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一連十幾天都是陰雨綿綿的天氣,受了涼的緣故,蕭可很快就病倒了,發燒咳嗽,渾身無力,女醫趙蓉蓉告假回了家鄉,藥局另打發人來給她醫病。
快到正午,閉月仍在廊下看着藥鍋子,兩個小丫頭提來今日的午飯,她掀開一瞧,依舊是那幾個素菜,早就冷掉了的,想重新熱一下,才發現炭不足了,便派人去掌筳那裡取。
恰逢落雁回來了,手裡端着熱騰騰的冰糖燉雪梨,一走這麼久,定是在掌食那裡受了刁難。
怕被蕭可聽到,閉月拉着她悄悄說話,“長此以往也不是個辦法,不如我去回了韋夫人,她倒是個好人。”
落雁一想,只能如此了,自打那日之後,殿下就再也沒有來過,府裡的各色人等無不是看人下菜碟、見風使舵的主兒,日子過的越是捉襟見肘,眼看就瞞不下去了。期間還向大總管張祥回稟了好幾次,不知他是真忘了還是不在意,如萱閣的待遇還是一點兒沒有變。
就在這時候,取炭的小丫頭回來了,說是掌筳那裡忙,顧不上這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讓她們講將就着。
閉月一聽再也忍不得,直接去前頭尋韋孺人了。
蕭可用了冰糖燉雪梨,倒是不着急用午飯,伴着淅淅瀝瀝的雨聲又睡了一陣子。
午後,韋琳琅來看她,帶來了一大包的燕窩和冰糖。落雁又端來了藥,蕭可一看那苦藥汁子就反胃,喝來喝去仍是咳嗽,還不如不喝。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才喝了幾貼藥就心急了?”韋琳琅在一旁勸着,好說歹說總算是把藥喝了。
如萱閣平素冷冷清清的,只有韋琳琅與袁箴兒時不時來看她,便把他們當成了普通朋友對待,也樂得和她們說話解悶兒。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落雁、閉月都不在跟前,韋琳琅纔開口相問。
“沒有啊!”提到他,蕭可心中有怨,那日信誓旦旦說守着她一個,卻一連十幾天不見人影,那些話不過都是騙人的。
“沒有就好,這府里人多嘴雜的,越傳越不成個樣子!”韋琳琅上下打量着蕭可,淺笑道:“妹妹,你進府都半年多了,也該有動靜了吧?”
蕭可低頭看着自己肚子,會有動靜纔怪,但憶起被他抱在懷裡的情形時,又止不住的臉紅心跳,是棋楠香的味道,是他身上獨有男子味道。
正在這裡,閉月進來回稟,說是蕭府來人了,正是蕭澤宣的嫡母前來探病,韋琳琅只能先行告辭離開。
蕭夫人一如的不苟言笑、一本正經,中規中矩的墨綠色衣裙,古板老成的髮髻,她這次並沒有把蕭雲襄帶來。
她上前扶住蕭可,表現出一臉的關切,“臉色這麼差,有沒有吃藥啊?不然母親從咱們府裡請個大夫過來?”
“不用了,我吃了好些天的藥,好的差不多了。”蕭可很懶散的坐下來,弄不清她來此何意,只是探病嗎?
蕭夫人又讓貼身侍婢把帶來的禮物擺開,不過是些燕窩、人蔘、釵環衣裙之類的。再看蕭可,只穿着一件月白雲紋的寢衣,長髮披散,雖然面帶病容,卻也難掩麗色,便想起她的生母,自己丈夫養的那個外室,曾經也是這樣的花顏月貌,最能誘惑男人的那種,要不然怎麼偏偏說巧不巧的被吳王看上了呢!
好在這個‘女兒’心思單純,不似那外室,便往她身邊湊了湊,又擺了擺手,自是讓屋子裡的侍女全部退下,“宣兒,你不要嫌母親囉嗦,母親也是爲你着想!你都進府半年多了,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圓房呢?你是真的不懂嗎?”
