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小楊這番推心置腹的話,王友信沉默了片刻,然後猛灌了一杯酒說道:”楊兄弟此話,我深以爲然。”又回頭對他的弟弟道:”有禮,你可能感受不到,因爲那時還沒有你。當年我才四五歲,阿爹和孃親爲了活下去,帶着我出川謀生。其中所受的苦難和欺凌,那真是一言難盡。孃親爲什麼早早離去,也是這個原因。今年以來,長安城難民日漸增多。看到那慘狀,我就想起阿爹擔着破爛,孃親拉着我四處流浪的慘狀。我想起自已的經歷,就想救他們,但流民越來越多,我救不勝救。我不知道根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王友禮呆了一下,說道:”是啊,我在神策軍這幾年,裡面的同仁絕大多數是富家官員子弟,拿着比一般士兵高三倍的薪水,卻幹着喪盡天良的事情。許多人和地痞流氓勾結在一起,強搶流民子女,姣好的女子要麼賣往妓院爲妓,要麼搶回家去做妾,男的則賣身爲奴。若不聽從則活活打死。但只要有孝敬給,上官就不理不問。前段時間我去田公公家裡輪值,他家裡美妾都有幾十個,一個太監要這麼多女人有什麼用啊,一問全是下面的將士強搶的民女孝敬給他的。那後院的幾十倉糧食都堆得腐爛了,也不願意發給流民吃。我聽一個朋友說他們每天早上光用板車拉出城的屍體都有好幾十車,這些大都是活活的餓死的。”
楊無病聽完他的話苦笑道:”你們看到的都是現象,並沒有看到本質,如果沒有這種制度,怎麼會出現如此的慘狀。黃巢爲什麼短短時間會擁衆百萬,爲什麼會得到這些人的擁護,因爲大家也是活不下去的啊,造反找死,不造反等死,都是一死,還不若一拼,如果成功了呢?即使不成功,好歹還能吃幾頓飽飯,不做餓死之鬼。”
王友信說道:”楊兄弟,你比我們明白得太多,我們就聽你的,希望老百姓今後都能過上太平一點的日子。”
王有禮也附和道:"是啊,想我大唐當初國富民強,萬邦來朝,何等氣勢,而如今怎麼會混成這個慘狀呢?”
小楊連忙安慰道:"只要大家齊心,我相信這種慘狀會過去的。不說爲天下黎民,就是爲我們自己身邊的家人,我們也得做一些什麼了。”兩兄弟深以爲然,通過這一頓酒,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距離也越來越近了。
在他們飲酒的同時,前宰相崔慎的書房裡面也同樣坐着幾個人在談論中。其中有崔慎,崔安全,崔錦瑟,以及崔慎的嫡子崔世安。
只聽崔世安說道:”阿爹,叔父。據世友從神策軍帶來的消息,前一段時間田令孜那廝已派人和他兄長陳敬瑄聯繫了。我估計他定會建議聖上,象當年玄宗皇帝一樣前往西川避難。"
頓了一頓他又說道:"叔父讓我注意從西川來的小楊先生,管家崔忠上午向我彙報,這段時間小楊先生和王家兩兄弟,前往匠作監招募了大批工匠前往西川,同時還把在長安的所有家產處理完了。如今王氏家族幾乎所有的人跟着過去了,長安城只剩王氏兄弟和楊無病。 ”
崔安潛父女對視一眼,很是震驚。崔安全潛嘆道:”此子果非非池中之物啊。西川時,老孟曾向我說過,此子武功深不可測,遠在他之上。曾經在龍泉後山和南詔國的響鈴公主對決一場,幾乎平手。據我所知,響鈴公主可是南詔第一高手,國師閣羅的外甥女,功夫幾乎可以排進前五。而且南詔彷彿對他有網絡之意。老孟本對朝廷心灰意冷,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老孟就投奔了他。”
錦瑟問道:”引起朝廷和內廷的注意吧?”
崔世安道:”他們做的很巧妙,加之現在朝野動盪,不是有心人根本發現不了的。”
崔錦瑟才微微鬆了口氣,但這個細微的動作被崔慎注意到了。
崔安潛又補充說:”半個月前,他前來我處邀請我重回西川,並且他說聖上一定會避難西川。在西川的時候,我曾想把他收至麾下,但如今看來此子志向遠大,我低估了他。”
崔慎咳嗽了一聲:”幾年前,欽天監監守袁正綱曾悄悄告訴我,西川有龍氣出現,那小子是哪裡人啊?”
崔安潛忙到:”涪州梓潼人。”
崔慎面色微變道:”二弟,你明天請他去你府上做客,我帶正綱一起前來。”
崔錦瑟聽了此話,面色一緊道:”伯父,這袁正綱可不可靠?”
崔慎意味深長的看了自己侄女一眼道:”我於袁正綱有救命之恩,而且此人爲人很講義氣。況且我對這小子沒有惡意,說不定我還要把我崔家最好的寶貝送給他呢。"說罷哈哈大笑,出現這幾年少有的高興。
崔安潛隱隱約約聽出點什麼,鬆了口氣,對自己女兒慈祥的一笑,崔錦瑟不由得羞紅了臉,起身就出去了。
只有崔世安還在那懵逼,不知道三人在打什麼啞謎,但看到父親如此少有的高興也很開心,忙說說:”有事侄兒服其勞,明天一早我去送請柬吧。”
崔慎道:”也好,畢竟給你叔父跑腿,也是應該的嘛!”
