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之行雖然只有短短几天,但收穫頗多,且不說圍獵時的激烈肅殺,偶遇偉倫,巧遇蕭澤宣的情人房遺直,還有一個窩囊的未來駙馬房遺愛。
馬車突然停駐,原來是金城坊到了,抱着錦雞下來,從側門而入,七拐八繞來到如萱閣,走在水榭上一望,落雁正在軒窗下襬弄萱草,偷偷繞到她身後,把懷裡的錦雞向前一伸,着實把她嚇了一跳。
“小姐回來了。”落雁甜甜一笑,十分可愛,扎兩個雙環髻,穿水紅色襦裙,眼光一直停留在光鮮亮麗的錦雞上,“好漂亮的雞,小姐逮的嗎?”
“哪裡是我逮的?雉奴送的。”一路風塵僕僕,她有些累了,便把錦雞交給落雁照顧,“找些草籽、蕎麥殼喂喂它,這裡到處都是水,別解開繩子。這裡不是萱草就是水,掉下去可就不好了。”
交待了落雁,自去洗澡換衣服,寢室的後閣就是沐浴之所,輕紗飄渺處,有一池供人沐浴的水,用打磨光滑的青石堆砌,粗使的丫頭提來了熱水,又在水裡加了花瓣、澡豆等物,氤氳繚繞,香霧四溢。
沐浴罷,通體舒暢,換了乾淨的衣裙坐在妝臺前,自有落雁給她梳頭,向窗臺下一望,錦雞吃飽喝足,在萱草叢裡睡着了。
“小姐,狩獵熱鬧嗎?有沒有看見皇帝陛下?”落雁一付好奇的樣子,“他長什麼樣兒?是不是很高很大?”
“只看見一個輪廓。”蕭可何嘗不好奇,只是她的馬車跟在存放輜重的駝隊後面,別說皇帝陛下,連大臣也不曾看見一個,本來這次圍獵就沒有她的份兒,不過被李恪帶去瞧熱鬧。
落雁嘆息一聲,意思就是好可惜,又去鋪牀整理被褥,讓她好好休息。臨走,抓了一把百合香塞進香爐裡,弄得滿屋子都是香氣,蕭可挺不喜歡那味道,只是落雁喜歡。
一進月亮門,李恪就覺得這裡靜的可怕,水榭上一個人都沒有,再往萱草叢裡一瞧,有一隻拴了腳的錦雞在裡面躺着。這下不錯,自己一隻獵物沒得,她倒弄來一隻。
掀珠簾進來,蕭可就在牀榻邊坐着,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想睡就睡,硬撐着做什麼?”
“我是想睡,就是睡不着。”一閉上眼睛,那些山林、湖水一直在眼前浮動,想睡也睡不成。
“睡不着就做點兒別的。”驀地看見寢室裡有一架七絃琴,靜靜躺在琴案上面,又憶起了往事,“還記得嗎?你頭一次進宮的時候,在淑景殿裡彈了一首《梅花三弄》,尤其是三弄橫江那一段兒,真真讓人叫絕,現在彈來我聽。”
一個《梅花三弄》不要緊,蕭可當時打一激靈,睏意全無,活了這麼大,碰都沒碰過琴,那蕭澤宣可真不讓人省心,既然不想嫁給他,還在人家母子面前顯擺什麼?
“現在不想彈,覺得有點餓了!”
一時間,茶點擺了一桌子,玉露團、白糖糕、滿天星等等,很是精緻漂亮,不吃也能當擺設,掌食這次學乖了,怕被張祥攆到莊子上鋤地。
待吃飽喝足,彈琴的事兒差不多也忘記了,握住她的小手,軟綿綿的。“宣兒,你現在對我是什麼感覺了?愛不愛我?”這話他早就想問了,不是說再給她一點兒時間,讓她好好想想,現在也差不多該想明白了吧?
蕭可支吾道:“有那麼一點兒喜歡。”
“那麼一點兒是多少?”這不明不白的話誰聽的懂,乾脆摟了她,“做我的人好不好?”
怎麼又是這一套?蕭可紅了臉道:“其實男女之間不一定只有情、欲吧!喜歡一個人,也不一定非要佔爲已有才算喜歡。”
“你說什麼?”李恪一點聽不懂,這又是出自哪裡的道理?
蕭可沒法兒解釋,話鋒一轉道:“那你呢?你身邊的那些鶯鶯燕燕,你最喜歡那個?”
