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幹再看另外一位女子。
對方當即行禮道:“蘇氏,見過太子殿下。”
這個蘇氏行禮看起來落落大方,但她手指揪着衣裙的小動作出賣了她此刻的緊張與拘束。
李承幹看着兩人,先是坐下來,笑道:“難怪這些天麗質與東陽屢屢揹着人私語,原來她們早就有安排了。”
蘇氏又是躬身低着頭道:“先前家父有說過,只是以往從未……”
李承幹又是微微蹙眉,蘇氏又不敢再言了,她緊張地抿着嘴,面色一直紅到了耳根。
“想必你應該瞭解孤了,不管是外面的傳言也好,還是你自己想法也罷,既然是父皇與爺爺安排的婚事,你還是互相坦誠爲好。”
“寧兒與小女都說過關於太子殿下的事。”
李承乾點頭,“說一說伱自己。”
蘇氏在一旁坐下來,面對太子殿下,也可能這一面之後就是未來的夫妻,她的耳根子就算通紅,表現得依舊很鎮定。
太子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的表情,她都進退有度。
“小女出身武功蘇氏,乃是雍州武功縣人氏,祖上乃是西魏度支尚書,祖父在大業年間乃是尚書左僕射……”
“這些不用說。”李承幹打斷她的話。
這是太子殿下第二次打斷她的話,蘇氏心中有些困惑,但連忙又道:“殿下想問什麼。”
李承乾道:“平日裡喜歡做什麼?”
蘇氏回道:“撫琴,看書,也看過太子殿下讓京兆府傳閱的書卷,偶有練刀劍。”
坐在面前是名門長女,李承幹也明白了父皇與爺爺的用意,武功蘇氏很乾淨,他們這一門乾淨到沒有與任何勢力有過聯繫。
是一個合適到不能再合適的太子妃。
注意到太子審視的目光,蘇氏坐得很端正,想讓太子殿下將自己看得更仔細一些。
蘇氏確實很漂亮,與寧兒平日裡清冷的氣質不同。
她身上的氣質溫和,如果外面的名門女子是什麼樣,她就該是什麼樣。
李承幹示意一旁的寧兒道:“孤有很多弟弟妹妹,寧兒該都與你說了。”
蘇氏點頭道:“說過了,但殿下不用擔心小女,其實小女很仰慕長樂公主與東陽公主,近來時常有走動的。”
“原來你們都提前熟悉過了,難怪這些天母后召見各家女眷走動,總是會帶着麗質與東陽。”李承幹若有所思道:“也對,不然呢……”
又與蘇氏說了幾句話,再看寧兒。
與寧兒已很熟悉了,這麼多年相處雙方只要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李承幹站起身,走出了這間小屋。
重新走到梅林中,李承幹看向抱着母后手臂的妹妹,道:“孤都知道了。”
李麗質走上前道:“皇兄不會惱麗質吧。”
“不會,只是有勞你與東陽安排這些事。”
長孫皇后道:“這孩子先給寧兒還了良人的身份,而後她還去見了舅父,讓舅父安排,在高林的族譜上給了寧兒身份,舅父認寧兒爲侄女,從此喚作高寧,雖說胡鬧了些,如此有了門第,以後讓寧兒在東宮任側妃,也好依舊陪伴你左右。”
李承幹聽着母后的講述,暗暗思忖。
長孫皇后又道:“好了,去見父皇吧。”
李麗質笑着道:“皇兄若心喜,女兒與母后這就讓禮部去挑選個好時日。”
李承乾道:“嗯,挑個時日吧,這就去見父皇。”
不多時,蘇氏與寧兒也從小屋內走了出來。
李麗質上前對還在困惑着的蘇氏道:“你會是皇兄的好妻子的。”
蘇氏躬身行禮。
她拉住蘇氏的手,又拉着寧兒一起走着,道:“李道長說今夜的月亮會很圓,我們一起賞月去。”
長安就快入夜,李承幹走上這處樓閣。
父皇與舅爺就在此地相對而坐。
“嗯,不會挑女兒的外孫來了。”
李承幹注意到舅爺不服取笑的模樣,道:“孫兒見過蘇氏了。”
李世民看着曲江池邊點起的燈籠,“這是你爺爺安排的婚事,朕也應允了,武功蘇氏挺好。”
李承幹頷首道:“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於兒臣來說也是影響最小的。”
“老朽就說過,這孩子只會在乎是否合適,不會在意外貌與美色。”
李承幹補充道:“長得也很不錯,既是名門其父蘇亶在朝中的位置不高,僅僅只是一個秘書丞,也不會成爲第二個舅舅,從此外戚一脈就會很薄弱,對朝堂的影響也更小。”
聽着兒子平靜的話語,李世民總覺得這番話太過冷靜。
但也習慣了承幹這種態度。
“老朽的外孫兒自小就是個冷靜又有智謀的孩子,誰家的孩子能比得過他?”
