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這次會面君臣二人談了什麼,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次會面有多麼重要。後世的史學家認爲這次會面甚至有改變唐朝歷史的巨大作用。
沒有人知道這次會面君臣二人談了什麼,但是後來進入田興臥室的幾個人都看出喜悅和輕鬆洋溢在李誦和田興的臉上。相州的百姓是後來才知道偉大的李誦大帝曾經微服來到這個起居注上從未點到過的地方。在當時當日相州百姓只知道病重難起的相州都督田興,福至心靈,被神醫所救,奇蹟般地從病榻上起來了。
去過都督府探望的相州頭面人物都看到了田興,這個中風兩次被認爲已經不可能再從病牀上爬起來的田興,臉色蒼白滿是倦容笑容如同水面的漣漪一樣一層層盪漾開來,穩固地站在他們面前,就差拎着個菜籃子表演“腰好,腿腳好,一氣上五樓,不費勁”了。大家都紛紛感嘆說:
“田都督真是有福的人啊。”
“是啊,別人得了這種病,都是三停去了兩停,即使沒有性命之憂,也大都半身不遂,神志不清,枯乾得跟老樹一樣,可你看田都督,人不但站起來了,能說會走,而且好像還發胖了呢。似乎只有氣色有些不佳。”
“唉,人跟人不一樣啊,同樣是中風,我那苦命的老爹怎麼就不行了呢?要是他老人家能有田都督一半好,我就算散盡萬貫家財也不惜啊!”
“是啊是啊,我娘也是啊!”
“張大戶,崔大戶,你們都是出了名的精明人,怎麼忘了有個現成的活神醫就在田都督府上呢?”
“對啊,對啊!我們去求求田都督吧,他是個善心人,一定會讓神醫幫我們的。”
慕名而來蜂擁而至的求醫者堵滿了都督府的大門,不過田興果然沒有推三阻四,稍稍遲疑了會就讓求醫者去見神醫了。依次進入一座獨立小院的求醫者一個個滿懷希冀的進去,卻垂頭喪氣地出來,偶爾也有心情大好的,出來就吹噓道:
“這個神醫,果然不同凡響,世外高人,世外高人啊!”
至於怎麼個高人法,不管是垂頭喪氣的還是心情大好的,卻都不肯說,個個身上都透露出一副神秘兮兮地氣息。越發增加了人們的好奇心。整個相州城內死氣沉沉的生活因爲這個神醫的到來而有了些許精神。這是越是這樣神醫爲什麼不同凡響大家就越想知道,越想知道就越是無法知道。
而遠在魏州的田季安顯然就沒有這個方面的煩惱。當他知道這個神醫的軼事的時候,這位以殘暴著稱的軍閥哈哈大笑了小半個時辰,口裡叫道:
“有趣,有趣,果然有趣。”
接下來的好幾天田季安心情都大好,沒有責罰任何人,家人時常看見他自己一個人似乎在回味什麼,時不時地發出會心的微笑,以至於家人都有些擔心。元夫人把田季安的近身家僕找來詢問,也沒發現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在田季安身上。倒是寶貝兒子田懷諫一溜煙地跑到後宅,對着元夫**喊道:
“孃親,孃親,父親大人問我豬是怎麼死的。孃親,豬是什麼東西啊?”
元夫人是前昭義行軍司馬元誼,生長於官宦人家,又是女流之輩,只知道豬肉,哪裡知道豬啊?還是在外院服侍田懷諫的家僮蔣士則解開了小田懷諫的疑惑。蔣士則徵得元夫人同意後,把田懷諫帶到魏州城外,在一戶戰戰兢兢的農戶家外,指着一頭肥頭大耳地臥在一堆乾草裡的大傢伙道:
“哥兒,這個就是豬。”
十齡童田懷諫大開眼界,甚至小心翼翼地伸出腳踢了踢這個黑乎乎的大傢伙的肚皮,踢的黑豬不滿意地哼了哼。田懷諫滿懷好奇地問:
“這個豬身上的兩排圓圓的鼓鼓的是什麼?”
當蔣士則略帶尷尬地告訴田懷諫這是頭母豬,兩排所謂的圓圓的鼓鼓的是母豬的兩排**時,田懷諫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感嘆道:
“咦,這麼多啊!”
這一天對田懷諫來說是無比快樂的,在蔣士則的指導下,田懷諫認識了雞鴨鵝,牛羊豬,他第一次知道祭祀用的犧牲原來本來也是活的,而且有皮有毛,會跑會叫。這一天田懷諫還知道了除了畫眉黃鸝外,還有麻雀喜鵲等鳥。脾氣不比他爹好多少的田懷諫今天出奇的和氣開朗,不停的感嘆:
“先生們老是跟我說百姓的生活有多麼不好,要我將來體恤百姓,今天看來,百姓的生活可是比我的有意思多了。怪不得我跟父帥講時父帥都笑着說先生們是在放屁呢。”
家僮們自然奉承小哥兒年紀輕輕卻又這般見識了。奉承的同時卻把嫉妒的眼光望着蔣士則瞄。不知不覺,在回家的路上,蔣士則已經和田懷諫並駕齊驅了。這倒不是蔣士則膽子多大,而是現在田懷諫離不開蔣士則了。剛剛見到一頭白豬時,田懷諫舉一反三地問道蔣士則:
“剛剛那黑的是母豬,這白的可是公豬?”
