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瑄令戶部統計京兆府的成果。
在除賤爲良運動前,京兆府耕地登記在冊有三千八百萬畝。
而京兆府有戶口五十五萬。
如果按照以往的均田制,每戶授桑田八十畝,永業田二十畝,需要五千五百萬畝。
所以名義授田與實際授田,定然會有區別。
幾乎沒有百姓完成百分之百的授田。
結合實際,李瑄不可能再進行原本一戶一百畝地授與。
且在收田與授田之間,要更加嚴格。
田可以授出去,也必須再收回來。
這三千八百萬畝田地,其中有上千萬畝,都被豪強大族、王公貴族、官吏所掌控。
在重新統計以後,關中的田地又增加三百萬畝。
這些屬於隱匿,根本沒有登記的田地。
而除賤爲良的成效,不僅僅是新增三百萬畝在戶籍的土地。
更主要是在京兆府解放農奴上千人,佃戶大大小小有十二萬餘戶。
真正的惠及京兆地區百姓。
更別說還未統計出的“河內道”,也就是包括關中、朔方一帶的地區。
“現客戶已歸,就剩逃亡在深山老林中的百姓。各地縣令,需在山嶺之間,立下木牌,指引他們歸鄉。”
李瑄在一次政事堂會議之中,向宰相們慶祝除賤爲良的成果。
雖然只統計到京兆府,但李峴、劉晏等宰相都是有遠見卓識者。
除賤爲良,只要宰相與他站一隊,由宰相再向文武百官發號施令,就可平穩運行。
通過對關中土地的統計,李瑄明白後世流傳大唐耕地超過十五億畝,是子虛烏有。
哪怕大唐最終能統計出八億畝耕地,就足矣使百姓富足,有應對天災的能力。
至於軍屯,截至乾元元載,共有大小軍屯一千四百六十八屯。
江南等地的都督府將來也會屯田,以後軍屯還會增加。
不過一軍屯大概是二十頃到五十頃。一頃爲一百畝。
加起來不過數百萬畝而已,與百姓耕地相差遠矣。
“還是至尊有先見之明,沒想到豪強大族隱藏這麼多耕地。這些土地釋還百姓後,百姓也終於能鬆一口氣。”
楊綰向李瑄拱手道。
大豪強以萬頃計土地,跨縣連郡,不可一世。
如果不讓他們將耕地交還,矛盾會越來越激烈,直到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有超過十萬戶的百姓租種有豪強大族的土地,生活上被剝削、壓榨。
也幸虧京兆府在天子腳下,否則這些良籍不知道有多少會被充爲農奴。
“地方官吏被豪強大族收買,豪強大族逃亡反撲,也是當下要注意的問題。現在河南河北、江南山南等地正如火如荼地除賤爲良,告訴各地黜置使、都督府,兵員多出,隨時準備打擊叛逆。”
“第一次除賤爲良,一定要以雷霆之勢,秋風掃落葉。哪怕不能盡除,也要將這種風氣徹底壓制住,釋還耕地,百姓昌平。”
李瑄又向在坐的宰相提醒道。
京兆最近,這裡出現過的問題和經驗,可以及時向嚴莊、張鎬等人反饋。
除賤爲良,並非“殺富”。
因爲大唐朝廷早有策令,不得兼併土地。
一個家族,良田動輒千頃、萬頃。
只是這個理由,李瑄就足矣將他們處死。
但李瑄顧全大局,網開一面。對沒有姦淫擄掠等罪行的大族赦免。只是給他們平均留一百畝土地,但大族的財產沒有沒收。
沒收的是那些豪強的全族資產。
“臣會盡快通知各地。”
李峴領命道。
“盧尚書,整飭吏治,要持續不斷。考覈嚴謹,那些收受賄賂的縣令郡守,在此時期當用重典。那些因死於豪強之手的縣卒,也重賞其家屬永業田。”
李瑄將善後的事情交由盧奐。
至尊錦衣衛那裡,單獨進行撫卹事宜。
將除賤爲良當做一場戰爭,將每一名戰死者,視爲爲國捐軀。
大唐月報會尋找一些感人肺腑的故事,以慰軍心,以寬民心。
“臣遵旨!”