李承幹看着一輪圓月掛在夜空中,“兒臣還不知支教的事安排得如何?父皇可有消息了?”
李世民回道:“許敬宗安排得體面,朕信得過。”
“若父皇覺得許敬宗處置得不妥當,兒臣再去責罵他,杖責罰俸都可。”
“是你東宮門下的官吏,你管好便是,這些事朕往後就不過問了。”
“讓父皇煩憂了。”
一個太監快步走來,在陛下耳邊低語了三兩句。
李世民吩咐道:“將織好的冬衣都分發下去。”
“喏。”
高士廉詢問道:“可還有疑慮?”
“舅爺,寧兒她……”
“高林跟着老朽怕是要孤苦而終。”他拍了拍這個外孫結實的肩膀,寬慰道:“若老朽過些時日就過世了,有個太子側妃的女兒對他來說不是一件壞事,也能讓老朽瞑目。”
李承幹揣着手,苦笑道:“東陽說過舅爺的身體硬朗,往後少徹夜打牌。”
高士廉悠悠道:“高林的家產頗豐。”
“頗豐?比舅爺的幾百畝鹽場還要豐厚嗎?”
“咳咳咳……”一旁的李世民忽然咳嗽起來。
“高林是個太監,他當年跟隨楊廣東征,將遼東的兩千頃良田都賜給了他,還有金銀兩千斤,本來高林想着等他過世了,讓人將這些金銀跟着他一起葬了,如今後繼有人,他睡着的時候都笑醒了。”
李承幹回想着這個高林,那個總是一臉笑容的老人家,跟隨着舅爺走南闖北,見識亦是不凡。
可心中很好奇,又問道:“可他老人家怎麼有這麼多的田畝與金銀?”
高士廉懊惱道:“莫要問了,老朽怎知曉當年楊廣是怎麼想的。”
舅爺與高林拜爲兄弟,高林收寧兒爲義女,算是許國公的兄弟一門,如此一來門第與身份都有了。
當然了,沒多少人知道高林是當年楊廣身邊的太監。
李治與李慎沒有去今晚的曲江池遊園,他們看着皇姐回來的時候,姐姐臉上都是笑容。
“慎弟?”
“嗯?”
李治小聲道:“皇姐今日爲何這麼高興?”
李慎回道:“在外面吃甑糕了?”
李治認真點頭道:“那一定是吃了很多甑糕才能讓姐姐這麼高興。”
夜裡,曲江池的賓客已開始陸陸續續離開,人們沒有見到皇后與陛下,就連東宮太子也只是匆匆一面。
李承乾親自送着舅爺回家,身邊還跟着寧兒。
這些天寧兒都會住在這裡,直到嫁入東宮那天,算是走個過場,順便可以照顧這兩位老人家。
高林站在門前行禮迎接。
李承幹扶着舅爺走入家中,道:“舅爺很久沒有飲酒了,今天飲了幾杯酒,就醉成這樣了。”
高林忙進屋,點亮油燈鋪好被褥,扶着高士廉躺下。
李承幹走到屋外,道:“寧兒,等日子定下了,你就嫁到東宮,往後可以一直在孤身邊。”
寧兒行禮道:“妾……不,奴……”
她發現怎麼說話都不合適。
李承幹握着她的手,低聲道:“沒關係。”
一聲沒關係,令寧兒眼神中多了幾分釋然。
等高林走出來,李承乾笑道:“高老先生?”
高林惶恐道:“殿下可萬萬不要這麼稱呼老奴,老奴慚愧。”
李承乾道:“你就是高老先生,以後都是。”
“殿下,此事都是許國公主持的。”
“嗯,父皇與爺爺爲孤挑選了太子妃,舅爺又給孤安排好了寧兒,現在覺得這一輩子十分的幸運。”
高林低聲道:“有時覺得殿下是活了兩輩子的人。”
“您怎麼看出來的?”
