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玄武門的北面的太液池,李承幹站在池邊,聽着蘇亶的解釋。
如果用王九思來對比,那麼相較於理想派的王九思,姚崇這樣的年輕人就是激進派。
李承幹看着池水道:“新政?朕也不知新政的方向在何處。”
蘇亶道:“他們都說其實陛下在準備新政。”
“呵呵呵……”李承乾笑着,看着池邊的幾頭鹿正愜意地走着,“其實朕從未想過什麼新政,只是覺得適合的就是好用的,朕不能改變天下所有人,但可以通過一些權力,改變一些方式方法,只不過是慢了些,也不能一蹴而就。”
“嗯……”李承幹走在池邊,道:“今年支教的事情,安排得如何?”
蘇亶跟着陛下的腳步,道:“今年已有六百名支教夫子入選了,想要參與支教的有三千人。”
“崇文館不用擔心銀錢的事,朝中眼下不缺錢。”
“臣明白。”
於私心來說,李承幹不希望大唐有寒窗苦讀,說什麼寒窗苦讀十年才能進士及第,太過殘酷了,一個人的年華中,有幾個十年的光陰。
就業一直都是重中之重,就如崇文館的支教事業一直都是一筆很大的支出,可於社稷來說這筆投資是很划算的,這世上沒有比這更划算的事了。
在支教的運作下,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就能夠參與支教,並且教授蒙學的孩子。
讓孩子們在十五歲就開始進入支教事業,說來的確也有些早。
可這也是按當下的形勢來安排的,爲了讓支教能夠順利鋪開,爲了人手不出現斷層。
幹慶一朝也只能從未來借一些人,讓更年輕的學子早早進入支教。
因此,在這個人口才過一千六百萬,剛剛觸及兩千萬人口的大唐,資源的分配還是很富裕的。
這個人口還是各地各縣幾次清查之後上報的人數,這筆賬其實很好算,按照口分田的賦稅與各地的田畝數量就能得出來。
御史們殺了這麼多人,讓絕大多數的隱戶都還戶籍。
還有一個李義府,對他來說解決剩餘的隱戶,就要解決佛門。
目前爲止,幾次徹查,幾次清繳,這是能夠查到的人口。
或者是還未成爲大唐一部分的南詔,以後也該是大唐的人口。
再者說如今的西域還有數萬唐人,近十萬的兵馬正在往西域調派。
滿打滿算,在土地資源與生產資源還沒有被消耗殆盡之前。
目前,開始抓緊創造更多的生產工具,大概還來得及。
一旦大唐的人口突破三千萬,乃至五千萬,資源的分配就會很擁擠。
那還能怎麼辦,只能繼續擴張,繼續開拓,繼續創造新的生產工具。
蘇亶問道:“陛下?”
李承幹出神片刻,又將思緒拉了回來,“實踐很重要,其實朕覺得除了苦讀,我們的學子還要實踐,他們親眼看到的纔是最重要的。”
“陛下聖明。”
放眼朝堂,英公是給陛下點頭的,這位老丈人是負責喊陛下聖明的。
蘇亶又道:“寒門子弟接受支教七年,之後就可以參與支教,再是科舉兩年,軍中歷練兩年。”
“那麼總計就是十一年。”
“正是。”
李承乾道:“朕不在乎大唐的臣子多麼有才學,也不在乎他們的詩文多麼冠絕天下,只要他們的才能,適合社稷。”
“喏。”
這片中原大地真的很養人,總會培養出一大羣的才俊,讓中原大地的才俊一代代走出來。
“朕希望這十一年不再是不成文的規矩,朕希望這是崇文館的明文。”
蘇亶道:“臣可以在崇文館寫下規矩。”
一頭鹿走到身邊,李承幹輕拍它的脖子。
年幼的學子且不說,只要學子開始支教,就可以得到朝中的月錢,支教結束之後入軍中,還有錢餉,入朝中爲官就有祿米。
層層遞進,一個年輕人從支教開始,只要他能夠堅持下來,那麼他在往後的數年,甚至還能攢下一些銀錢。
而這四年間,他們是幾乎不用成本的。
李承干與蘇亶的一場談話,就將未來數十年間的人才篩選方略定下了。
關中,千牛衛折衝府,程咬金坐在大營的轅門前還在抱怨着,“牛進達這個混賬去了西域,孃的!這裡的累活都落在了老夫頭上。”
侯君集笑呵呵道:“我們這些老兄弟,只有你還能用了。”
程咬金道:“可嘆,秦二哥與敬德的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了,老哥哥們都老了。”
一頭白髮的侯君集看到了遠處有一隊人正在走來,推了推發愣的程咬金,道:“人來了。”
待這羣年輕人到了近前,不耐煩的程咬金站起身,朗聲道:“小子們!”
