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弓,高懸九天。
地上,大青馬拉着馬車轔轔的走遠,直到沒入黑暗深處,再找尋不到蹤跡。
殷燦站在月夜星空下,靜靜地看向蕭寒一行人消失的地方,神情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很快,一陣淅淅索索的腳步聲在黑暗中響起。
緊接着,布行大掌櫃那有些蒼老的身影便出現在了路旁。
“少爺,人已經走遠了。”悄悄來到殷燦身邊,布行大掌櫃恭敬的拱手行禮。
“哦。”殷燦低聲答應一句,身形卻依舊不見有什麼動作,甚至連看,都不曾看布行掌櫃一眼。
布行大掌櫃見狀,眉頭微皺,還以爲少爺是在爲剛剛的事情而煩惱,不禁沉聲道:“少爺,老奴覺得剛纔他們說的話,少爺不必盡信!不如讓老奴這就去將營地的人找來,兩相印證,一定可以知道事情發生的真相!”
“哎,不必了。”
聽到布行大掌櫃的話,殷燦終於有了動作,他長嘆一聲,轉頭看着老掌櫃,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不要去問,因爲不會再有比他們說的更好的真相了!”
“少爺?”布行大掌櫃聞言,身形一震,眼睛定定的看着殷燦,聲音都顫抖起來。
不會有比他們說的更好的真相?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少爺已經妥協到了這種地步?但凡他們說的,就是對的?
不過,殷燦此時卻是笑了,他拍了拍老掌櫃矮下的肩膀,低聲道:“放心,不用擔心我!現在我們想要借人家這份機緣,就要做好受人委屈的打算!而且,這真的不算什麼!起碼我們的現狀,要比外面那些人要強的太多太多!”
“可是少爺您是矩子……”老掌櫃還有些不甘心的顫聲說道。
殷燦卻只是搖頭:“矩子又算什麼?外面的那些人,以前又有多少比咱墨家差?但是你看看如今的他們,又是怎麼一副樣子?!如果,我們再不抓住機遇改變,遲早會變得跟他們一樣的……”
布行老掌櫃一雙眼睛驀然睜大,他盯着殷燦道:“少爺,您爲什麼就這麼相信他?!”
殷燦仰頭望天,卻是嘆息一聲說道:“因爲我真的沒有時間去相信別人了!
老頭子耗盡心力,纔將四分五裂的墨家重新整合,交到了我手裡。
但是你我都知道,如今的墨家,只不過是表面的完整罷了,其內早已經裂痕百現!
而我沒有老頭子的毅力,更沒有祖師的智睿,根本消弭不了這些裂痕!要是再這樣繼續下去,墨家遲早會再一次分裂,到時候就是神仙,也難救我墨家。”
“那少爺您看好的蕭寒,就能救我墨家麼?”布行大掌櫃聞言,急急的問。
殷燦聞言一怔,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有種感覺,他想走的路,跟我們墨家的路是一樣的!
既然是同路人,我們就可以藉助他的力量,一點一點返回到人前,拿回原屬於我們的榮耀,到那個時候,在同一份榮耀面前,這些隱患都會消失不見的。”
“這……”布行大掌櫃遲疑的看着面前的殷燦,但是良久以後,卻只是長嘆一聲,那本來有些佝僂的身子,在黑夜裡更顯蕭索。
“既然少爺您已經決定了,老奴死也會追隨少爺!現在老奴就怕這次即將到來的戰事,會毀了蕭寒……”
“不會的,他已經知道了對面那些人的身份,不會再掉以輕心的!而且,我一直相信,外面的那些人,絕對不會是他的對手!”
“老奴希望如此……”
深夜路上,主僕二人的對話慢慢低沉,直至再無半點聲響。
天地間,重歸靜籟。
————
太陽初升,揚州城新徵調的軍卒披着並不合身的皮甲,被各自的伍長,什長趕鴨子一般,趕上了城頭。
現在,雖說賊人還沒兵臨城下,但那種戰爭所獨有的緊張感,早已經蒙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尤其是那些新兵,心頭更是沉甸甸的,跟壓了一塊巨石一般。
畏畏縮縮的上了城頭,小心的從女牆的空缺中探出腦袋。
等他們看到外面依舊廣闊的天地,緊張的心情總算緩和了一些。
有人鬆了口氣,左右看去,突然發現城牆上多了點什麼。
“咦?那邊好像多了一杆旗子!”新兵指着立在城牆上,造型與周圍完全不同的一面旗幟奇道。
“什麼旗子,那叫帥旗!”旁邊,立刻有老兵滿臉不屑的爲其糾正。
“帥旗?咋們這來將軍了?來救兵了?”新兵大吃一驚,復又驚喜的問。
老兵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的道:“救兵?做夢去吧!咱們這裡距離長安何止千里?你以爲救兵跟鳥一樣,會飛啊?”
“啊?”新兵驚疑的伸出手,指着那迎着朝陽舒展翻飛的大旗道:“那這帥旗怎麼回事?”
老兵哼了一聲道:“哼!我剛剛找那識字的先生問了,旗幟上面寫的是一個蕭字!
怎麼,還記得前一陣子,咱們揚州城來了一個閒散侯爺吧?他就姓蕭!所以都知道怎麼回事了吧!”
“是他?”新兵聞言,頓時大失所望,撇着嘴道:“就他一個光桿子侯爺,還掛帥旗幹嘛?生怕賊人不知道他在城裡?等萬一城破了,賊人涌進城裡,我看他到時候往哪裡跑……哎呦!”
新兵的話還沒說完,一隻大腳丫子就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腿彎子處,直踹的他站立不穩,撲通一聲跪在了城頭,隨後慘叫連連!
“放你孃的狗屁!”老兵收回腳,大怒的瞪向抱着膝蓋呼痛的新兵:“你再說這種喪氣話,信不信老子把你從城頭扔下去!”
新兵原先還因爲老兵不分青紅皁白就踹了自己而有些惱怒,但是當他看到老兵那嚇人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立刻又咽了下去,只敢一個勁的點頭。
“哼!”老兵一甩衣袖,大步走遠。
“哎,你這揍,捱得不冤!”看着老兵走遠,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幾人立刻圍了上來,苦笑安慰:
“小子,你還年輕,不知道賊人破城,大索三日已是慣例!到時候莫說你我,就是家裡的阿爹阿孃,閨女兒子,一樣逃不開悲慘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