“殿下的沉着與冷靜,並非尋常人能比。”
“原來您問的是這個意思。”李承幹訕訕一笑。
高林望着夜空道:“許國公說過,殿下作爲太子需要有勇氣,將來若有必要,老奴可幫助殿下,當年跟隨許國公左右,遇到過的刺殺與伏擊不少,如今年邁了,可身手依舊在,幫殿下殺幾個人不在話下。”
“舅爺說您很有錢。”
見太子顧左右而言他,高林雙手揹負,站得筆直,一種隱世高手的氣質顯露無疑,“殿下想要殺誰?”
“您很喜歡殺人嗎?”
“老奴最討厭殺人了。”
“當年隋煬帝登基,您老幫着殺了多少人?”
“忘了。”
“當年隋煬帝爲何賜給您這麼多田畝與金銀?”
高林撓了撓頭,先前那股氣勢消失殆盡,轉而又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道:“金銀還是在的,田契不知去哪兒了,前隋的田契還管用嗎?”
“應該吧……”
“這些都是小女嫁給東宮的嫁禮,殿下稍等。”
說着話,高林走入一旁的小屋。
片刻之後,他老人家從屋內找出一張布絹,這張布絹有些老舊了。
見他在桌上捋平,道:“這裡還有隋帝的蓋印。”
李承幹確認着田契,看着田契的內容,一共兩千頃田,在鴨綠江以西。
此刻那片地方還處於無人管理的地帶,這些田畝的位置太遙遠,只有等將來再次發動東征才能將這些田畝收回來。
高林將這份田契交給了寧兒,道:“老奴一輩子沒有兒女,現在有了,現在老奴的一切都是女兒的。”
寧兒還是有些不適應自己的身份,她只好再次行禮。
李承乾道:“天色不早了,孤就先回去了。”
高林起身送別。
送着太子殿下到門外,寧兒跟在殿下身邊多走了兩步,忽然間她意識到了什麼,停在了原地。
這麼多年了,有些習慣早已成了她的下意識行爲。
她回頭看去,見到了一臉微笑的高林。
隨後又看着太子殿下的背影。
“孩子呀,等你嫁到了東宮,一切都會恢復原樣的。”
寧兒抹去眼角的淚水,道:“殿下是個很好的人。”
高林那蒼老的聲音道:“莫要哭,身爲太子側妃,你要盡心輔佐太子,往後是一輩子的朝夕相處,何必在乎這幾天。”
“嗯。”
翌日,皇帝下達旨意,封蘇亶之女蘇氏爲太子妃,於冬至日成婚。
同時嫁給東宮太子爲側妃的是高林之女。
至於高林是誰,朝中鮮有人知。
昨夜的遊園果然是爲了給太子選定太子妃的,皇后安排東宮太子妃一直都是避而不談。
當衆人還在猜測太子妃是誰之時,皇帝的旨意就已下達。
讓衆多本就對東宮抱有希冀的人家,瞬間破碎了美好的幻想。
李承幹見到了蘇亶,這位在秘書監任職的秘書丞,掌管秘書監算是皇帝身邊的文書機要。
“孤謝過蘇監丞成全婚事。”
蘇亶見太子殿下行禮,他連忙躬身行一個大禮,要是太子殿下再行大禮,他只能跪拜了。
“小女若有胡鬧之處,殿下可與老夫說,老夫與家中夫人定會呵斥她。”
李承幹擺手道:“不用這般,您女兒落落大方,言行溫婉,而且您的兄長蘇勖又娶了孤的姑姑,兩家是親上加親。”
“那真是……”蘇亶人到中年,早已不想其他,他腳步匆忙跟着太子,一手還拿着笏板,慌忙道:“殿下,殿下走慢點。”
蘇亶又是快步跟上,道:“殿下現在要去做什麼?”
李承幹走到武德殿前,道:“拆了武德殿。”
“啊?”蘇亶瞪大了眼睛。
皇宮內,幫兒子定下婚事之後,李世民心中的一塊石頭落地,其實昨夜不僅僅給承幹選定太子妃,還要給青雀選王妃。
一幅幅畫像就在眼前,李世民瞧着畫師昨晚在曲江池的所畫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