一羣穿着青衫或者布衣的年輕人快步而來。
這個時辰,這個時節關中的天還有些熱,吹來的風也是又熱又幹,程咬金整了整身上的甲冑,朗聲道:“你們這些小子都是崇文館來的?”
這些學子紛紛遞上文書。
這些學子往後多半是文官,即便是文官也要來軍中歷練兩年。
瞧着還有幾個瘦弱的學子,程咬金帶着笑容,打趣道:“來軍中有不少苦吃,你們現在走還來得及,某家不爲難你們。”
一個年輕人站出道:“大將軍,我等早就聽聞狄仁傑,裴炎也是科舉入仕,誰說文吏之流就不能入軍了?”
“好!”程咬金朗聲道:“你們想立軍功,就去西域,去南詔,來老夫這裡作甚?”
剛講話的年輕人再道:“大將軍,立軍功不分早晚,我等皆是奉命前來,待朝中需要我等披甲上陣,亦不會退縮。”
程咬金伸手重重拍在講話的這個年輕人肩膀上,問道:“小子,報上名來!”
“在下宋之問。”
還有人站出來道:“趙彥昭還請大將軍賜教。”
“沈佺期!”
“李嶠!”
“徐齊聃!”
……
程咬金聽着一個個名字,千牛衛一共分到四十個學子,其餘人都被分到了各地的折衝府。
“輕易讓你們爲官,倒是便宜你們了,朝中讓你們來軍中是爲了讓爾等多吃吃苦,想要入仕爲官豈能輕易得到位置。”
宋之問行禮道:“謝大將軍指點。”
程咬金拍了拍身邊的戰馬道:“想要進入某家身後的大營,你們每個人都要策馬繞着軍營一圈,要是有不敢騎馬的,現在就可以回去。”
徐齊聃當即上前,拉過繮繩,翻身就上了馬背,道:“大將軍看好了。”
戰馬嘶鳴,這個學子策馬而起,片刻間就跑出了一里地,他的後方捲起一片塵土。
程咬金示意讓人再將後方的戰馬都牽上來,每個人一匹戰馬開始繞着大營而騎。
看着他們策馬的模樣,有很多人手腳生疏,甚至還有幾人趴在了馬背上不敢動彈,還有三五個跑錯了方向,卻不知如何讓馬兒回頭,甚至還有戰馬沒有跑兩步,就摔下了馬背,場面一時狼狽又窘迫。
看着一羣還生澀的小夥子,程咬金倚着院門發愁道:“某家到底接了一門什麼差事。”
侯君集勸道:“陛下是希望文官也能上戰場,不會騎馬可不行,讓他們來軍中歷練兩年,當真是陛下聖明。”
程咬金苦澀一笑,道:“真是爲難某家,真是羨煞老牛,他在西域定是很痛快。”
侯君集撫須哈哈笑着。
程咬金實在是看不下去,就讓大營中的將士出去,幫助這些學子。
接連幾天,千牛衛的大營內開始了苦訓,宋之問一行人明天結束一天的苦訓,渾身衣衫都被汗水浸溼了。
李嶠剛灌下一口涼水,扶着水缸道:“支教兩年不說,還要在這軍中苦熬兩年。”
宋之問道:“怎麼,你這個世家子弟後悔了?”
李嶠扭過頭,鼻孔出着氣。
“你們可知道當今太子?”
幾人紛紛看向講話的人。
那人道:“當今太子都能夠在軍中鍛鍊三兩年,不問嚴寒酷暑,好幾次累得邁不動腳,現在去了西域說不定還要殺敵,什麼世家子弟,你有當今太子金貴?”