蕭可無言以對,自己跟不跟李恪上牀,關她什麼事?
“我不是病了嗎?以後再說吧!”
“宣兒。”蕭夫人苦口婆心道:“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這偌大的王府,卻連個子嗣都沒有,娘娘嘴上不說,那也是急在心裡!只要你能夠誕下一子,王妃之位那楊貴人就摸不差邊兒了。”
“你是說王妃?”蕭可自認爲,自己和王妃那是相差着十萬八千里,想都沒有想過。
“你自己好好想想。”蕭夫人急得腦仁疼,這個‘女兒’着實的笨,空有一副好面孔,看來是在寺廟待成這樣了,“這藩邸雖說姬妾不多,但你好歹爭一爭呀!”
好不容易盼到蕭夫人走了,蕭可便坐在那裡躊躇,自己有沒有跟李恪上牀,她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上一次在淨土寺也是這樣,除了落雁、閉月兩個,再是找不出蕭府的眼線,便把她們叫過來問話。
“平素我待你們兩個也不薄,如果你們覺得我伺候,我更讓張祥打發你們回去,不用一天到晚給蕭家當眼線。”
落雁一聽,一臉的懵懂之色,叩頭道:“小姐,奴婢不敢,奴婢是蕭府送來的不假,可奴婢從來沒有給蕭家通風報信!小姐,你不能冤枉奴婢呀!”
落雁一向老實巴交,蕭可也看得出來,目光轉向閉月道:“那就是你了?”
閉月並不否認,直挺挺跪了下來,“夫人這樣做也是爲小姐好,夫人說小姐不諳世事,有什麼拿不準的,夫人也好替您參詳呀!”
“我不用她參詳。”蕭可可不願放一個蕭家的眼線在身邊,隨時隨地打自己的小報告,“你也服侍了我半年多,如果你想繼續留在這裡,最好把嘴巴閉緊,如果你想回蕭府,我現在就讓張祥把你打發回去。”
閉月哭着連連磕頭,“奴婢不想回去,奴婢再也不敢了,您就饒了奴婢這一次吧!”
落雁也在一旁求情,“小姐,奴婢是和閉月一起來服侍您的,她什麼樣的爲人,奴婢最清楚不過,只不過是念着舊主情面才做了讓小姐生氣的事,您就饒了她這一次吧!”
蕭可原也不想把事情弄大了,真的把閉月趕回蕭府,豈不是讓蕭夫人臉上難堪,本來就是假冒了蕭澤宣,沒必要再跟他們家鬧翻,這個丫頭就以觀後效吧!
長天陰霾,秋雨綿綿,天地萬物在一夜之間蒼涼了許多,繡被微寒,芙蓉泣露,寒蟬悽切,水榭空餘浮藻殘荷。雕樑畫棟、樓臺亭榭,都在如訴如泣的霏霏陰雨中盡顯悲涼。
從軒窗遙望,氤氳霧氣凝鎖的水榭上走來兩人,一前一後,後者撐傘,前者行走遲緩,待她們走近,蕭可纔看清是閉月與落雁。
“小姐,秋梨潤肺膏燉好了,您趕緊吃吧!走了一大段路,稍稍有些涼。”落雁放下折花鳥腹碗,用長柄銀勺盛出一小碗遞給蕭可。
秋梨潤肺膏吃起來甜絲絲,不過是咳嗽,就讓她們大費周章,但落雁的臉上明明有不快之色,“你怎麼了?”