“你呀!”李恪不假思索。
“我有什麼值得你喜歡?”蕭可自認爲沒有那麼大的魅力,“韋琳琅多好,她有女兒、又賢惠、又溫柔。”
“她與你不同,她是父母之命,而你是我自己看上的。”李恪憶起往事,杏林相遇彷彿就是昨天,“上巳節,淨土寺,踏青的遊人如織,你讓人給撞到了,是我抱住了你,當時就覺得,這個姑娘就是我要找的人,後來一打聽才知道你是蕭家的,那時我不知道你喜歡他,要不然我也不會拆散你們。”
蕭可錯愕,方想起自己是蕭澤宣,“沒有啊!誰喜歡他了,那都是流言,你可千萬別當真,不過都是流言,以訛傳訛,你是從哪裡聽來的?誰告訴你我喜歡姓房的?”
這回,輪到李恪無言以對,難道她不喜歡那個人!真的是流言?
就在這時,張祥在簾外回稟:“魏王殿下在府門外等着您呢!說是要跟您一道兒進宮。”
李恪暗自慶幸,四弟來的正是時候,再被人家問下去,非得招出人來不可,這位說起來是出自名門,可看起來是什麼禮數都不懂。
回蘅芷閣換了衣服,匆匆來到府門口,果然四弟的儀衛停在那裡,一腳踏進輅車,一個胖子坐在裡邊,胖到袍子都要裂開。
兩人一見面兒,先來個相互拆臺、打趣兒,從小就是這樣。
李恪首先開起了玩笑,“你不在家裡編書,跑到宮裡做什麼?跑到宮裡不說,還非要拉上我,有好事兒先直說,沒好事兒我直接打道回去。”
聽三哥一通發牢騷,魏王李泰哭笑不得,好心好意來叫他,上來就捱了一頓排揎,“大概是好事兒吧!耶耶知道我下午來崇文館,就叫我順道兒把你帶來,前兒我領着欣兒去見他老人家,好像正在張羅給你選繼妃的事兒,大概就是這事兒吧!”
李恪一聽,這算什麼好事兒,王妃也由不得他做主,反正現在知道了,不如先下手爲強。
入了宮,兩人在延禧外門分別,一個去了崇文館,一個來了甘露殿。
大殿內靜謐無聲,貞觀天子伏案而書,身邊只有內侍總管陳福順一人侍候,李恪恭恭敬敬上前行禮。
“三郎過來坐。”李世民招手叫過兒子,便長話短說起來,“前兒青雀領着欣兒前來見覲見,那孩子也着實可愛,後來耶耶就想起你來,三郎什麼時候能帶着孫兒給耶耶瞧瞧?慧儀去世也有三年,是時候做打算了,所以……。”
“所以兒臣也爲這事兒來找耶耶。”李恪接話茬兒那個快,生怕把王妃一事給板上釘釘了。
“你有合適人選,說來聽聽,立王妃不比納孺人,要慎重纔是,耶耶看着凌香就不錯,你母親也覺得合適,你認爲呢?”不在朝堂之上,李世民只用天子常服,頭戴折上巾,英武又不失儒雅。
“耶耶誤會了,兒臣是想立蕭氏爲王妃,她蕙質蘭心、冰雪聰明,有賢明之德,婉淑之容,與兒臣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李恪把蕭可那一頓誇,誇到自己都不敢相信。
“蘭陵縣公蕭璟的孫女。”李世民細細一想,並無不妥之處,大女兒襄城的駙馬蕭銳正是出自蘭陵蕭氏一族。“好是好,只可惜是個庶出的女兒。”
李恪卻不以爲然,“庶出怎麼了?兒臣也是庶出的,正好兒天造地設一對兒。”
“改日帶過來讓耶耶看看。不過,此事也不急,再看看吧!”李世民對蕭家女兒並不熟悉,還要再斟酌。
李恪原沒有打算這麼快把蕭可帶來,要是現在把那位帶到甘露殿,後果他自己都不敢想,就她嘴裡那些話,不把耶耶嚇到纔怪。她到底懂不懂禮數,見了自己從不行禮,凌香要她行禮,還把人家狠狠踹了一腳,那天說什麼‘飛碟’,今天當着自己的面兒說什麼‘情、欲’。
連連搖頭之下,一眼看見李琅嬛乘輦輿而來,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好把那天的事兒說一說。
李琅嬛平日號稱天不怕、地不怕,自是沒有把她哥哥放在眼裡,小嘴一撇道:“我要去見耶耶,你敢攔着。”
李恪微然一笑,“正好兒,我也去見耶耶,咱們就把你的那些事情到耶耶面前說個清楚。”
李琅嬛沒了轍,私底下再胡鬧也不敢讓父母知道,“不就是一起騎馬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府裡那個姓蕭的,還曾經住在他家呢!你怎麼不問她去。”
“我問你呢?別往宣兒身上扯。”李恪最懂妹妹的稟性,“要是你們一起騎馬這麼簡單,我跟你在這裡蘑菇什麼?”
“我……。”李琅嬛啞口無言,低聲下氣道:“我以後不見他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李恪本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同時也不希望把事情鬧大,讓她有所顧忌就行了,“好自爲之,別讓我逮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