蔣士則望着正圍着白豬的小豬們苦笑不得,耐心地引導田懷諫道:
“哥兒,你看這豬的下面。”
回到府裡後,田懷諫一點也不覺得累,興沖沖地跑去找田季安,道:
“父帥,孩兒知道豬是怎麼死的了!”
這倒是讓田懷諫驚奇不已,放下手裡拿着的相州密報問道:
“你且說說看。”
田懷諫滿懷信心地道:
“是被人殺死的。殺死後剝皮,然後切成一條一條,在煮熟,就是咱們家吃到的豬肉了。”
一本正經的樣子和語言讓田季安不禁縱聲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看得田懷諫不明所以。最後,田季安才收住笑,說道:
“傻小子,笨死的,笨死的!”
田懷諫還是不明白,不過田季安也突然回過味來,板住臉問道: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田懷諫以爲父親誇讚他,略帶得意的把今天蔣士則帶着他到城外看母豬的事情說了一遍,還告訴田季安自己認識了多少新鮮玩意,聽着田懷諫列數今天所見到的新鮮玩意時,田季安的臉色越發陰沉,只有聽到“百姓的日子很好,孩兒今天才知道先生們講得話確實全是放屁”時,臉色才舒展些。
等到田懷諫全講完了,田季安又問了幾個問題,問完後,已經好幾天沒有發脾氣的田季安勃然作色,一巴掌將田懷諫甩到了牆角,然後指着田懷諫大罵道:
“直娘賊!恁麼多的弓馬騎射排兵佈陣不學,卻學這些下賤事情。學這些事情能有這六州之地麼?離那些下賤坯子下賤事遠一些,不然仔細你的皮肉!”
接着,田季安就衝着外面大喊道:
“來人!把那個叫蔣士則的給我抓起來!”
不少日子沒有活埋人的牙兵們興奮起來了,嗷嗷叫着答應了一聲,不久就把蔣士則給揪了出來,不過田季安並沒有下令把蔣士則給埋了,只是下令打,牙兵們只好眼睜睜看着家僮們搶走了自己的活。蔣士則不知道正是田懷諫的那句無心的“百姓的日子很好,孩兒今天才知道先生們講得話確實全是放屁”救了他的性命,不過眼紅他今天出了風頭的家僮們沒有給他慶幸的機會,輪番上陣,打得蔣士則半死不活。不過這蔣士則倒也不簡單,居然硬挨着沒有昏過去,還分得出誰下手重,誰手下留情來。
等到打完了,管家才把蔣士則的罪狀給列數了一遍。留下要他小心些的威脅性話語後,管家也揚長而去。只有幾個要好的家僮把蔣士則扶回屋裡,給他上藥餵飯。蔣士則終於也沒有能挨多久,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一個家僮給他帶來田懷諫特意給他找的藥才醒來。
這件事後,田季安府上本來良好了幾天的氛圍頓時緊張了起來,家僕們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生怕惹惱了田季安被拖去去埋了。用田季安的話來說,就是:
“這個混蛋看起來膽子不小,去,埋起來澆點水,看看來年膽子能不能長大點。”
這是田季安心情好的時候,心情差的時候直接把人拖出去,往坑裡一塞,然後把人埋起來,只露出腦袋在外面,把人撂在野外餐風飲露自生自滅。等到過幾天想起來,在派人去,也不管死沒死,拿把犁直接犁過去,把腦袋犁下來,掛在樹上示衆,端的恐怖。以這種方式處死的人,魏博六州每年至少有一個,今年這個名額到現在還沒有產生,本來以爲今年這個肯定是蔣士則的了,卻不料蔣士則卻逃過一劫,難怪大家心裡都戰戰兢兢的。
不過眼下田季安雖然心情指數比較低,卻似乎還有別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連幾天他似乎都顯得心事重重,面色陰沉着,讓所有見了他的人都害怕,以至於那份沒看完的相州密報都被他放到了腦後。而事實上這個忽視對於魏博而言可能是致命的。
在密報的最後附着兩條重要的信息,一是邊境報告的自稱是景福綢緞莊也就是朝廷的潛伏組織的大老闆的一行人在綢緞莊被查抄後明顯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入境,到了相州後卻突然失去了蹤跡;二是田興是在接待了一撥自稱是被他救過的賓客後,病情突然好轉的,而這撥人的出現卻與綢緞莊的人的出現相先後,這撥人據說是來自幽州,可是現在卻往淄青方向去了。相州方面懷疑這兩撥人很可能是同一撥,已經派出高手追蹤。或許是大家都知道田季安不待見田興,這份懷疑是裸地呈現出來的,甚至大膽猜測田興已經和朝廷勾搭上了,請示予以徹查。