落雁搖了搖頭,表示沒事兒,並囑咐讓她趁熱吃。
“你說。”蕭可看着閉月,“敢說謊,現在就把你打發走了。”
閉月跪了下來,實話實說道:“就是府裡的這些人,一個個的看人下菜碟。”
蕭可一聽就知道有故事,秋梨潤肺膏是落雁從小廚房端來的,難道掌食給她氣受。
“掌食倒沒什麼,就是她手下那幫人,看我們勢單力薄,就故意爲難,爲了一碗秋梨潤肺膏,讓她白白立了一上午。”閉月停頓了一下道:“這些日子,她們送來的飯菜都是冷掉了的,如今連熬藥的炭火都說沒有,小姐雖是庶出的女兒,到底身後還有蕭家這個靠山,到底還是王府裡的孺人,她們怎敢明目張膽的欺負人。”
世間冷暖,也不是來到一千三百年前才領教到的,古往今來,大抵如此。要不是結認嶽子峰,又被何人看起過?更何況這裡是男人的天下,不被自己的男人待見,就成了衆人欺負的對象。
“是我讓你們受委屈了,忙活了一上午也累了,都去休息吧!”她又想到什麼,吩咐落雁道:“不是說有錢好使喚,我那些首飾平時也用不着,你們看着上下打點一下吧!”
“那可都是您陪嫁之物。”落雁自是不敢應承。
“好了,就這麼着了!”
打發走了她們兩個,蕭可躺了下來,秋雨霏霏中,很難睡好午覺,窗臺下全是萱草,還有幾顆美人蕉,雨打芭蕉之聲淒涼無比。
她最喜歡春日的微雨天氣,不用打傘也不會淋溼衣服,霧濛濛,很潮溼,似一層銀紗鋪在天地間,醒來一看,草格外綠,花格外嬌。可現在是連綿不絕的秋雨,百花都被淋得支離破碎,隨雨水捲入了溝渠。
挽髮髻的時候又看見心月釵,依舊在妝奩裡閃動着光彩,只是好久都不用了,太過於引人注目。自己要好好想想,可要想什麼?一起去西市,一起去逛胡商的珠寶店,一起同遊長安城嗎?還沒有簪上金笄便被一個孩子抱住了腿,原來是個粉妝玉琢的娃娃,蔥綠的綾裙,鵝黃衫子,頭上扎兩個燈籠髻,髻上插一對兒牡丹金釵,韋琳琅的女兒李麗媛,今年五歲。
“你這小人兒怎麼來了?”算算李麗媛的年紀,竟是他十七歲時得來的女兒,李湘君還比妹妹大一歲,想想確實不可思議,可古人都是這樣,十三、四歲就結婚了,然後生兒育女。再看看自己,都二十歲了還是一事無成,困在這裡無計可施,孑然一身遠去那是說得容易,回想在淨土寺,被蕭夫人趕出家門,身無分文,走投無路纔是最可怕的。
李麗媛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阿孃說你病了,就讓我來看看你,阿孃原本要親自來的,結果小舅舅又惹了事兒,心裡煩的很。”
“你小舅舅惹了誰?”她用了‘又’,說明韋文振不是第一次惹事兒,驀地想起花叢裡的孩子來,頂多十來歲,能惹什麼事。
“就是把慕容家的什麼侄兒打了,打得鼻青臉腫的,好像是你家表哥的侄兒唉!”