盧奐領命。
“裴僕射,關中各地送來的資產,入糧倉、左藏庫。黃金、白銀則重新熔鍊,按照十斤一塊的金條,一斤一個的銀錠標準,儲存至金庫、銀庫。”
李瑄將這件事情交代給尚書左僕射裴遵慶。
自李瑄爲天策上將、秦王起,就開始儲存金條、銀錠。
不論是吐蕃、回紇,以及各番邦的進獻,還是李瑄從西域運來的黃金,亦或者原本儲存的黃金白銀,都重新熔鍊。
按照十斤、五斤、一斤、五兩、一兩的標準熔鍊,打上官印,日期。
另外,諸金礦所得黃金,也直接熔鍊成金條儲存。
那些金銀首飾、器皿,如果沒有藝術價值也熔鍊掉。
在大唐有一個非常不好的地方,那就是金銀一直是貴族的玩物,很少作爲貨幣去流通。
大唐更多的是絹錢交易商品,老百姓也只使用絹錢。
足夠多的金銀儲備,才能支撐將來的貨幣體系。
大唐的金銀是不多,但大唐可以用絲綢去換胡人、外國的金銀。
而且大唐控制呼羅珊地區,那裡有探明的金礦、銀礦,大唐也能分一杯羹。
在剿滅豪強的過程中,獲得大量金銀珠寶是一定的。
“臣遵旨!”
裴遵慶領命。
“現在長安升米多少錢?”
李瑄問李峴米價。
安史之亂後,長安米價居高不下,李瑄隔幾天就會詢問一次。
“回至尊,米價已落至升米二十文,雖不如開元鼎盛,但已回到天寶初年,民間都在稱讚至尊的英明。”
李峴向李瑄稟告道。
除賤爲良引起動亂是一定的,但效果卻是立竿見影。
士族、大族,在這次動亂中必然又是一次重創,帶來的衝擊不亞於武則天時代。
李峴雖是士族,然問心無愧。
追隨至尊的腳步,即便粉身碎骨,亦無怨無悔。
這個時候,李峴也不得不佩服至尊的用人之道。
中書省、門下省的長吏、次吏。
六部之中,尚書、侍郎、郎中。
九卿、五監的長吏、次吏。
御史臺!
幾乎清一色是李瑄的嫡系,或者向他繳納投名狀者。
或許他們也有家族、姻親田連阡陌。
但在士農工商的時代,損失土地不算什麼,最重要是身居高位。
他們還有升遷空間。
畢竟在宰相之中,有兩位年事已高,隨時可能作古。
五相制已經確定,輪流執掌政事筆,屆時必然還會重新任命宰相。
正因爲李瑄對軍權和朝廷大局把控嚴密,才使京兆府在這麼快的時間完成除賤爲良。
“不錯。以後常平糧價,儘可能控制在十五文至二十文。”
李瑄點了點頭。
今時不同往日,糧食價格不能低到離譜。
須知,糧食是百姓種植的,每一家每一戶,都會售賣糧食。
而長安城中,許多商販、文人家庭、達官貴人等等,都是買糧食者。
現百姓有地,物價要壓制,但糧價不能壓制太低。
只有在大旱、大澇的情況下,百姓顆粒無收,纔會出現糧食暴漲的情況。
“臣遵旨!”
李峴明白。
至尊的奇思妙想很多,已發動農業革命。
文武大臣都知道至尊發動農業革命的目的,除了增加糧食、桑麻棉花等產量外。還要增加蔬菜、水果農作物產量,提升百姓生活品質。
推進畜牧業,增加養雞鴨鵝、養豬和羊。
取消不可食用鯉魚的禁令,鼓勵以捕魚爲生的漁民。
不說百姓隔三差五能吃到肉,即便一個月吃兩次肉,也可以使百姓營養均衡。
農業革命不單單是這些,推進從傢俱改革,日用品改革,推廣肥皂、牙刷、牙膏等。
改進紡織,棉紡織等等。
推進磚瓦的燒製技術,更好的房屋。
推進琉璃製品常用化等等。
農業革命是偉大的變革,哪怕是裴遵慶這種年過七旬的老人,也心潮澎湃。
恨不得自己能活到九十歲,親眼見證農業革命的成果。
“時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我們不能幹等着地方上的除賤爲良。再過幾日,科舉就會開始。今後會越來越多的文人,寒窗苦讀加入科舉。但學而優則仕,大部分考生會名落孫山,數以萬計的文人,不能反覆死學,以至於成書呆子,不事耕種。”
“國家繁榮以後,能成爲官吏的文人只會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學文識字,只是充實自我,秉持禮儀,優秀者不一定要爲官,可用自己的知識改變國家,一樣可以出人頭地。天下很大,有許多未知的地方值得探索,朕希望將那些屢試不中的文人,勸規各自鄉里,成爲鄉學的老師,教育後代。”