或許是平安報的太多了,田季安並沒有太在意這份沒有看完的密報。別看田季安白天精神不好,晚上卻與白天相反,不管宿在哪一房裡,田季安都顯得極其亢奮而殘忍,而且田季安最近從沒有在一位妻妾房裡連着留宿兩晚的。這種情況只有在田季安要活埋人的前後纔會出現,或許是出於畏懼,相州方面沒有催促魏州方面儘快給出答覆。倒是在若干天后追蹤的高手報告去都督府的一撥人確實進入了淄青境內,而自稱是景福綢緞莊的那一夥人也在貝州殺死了許多捕快出境後,原本的大膽變成了恐懼。
恐懼之下,相州方面只得又發出了一份密報,戰戰兢兢地報告了以上消息,卻沒有對上次對田興的懷疑作出任何解釋,不得不說相州方面的負責人是聰明的,因爲田季安並不喜歡自己的部下前後不一,在田季安看來,這是部下無能的表現。不過相州方面的一片苦心算是白費了,因爲田季安沒有看上一份密報,所以對這一份也就不敏感。這份密報裡,真正讓田季安感興趣的是另外的內容,而這內容還和那位神醫有關。
在密報上,田興的日常活動依然是主要的內容。田興在這位神醫的悉心調治下,現在已經可以自己吃飯,甚至可以畫畫乃至騎馬了。密報說,田興現在已經能着手處理一些政務軍務了,他的幾個兒子,除了長子田布外,其他的幾人已經返回各自軍營。看來田興情況良好,已經沒有大礙了。這倒是讓田季安有些感動,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對這麼一個窩囊廢確實太小心太苛刻了。
田季安覺得自己現在應當用心的是給田懷諫多生幾個親兄弟,省得將來田懷諫孤家寡人一個,被人欺瞞,壓不住勢頭,權力被自己的親戚和部下奪取。田季安深知這種事情在自己這樣的藩鎮身上發生簡直太平常了。田季安殘暴,卻並不糊塗,蔣士則事件給田季安提了一個醒,現在已經有人開始打田懷諫的主意放長線釣大魚了。自己雖然才三十歲,但是確實該給兒子生幾個幫手了,即使明年就生下來幾個,田懷諫年紀大十歲,自己再活個二三十年,足以給田懷諫培植足夠的勢力,壓得住幾個兄弟。退一萬步講,即使將來這哥兒幾個手足相殘,但是最終坐上寶座還是自己的兒子不是?這也是田季安這些天晚上賣力耕作的原因,雖然靠天吃飯,總能有個廣種薄收嘛。
不過望天收這事情確實還是不靠譜。田季安實際上確實很賣力,而且十幾年來一貫如此,甚至派人到洛陽爲自己盜娶衣冠女,贏得了色魔的惡名,但是兒子卻始終只有田懷諫一個人,這不禁讓田季安很是沮喪,秘密請了幾個郎中,郎中們都道:
“相公(田季安同平章事)房事過度,腎水不足,所以暫時種不下子嗣。”
都勸田季安暫時節制房事,固本培元,田季安哪裡節制得住?當然手下也有網羅江湖術士進獻靈丹妙藥的,只是這靈丹妙藥服用後除了讓人更激動更持久些,也是一點用兒也無。爲這個,田季安不知活埋了多少所謂名醫、神仙。
所以田季安看到來自相州的密報時,不禁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那個據說治好了田興的神醫,在相州居然治好一個商人多年的不孕不育症!
這個神醫,看來真有些真才實料啊!
或許是知道田季安有這方面的難言之隱,相州方面的密報裡,提及這位神醫比較多,據說這位神醫鬚髮皓白,手如老樹根,面似橘子皮,平時坐在哪裡或者站在哪裡,總是眼睛深閉,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有人求醫,他就給出個問題讓人答,比如那個讓田季安樂了好多天的“豬是怎麼死的”之類,答出來就給你看,答不出來就攆人滾蛋。這種手法更像是不學無術的江湖騙子的所用,但是令人稱奇的是,凡是答出來經這位張神醫醫治的沒有不藥到病除的,包括那位相州的商人,年過五十膝下無子,本來自己都絕望了,不料被這老神仙開了一副藥後,沒用多久,就懷上了。把這個富商給喜的,要把一半的家產捐出來給老神仙蓋個院子。還有些稀奇古怪的毛病,也是說治就治好。看了這份密報,田季安覺得自己的二兒子很快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