王府。
秋來氣爽,天高雲淡,一簇簇白菊開滿園圃,潔白如累,冰清玉潔,簇簇將凝香閣環繞。
蕭可外出半月,一如的物是人是,落雁、小蠻等人皆來相迎,一個個笑意款款。
回到寢室,錦被繡褥,香獅子裡嫋嫋散着輕煙,妝奩裡的首飾一塵不變,心月花釵靜靜躺在其中。
這幾日,她已經把思緒理清楚了,將來的事情既然還沒有發生,那就要靜下心來、靜觀其變,從而改變將來,爲了三郎和孩子,便是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李恪掀了簾子進來,一臉笑抿抿的,“你先坐一會兒,我這就去給阿孃寫信報喜,還要給蕭府寫一封,待會兒陪你用飯。”
剛走出凝香閣,便迎面遇上一女子,那女子朝她施了一禮,就往回廊裡去了,看着甚是眼生。
李恪沒功夫理會,則樂不可支去了回雁閣,他要長安城裡寫信,給父母和蕭府報喜。
剛寫了一行,便被人抱個正着,光聞那紫檀香味就知道是楊凌香,囑咐道:“別鬧了,沒看見我在寫信。”
“我知道你在寫信,可聽到你回來,就想來看看你。”自打那日聽了勸,楊凌香就卸去了濃妝豔抹,只穿着尋常的柳絲裙與錦襦,頭上也去不少珠環,整個人倒顯得清麗了。
“怎麼不帶湘君過來?”李恪還是記掛着女兒的。
“我只想一個人見你,你想看她,到我房裡看就是了。”楊凌香見他仍是淡淡的,便不樂意了,“我已經很聽你的話了,這些日子都是規規矩矩的,沒有找過別人的麻煩,你怎麼還是對我愛搭不理的?”
李恪急着寫信報喜,隨口敷衍道:“這不是給阿孃和耶耶寫信嗎?等我寫完了就去看你和湘君。”
“真的?”楊凌香眼前一亮,“那我去準備酒菜了,你可要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