李瑄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宰相們。
時代不一樣了。
一定要改變文人士子讀書只爲求官的思想。
學而優則仕,不行就趕緊轉行。
他也知道,以現在的教育水平,許多人不是學習的料子,最多是認一些字,懂一些簡單的數學。
醫學、天文、地理、數學、物理、文學、動物學、植物學等等,只要有一部分感興趣的優異學子加入,總會出現成績。
李瑄會是一個引導者。
“回至尊,現幾乎每一鄉都有鄉學,而且也有老師。就算他們想回去任教,也難有位置。”
盧奐回奏李瑄。
“多建立雕版印刷坊,提高造紙坊的產量,刊印書籍,鄉學規模要逐步加大,有些人口數量衆多的鄉里,要並置鄉學。”
“鄉學即爲蒙學,共五年。每一郡再置郡學,教導更高級的知識,爲中學,教導多種學科,更全面去培養學生的知識,亦是五年。”
“最後在各大城市設立大學。在大學中有諸多側重,不再侷限於古代經典,以及詩文……”
李瑄向宰相們說道。
李隆基當政的時候,崇儒興學之風大盛。開元后期,李隆基下令每一鄉都要置辦一鄉學。
在他眼中,天下遍地文人,才爲盛世。
更全面的學校體制,李瑄還無法去建立。
他先要在李隆基置辦鄉學的基礎上,擴大鄉學爲蒙學,再建立中學、大學。
蒙學、中學都可以理解。
大學雖還是以儒家爲主,但將衆多學科列入。
律學、書學、詩學、算學、醫藥學、獸醫學、天文學、音樂學、工藝學等。
這是當前長安的弘文館、崇文館、國子學、太學、四門學的學科。
但這種學科非常不具體,貴賤不一。跟後世的學科是兩種概念。
比如,弘文館、崇文館屬貴族學校,專收皇帝、皇太后、皇后的親屬和宰相等高級官員的兒子,名額一共五十名。
能入兩館者,全靠血脈加持。
國子學收文武三品以上高級官員的子孫,限三百名。
太學收文武五品以上中級官員的子孫,限五百名。
四門學收文武七品以上低級官員的兒子,限五百名,又收地方庶民中俊秀青年,限八百名。
這些學校,等級越高,名額越少,等級低些,名額漸次增多。
這種家天下的思想,一定要摒棄,純粹扼殺潛在天才。
因爲許多貴族後代,都是廢物,即便有幸進入弘文館,也是朽木不可雕也。
看看楊國忠當宰相的那裡面,凡進士科狀元及第者,多半是姓楊的。
自己的兒子大字不識幾個,竟然差點被點爲狀元。
從今以後,長安的學院,要逐步在長安、洛陽設爲大學,重新分配學科,並加入新的學科。
不可能使貴族沒有優勢,但會壓縮貴族子弟名額,並進行考試。每一個學校都會擴大人數,以郡學最優異的學生,進入長安、洛陽的大學。
包括濟生堂,可以改爲濟生堂大學。
郡的濟生堂改爲濟生堂大學某某附屬學院。
制度化,一體化。
五位宰相聽到李瑄的描述,都覺得任重而道遠。
他們都知道李瑄在標定儒家思想的時候,又非常在意天文地理數學等學科。
又極爲重視法律、醫學、工匠、商學等。
這樣的謀劃要一步步來。
“這是朕研究出的注音法,儘快要普及鄉學,使學生能快速掌握漢字……”
李瑄又將一份拼音,稍加改變,按照現在的“中原雅音”去注音。
他向宰相們舉例上百個字,用他標準的拼音,向宰相們明白注音的好處。
學生學字之前,先學拼音。
以後書籍上,雕版印刷時,標準拼音。
拼音字典,也可以弄出來。
能最大程度使學生掌握讀書識字。
在漢代的時候,華夏就有反切法,算是一種拼音的雛形。
反切法用兩個漢字來注音,前一個字取聲母,後一個字取韻母和聲調。
但這種注音太麻煩,且效率低。
沒有字母一樣簡單明瞭。
其他的直音法,直接用一個同音字來標註讀音。
譬況法,用一個字來標註另一個字的讀音,並對聲調進行簡單說明。
讀若法,用近音字來標註讀音。
這類的注音法,雖然能使認字效率提高,但總體來說不方便。
宰相們都是聰明人,他們雖在短時間內沒有掌握這數十個字母,但他們在每一個字母的讀音中,和其間的邏輯上,瞭解到字母的好處。
這一定是可行的。
“至尊天縱奇才,古往今來,再未有至尊一樣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人了。如此功績,當是文學上的濃墨重彩,請受老臣一禮!”