第二天早上,楊無病起了個大早,蹲在臥室前面的石榴樹下洗漱。金秋十月,天高氣爽,看來他心情不錯。這時候兩隻喜鵲飛了過來落在石榴樹上,渣渣的叫個不停,楊無病心裡很是煩躁,正打算把這倆吵貨趕走。前來送早餐的一個僕人笑着說:”少爺,喜鵲來,好事到。可能這幾天有好事要找到你了。”
因爲他平日吊兒郎當,在下人面前從不擺架子,所以王府的僕從也不怕他,經常在一塊說笑。
楊無病聽了此話笑罵道:”老王,是不是這幾天你打算給我送錢鈔來啊?還是你的親戚家有女孩子打算介紹給我?”僕人笑道:”俺怎麼高攀得上少爺嘛!”
二人正鬥嘴間,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楊無病擡頭一看,見王有信笑嘻嘻的走在前面,後面跟着一位二十七八,身材魁梧,面白有須,氣質軒揚,一看就知道是世家子弟的年輕人。
王有信笑道:”來來來,楊兄弟,爲兄給你介紹一個朋友認識。”那年輕人也連忙上前拱手道:”見過小楊先生。”
此人正是崔世安,一大早就過來請楊無病去崔府做客。楊無病忙站了起來回禮道:”見過兄長,不知兄長尊姓大名。”
崔世寬連忙說道:”不敢,在下乃是崔安潛大人的侄兒,今奉叔父之命,前請小楊先生過府一斜。”
楊無病心裡嘀咕道:難怪這麼面熟,和老崔有幾分掛像嘛。不知道老崔請我過去是不是答應了前往西川,但也不至於這樣大的作派吧。於是笑着說:”崔大人太擡舉小弟了,我正打算這幾天前去拜訪崔大人呢。”王友信打斷了楊無病的話,笑着說:”兩位兄弟就不要在這弔書袋了,都進屋去。”
進屋坐下之後,聽王友信介紹,原來這崔世安乃前宰相崔慎之子,因王家和崔家有生意上的往來,所以很早就認識。崔世安爲人直爽,從來不因自己是宰相之子和世家門第而高人一等,因此和王家兄弟相處甚是友善。
楊無病這才恍然大悟,難怪他八卦起崔家的家事來那麼熟悉,於是笑着說:”繞來繞去,原來大家都繞成朋友了啊。”
王友信看着他,詭異的擠擠眼,道:”楊兄弟,你看,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爲兄那天所說之話應驗了吧。”
匆匆吃過早飯,換了衣服,楊無病就和崔世安騎馬前往崔府而去。來到崔府的水榭上,幾個人正坐在那裡談笑風生。
崔安潛看到楊無病來了,連忙笑道:”小楊先生,過來過來,我給你引薦一下,這位是我兄長,這位是欽天監的袁正綱袁先生。”
楊無病連忙拱手道:"小生見過中書令大人,見過袁大人。”
崔慎道:”好說好說,快坐過來。二弟常提起你,說小楊先生詩乃當今一絕,直追李杜,我拜讀了大作,確實詩才驚豔,令人佩服啊!”
坐在他旁邊的那位袁正綱袁先生身材短小,面色黝黑,表情詭異的向他笑了一笑,沒有說話。
但小楊卻分明感覺到從自己走進廳子那一瞬,他那雙眼睛就象雷達一樣,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不曾離開半息,彷彿自己就像手術檯上的屍體在等待着解剖醫生的解剖一樣,心裡一陣發緊。
坐定後,崔安潛看着他微笑着道:”家兄也愛好寫詩,看了你的詩作之後,很想和你見見。恰巧今日有閒,就邀你前來一敘,不會唐突吧?“
楊無病心裡罵道:”真他媽的都是老狐狸,睜大眼晴說瞎話也不臉紅。你兄長就是閒得要死,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找我這個小人物在這瞎扯什麼破詩吧?而且還叫一個欽天監的人作陪,幾個意思?”但嘴上卻不敢表露出來,只是說道:”小人瞎辦幾句,那叫什麼詩啊,能入中書令大人的法眼,實在是三生有幸。”
崔慎看着他,溫言道:”年輕人能有這般氣度,甚好。但也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功力,假以時日,必會有所成就。”
就這樣幾個人不痛不癢的扯了一上午,其中那姓袁的偶爾插話,問了問他老家的山形地勢和風土人情,也沒再多說什麼。午膳之後,崔世安就客客氣氣的送他回家了。
回到家裡,想起上午之事楊無病很是懵逼,不知道他們到底什麼意思,老崔壓根沒提去不去西川的事,而他那哥老倌後面也壓根沒提什麼破詩,只是俗套地問了下他師承何人,以及對當今天下大勢的看法。當然以小楊的口才,也是瞎扯對瞎扯,所以大家談笑風生,一團和氣,甚是相得。
話分兩頭,卻說崔世安送小楊出門之後,三人就來到了密室。喝了一口茶,崔慎說道:”正綱,說說你的看法吧。”
袁正綱看了看崔安潛略顯緊張和興奮的眼色,他捋了下短鬚,斯理條慢地說道:”大人法眼如神,應驗到此子身上了。”
崔慎聽了此話,不禁身子往前一傾,追問道:”此話何解?正綱,說詳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