李嶠面色一紅,放下水瓢作揖行禮。
趙彥昭擡着一盆葡萄快步跑來,道:“弟兄們,大將軍賞我們葡萄吃。”
一羣年輕人累了一天了,早就又餓又渴,聞言就衝上前搶葡萄,在軍中也能分到如此多的葡萄,這就說明關中的葡萄大豐收了。
幹慶十年九月下旬,關中的葡萄豐收,各縣慶賀。
人們在一片歡慶聲中,進入了秋季。
從關中往西看,也能夠見到從河西走廊送來的一車車瓜果,西域的瓜果比關中早豐收一個月,如今關中瓜果豐收之際,西域的瓜果也運到了長安。
長安城外,許敬宗拿着手中的一張紙,問向一旁吃着瓜的上官儀,“這是什麼意思?”
上官儀道:“就是新政。”
紙上確實只寫着新政兩個字,許敬宗坐在城牆邊,也從一旁的瓜農那裡買了一塊甜瓜,一邊吃着還在思索。
瓜農就站在城邊,朝着路過的行人叫賣着自己種出來的甜瓜。
關中有着獨特的氣候以及光照優勢,每當這個時節,柿子與瓜果就會豐收。
一個時辰,這個老農的瓜賣完了,他拉着自己的車離開了城門口。
許敬宗還坐在城牆邊,手中的瓜也吃完了,疑惑道:“陛下要制定新政了?”
上官儀道:“現在的中書侍郎有二十人了,這就是新政之一。”
本來,中書省只有兩個位置的中書侍郎,一下子增補到了二十人,反倒是平攤了中書省的權力。
每每遇到政事,中書省總是吵鬧不休。
上早朝的人也越來越多,從中郎將開始,但凡五品的裨將都要參加早朝,文吏也從五品官吏開始就要早朝。
上官儀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道:“真是越來越熱鬧了。”
許敬宗道:“何止朝中熱鬧,崇文館,弘文館,四方館,文學館的學子也越來越多,長安城隨手抓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都是學子。”
這也沒辦法,關中發展至今,如今最稀缺的資源反倒不是房子了,而是入學的名額。
能夠在四個學館入學的孩子,都是關中各縣精挑細選,其餘沒有被選上的孩子,只能去各縣讀書。
也正因如此,長安城內的學子都是同齡人中最優秀的,也使人才在長安城過分地集中。
即便是能夠在中原各地數得上來的年輕才俊,最後也不得不來長安城一趟,即便不參加科舉,如果沒來過長安就稱不上,見過天下英傑,更不知天地遼闊。
未來十數年,因這經營許久的四座學館,長安城依舊會成爲一個人才虹吸的口子。
是因爲支教緣故也好,還是入仕也好,只要皇帝讓科舉在長安舉辦,天下才俊都會來長安城走一趟。
杜正倫適時出現在兩人身邊,拿起另一半沒吃的甜瓜,拿在手中吃着,嘴裡傳來咀嚼甜瓜的清脆響聲。
許敬宗扭頭看向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有時候看這個傢伙挺不順眼的,很想揍他,心中暗想,難怪這人一直得不到升遷。
“不用這麼看着老夫,吃你半個瓜罷了。”
許敬宗又收回目光,看着繁忙的官道,又道:“你來做什麼?”
杜正倫道:“吃瓜,這個季節不吃瓜,太可惜了。”
見兩人目光還看着自己,杜正倫低聲道:“半個時辰前,陛下傳來旨意了。”
“什麼旨意?”
“陛下有旨,在中書令與侍中之側增加兩位左右僕射,許敬宗任職左僕射,褚遂良任職右僕射,上官儀身兼中書侍郎,執掌御史臺,加賜銀青光祿大夫。”
許敬宗一拍大腿道:“這個瓜吃得太值了。”
上官儀快步離開,找了官道邊的另一個瓜農,用銀錢買下了一車甜瓜,朗聲道:“杜侍郎,先前多有失禮,這一車瓜都送你了。”
杜正倫笑道:“多謝了。”
許敬宗懊惱道:“這個褚遂良……”
升遷本是高興的,本來以英公,馬周,于志寧三人爲中心的朝局增設到了五人,也就是在左右僕射,位列所有侍郎之上,依舊身兼尚書。
偏偏多一個褚遂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