盧奐忍不住向李瑄膜拜。
自古皇帝,不過文治武功而已。
李瑄則無所不精,屢屢讓羣臣大跌眼鏡。
而且李瑄的所作所爲,往往是開創性的。
“我個人的一小步,是文明發展一大步。然我一個人力量有限,卿等一定要重視奇才。或許每一件微不足道的東西的出現,都是對天下的一種變革。”
李瑄說着,又取出一張紙。
上面記錄着0123456789的數字。
這是出自天竺地區的數字。
很可惜,大食帝國無法崛起。
以後數字就不可能被稱爲大食數字。
只要大唐將數字普及,再將數字向西傳,以後數字就叫華夏數字。
華夏古代也有數字,但不可否認,大食數字更加簡潔方便。
不是李瑄不尊重華夏文化,這個時代,就是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誰拳頭硬,誰就主宰這個世界的一切。
加減乘除符號化,加上數學簡化。對數學來說是一場變革。
在加上李瑄的數學知識,將來數學絕對會突飛猛進。
宰相們聽得雲裡霧裡。
他們看着李瑄用數字、符號,去計算九章算術上的數學題。
“右僕射,你出一道數學題,多少加多少,看朕給你算……”
李瑄讓李峴出一題。
“九千九百二十二加四千三百一十一。”
李峴胡亂說一道。
“一萬四千二百三十三。”
李瑄隨便一標,輕易算出。他用漢字寫出答案。
加法是後世最簡單的數學題。
其實李峴也不難算出,但需要時間。
李瑄可以輕易給出答案,這就是數字符號化,簡單化的優勢。
五位宰相自己拿紙筆算,很長時間纔出答案。
李瑄又讓他們出乘法,除法。
更難的就不爲難這些宰相了。
李瑄的數學,與宰相們相比算是高手。
宰相們看得五體投地。
李瑄又當着宰相的面,寫下乘法口訣,加法口訣,減法口訣,還有幾何、代數、方程、函數等後世的基礎知識。
如幾何的勾股定理等等,李瑄還畫出圖形。
又標記字母。
術業有專攻,宰相們是不可能懂的。
又如乘法口訣這種,自古都存在,李瑄只是用數字符號寫出,更通俗易懂。
將來每一名學生,都要順口背誦。
不論是字母,還是數學,李瑄都要先親自教導給諸國學的老師,然後再由他們制定成冊,進行雕版印刷的雕刻,印刷傳播。
“數學非常神奇,它的重要超乎想象。我愚鈍,所懂得的數學,不如太學的博士。但我希望數學簡化符號化以後,能催生一批數學天才。只要能掌握數學的一角,我們就能主宰這個世界。”
李瑄鄭重地向李峴、劉晏等宰相說道。
華夏自古的數學都是“實用型”的,即爲一些現實服務。
同時代數學確實處於領先地位,也是數學的發源地之一。
那些滅亡的文明,就不要拿出來和華夏去比較。
但也是因爲政治環境因素,使數學沒有好的服務對象。
“臣等必盡力爲之。”
宰相們還處於懵逼狀態,皇帝太全才,他們跟不上節奏。
自唐以來,算學地位不高不低。但皇帝親自下場,讓他們不得不慎重。
能讓庶民掌握一些基本數學,是有好處的。
等李瑄向國學講解拼音、數字符號的時候,他們也一定會去聽學。
看至尊的樣子,是要將數字符號貫徹到底。
“今日到此結束,我從明日開始,會用一個月時間,向國學教師教導拼音和數字。另外,還是以除賤爲良爲主,各郡縣傳來的消息,一定要及時處理。”
李瑄宣佈結束此次政事堂會議,轉身離開。
現在的國家就像是一張白紙,任他縱情揮筆。
但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李瑄要慢慢來,一點一點地做起來。
改變人類進程的四大發明,造紙術、印刷品、指南針、火藥。
現造紙術、印刷術已經充分應用,將門閥衝擊地體無完膚。
指南針已經出現,但對現在的作用並不是很大,還要等大航海開啓。
火藥還未發明。
李瑄已經派人四處尋找硫磺和硝,他將會成爲火藥的發明者。
他承載的一切夢想,都將在未來數十年,努力實現。
……
京兆府率先完成除賤爲良,意味着第一次除賤爲良正式進入白熱化。
其中最輕鬆的,莫過於曾被李瑄清理過一次的隴右、河西。
特別是隴右新開闢的郡,根本不存在豪強大族。
全部都是胡人、軍戶和移民而來的百姓。
除賤爲良傳達到河西、隴右,豪強紛紛將農奴釋放,忍痛割出土地,報備縣衙、太守府。
在這民風彪悍的地帶,沒有誰比他們更清楚李瑄的威望。
別的不說,那些和漢人大族有敵對的胡人部落,只要李瑄悄悄一指示,就會向李瑄效犬馬之勞。
再者,河隴大族資產貧瘠,整個河隴,包括天寶年間的二十萬移民,總共也纔有漢人七十餘萬,還不如內地一個超級大郡的人數。
地廣人稀,使河隴大族操縱佃農的空間太小。
相比之下,河南、河北,纔是較爲難辦的地方。
即便經過戰爭,兩道加起來戶籍人口一共有一千五百萬人。
另外不知還有多少黑戶、逃戶。
以至於除賤爲良的詔令到達後,就困難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