蕭可一聽就想笑,哪裡是慕容家的侄兒,慕容家最小一輩兒的叫做慕容志,慕容天峰收養的義子,也不過十來歲,兩個小孩兒打架就別當真了。這孩子冒雨跑了來,自然是爲她小舅舅求情來了,倒是精明的很,跟他耶耶一樣。
“好啊!要是慕容家不原諒,我去替你小舅舅說情。”
李麗媛就等這句話呢!高興的拍起小手來。
原本一個人很悶,突然來了個可愛的小孩兒,心情也開朗了許多,兩人正在說話間,又跑來一個,袁箴兒,六品的媵室,比蕭澤宣還要低上一級。
李恪雖貴爲皇子,但側室的數量也有限制,正一品的王妃一位,正五品的孺人兩位和正六品的媵室十位,除此以外沒有品級才叫侍妾,侍妾的數量是不限制的。
袁箴兒今日收拾的格外豔麗,看來那李三郎是熟女控,就喜歡嬌麗多姿的。
“你這孩子又跑來這裡貪玩兒,不讀書,小心阿孃回來打你。”袁箴兒前來探病的,還叫侍女帶了現燉的鮮梨貝母,又覺得小孩子在這裡礙事,便命人把她領去讀書了。“韋姐姐讓我煨了貝母甲魚,傍晚給你送過來。”
蕭可其實她就是咳嗽兩聲兒,根本不是什麼大毛病,她本人都不當回事兒,倒讓旁人一個個都大驚小怪。
和她說了一會子話,已是掌燈時分,窗外的雨也停了,袁箴兒言而有信,回去便遣人送來了貝母甲魚湯,最能滋陰補肺,只是蕭可對甲魚湯不感興趣,讓落雁和閉月端下去吃了。
正在這時,張祥和素嫣一前一後而來,一人抱着一隻錦盒,看樣子是來送禮的。
蕭可漫不經心坐在了案前,讓落雁把她分例的晚餐端了上來。
不大一會兒,李恪匆匆而來,徑直坐在蕭可對面,穿一襲圓領紫袍,腰束蹀躞帶,一如的英華燦爛。
蕭可低頭攪弄着飯菜,當對方不存在一般,十幾天不見影子,現在又巴巴跑了來,怕冷了場子,還帶了兩個看客,又送禮,身邊的女人看膩味了,想起了來這裡找樂子。
人家不理不睬,僵局總要有人打破,她雖然病了但氣色不差,月白的襦衫,水綠的裙子,百合髻上不簪任何釵飾,清水出芙蓉也不過如此,看了她的晚膳道:“你就吃這個?”
“是啊!”攪着碗裡清粥,蕭可饒有興致的一笑,“沒給我送餿了的算是不錯了,我的丫頭在外面熬藥,連炭都沒了,我這咳嗽還沒好呢!”
李恪臉色一沉,看向大總管張祥。
直把張祥嚇出一身冷汗,連連告罪,這回真真是自己大意了,忙出了如萱閣,令身邊的小內侍去向府裡的各個掌事傳話,誰要是再這麼沒眼色,就攆去莊子上鋤地。
不到一刻,各種精心烹調的食物擺了一桌子,還有李恪最喜歡的魚炙,下面是一隻小炭爐,鐵盤子上烤有魚片,再配以佐料。李恪夾了一塊烤好的,遞在蕭可面前請她吃,無奈人家不張口,勸了又勸,非要她品嚐不可。
蕭可剛把魚片吃進嘴裡就覺得很燙,趕緊吐了出來,還是燙到了舌頭。
李恪只顧着讓她吃,沒發覺燙不燙,擔心道:“沒燙着你吧?要不你把舌頭伸出來,我給你吹吹。”
蕭可臉上一紅,把身子轉在另一側。
李恪笑笑,令素嫣捧來錦盒,從裡面拿出一隻馬鞭來,“送你新的馬鞭,咱們圍獵去,這些日子怠慢你了,都怪琅嬛!耶耶得了一匹好馬本來是給我的,卻被她搶了去!”
蕭可眼前一亮,“所以這些日子你都在十七公主哪裡?”
“可不是,琅嬛降服不了那匹馬,還霸着不放,真是不講道理,耶耶還一味的偏袒她,令我馴服那匹馬。”聽蕭可咳嗽了兩聲,李恪擔心起來,“你能去圍獵嗎?讓趙大夫過來給你瞧瞧。”
“沒事兒,過幾天就好了。”蕭可自是不想錯過這個機會,打開盒子,裡面是一隻嶄新的馬鞭,鞭梢黑漆漆,不知用什麼木頭做的,上面還鑲着幾顆寶石,在如萱閣悶了太久,心都飛到了圍獵場上,當然,還要帶上踏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