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誦現在的情形很不樂觀。莫名其妙地少了二十幾個騎兵,這並不是小事情。第二天,二十幾名士兵的屍體在平陰被發現的消息就傳到了東阿,接着在現在內憂外患的壓力下又從東阿傳到了鄆州。其實東阿駐軍將領並沒有把這個事情看得很嚴重,不就是死了二十幾個兵嗎?只要把這二十幾個人的死亡和現在正在萊州鬧騰得很兇的蘇起暴亂聯繫起來,就能把責任推卸的乾乾淨淨。只可惜事實是這些兵不是死在東阿境內,而是死在平陰境內。平陰的駐軍一是惱怒東阿軍太不厚道,把手伸進別人筐裡發財,一是害怕東阿那邊倒打一耙,自己反而被動,於是執意向上稟報,東阿那邊無奈,才仗着地理優勢搶先一步把消息報到了鄆州李師道那裡,當然這些士兵死亡的原因是追捕扮作是客商的朝廷奸細在平陰境內不幸被害了。
李師道自然是很生氣,一是生氣這些外地的行商或者說朝廷的奸細居然如此大的膽量,敢在鄆州附近擊殺“官”軍,而是惱怒自己的手下居然這麼點事都經不起,要向自己報告後才能決斷,自己面對十幾萬官軍害應付不過來呢。當下批了個大大的“搜”字。判官李文會見到了李師道的批文,立馬撩起袍服來見李師道,說道:
“大帥,這件事情可千萬不能忽視啊!”
接着爲李師道解釋道:
“大帥,蘇起的事情您已經知道了,裡面明顯有朝廷的影書,不然不會鬧騰得這麼大。朝廷經營這麼多年,誰敢保證它在淄青只安插了一個蘇起呢?萬一要再有個趙起、白起之類的,咱們淄青哪裡有這麼多兵力來剿滅?要不是內憂外患向朝廷投降,要麼就是向河北借兵,引狼入室。大帥,此事只應速辦,不能模糊言辭啊!”
李師道這才如夢初醒,修改了命令重新發布。一夜之間,東阿、平陰的軍政全部都被動員起來了,不要說過境客商,就是當地居民都深受其害。
那時候的山東地界雖然地廣人稀,但是隻要想查,或者說想要搜刮,還真是沒有大兵們到不了的地方。面對李師道限期抓獲奸細的嚴厲命令,平陰那邊一邊暗罵東阿混蛋,大冬天的攪得大家不得安生,一邊打起精神來,到處下鄉騷擾。終於在靠近東阿的李家樓獲得了線索。因爲李誦他們做完事後毀滅了現場,並且異地拋屍,所以屍體發現了好幾天士兵們才摸到了李家樓。李家樓的村民提供的線索就是在出事當天有二十幾名士兵來過李家樓,還徵走了李家樓土財主李老太爺的一輛馬車。根據村民的描述,這些官兵到李家樓的時候,身上衣物能夠看出有殘破,坐騎也看出來很是疲累,士兵們口音不像是李家樓本地人(拜那個年代和淄青的戶口控制所賜,多數村民沒有去過外地,去十里之外過的都很少。即使去也是去服徭役,再加上李誦的侍衛裡有來自青州的,一矇混也就過關了),他們自稱是東阿的,追一夥盜賊到了李家樓,但是到了李家樓後徑直去了最有錢院書最大的李老太爺家。
李家樓的李老太爺曾經做過一方縣令,屬於在縣裡有頭有臉的人。見怒氣衝衝的士兵闖進自家的院書,問明情況後,李老太爺信誓旦旦的說,他看出來這些人來歷蹊蹺,本來不想把馬車借給他們,但是這些人用強,所以才讓他們如了願。不過士兵們根本就不考慮李老太爺的實際情況,把李老太爺架進一輛馬車裡,送到了平陰。大形勢窘迫,末世情緒濃重,這個時候正是法紀鬆弛的時候,李老太爺一家就這麼着在平陰軍政雙方的合同努力下,消失在李家樓村的歷史長河裡了。而李老太爺家的財產,還能繼續爲拉動內需促進發展發揮點作用。
李師道委派王再升負責這個事情,怎麼說呢,只能說所用得人而非時了,如果是在平時,王再升一定會弄得緇青雞飛狗跳,比江充不遑多讓,可是現在朝廷大軍朝夕可至,怎麼着也不能把破家滅戶這樣的藝術發揮到極致,只能說委屈王再升了。李家樓村民的供訴中的一句“口音不像是俺村附近的”,再加上那二十多騎離開李家樓之後的行蹤如同泥牛入海,毫無消息,使得王再升相信這一批所謂奸細中大半應當是蘇起一類的緇青人,把破案的線索由外地行商擴大到了本地人身上,只是這樣一來,李誦的處境就變得很微妙了。王再升如同末日來臨似的瘋狂搜捕,使得恢復了客商身份的李誦他們變得舉步維艱,相對安全的鄆州城,似乎成了一座困城了。眼看一月之期就要到了,當吳賜友又一次帶來令人失望的消息後,李誦不禁焦急了起來。
隨着高沐的舊宅附近人聲一天比一天大,李誦覺得,應該換一個地方了。思來想去,李誦想到了一個人,一個李吉甫曾經向他提到過的人。而李師道也在自己的府邸裡見到了一個人,一個神秘的人,一個神秘的武功高強的人。
自從官軍攻打淄青後,李師道就多了去軍營的習慣,似乎沒去軍營一次,他的安全就多了一份保障似的。一個喜歡刺殺別人的人總是害怕被人刺殺,所以李師道每次出巡除了帶自己的衛隊,還要從自己身邊的高手中選一批作爲侍衛,這一次也不例外。不知道是李師道太過緊張還是因爲別的什麼,反正這麼高級別的防範沒遇到過什麼挑戰,直到這一天
從城外的大營出來,天色已經漸漸黑了,李師道正坐在車內閉目養神,忽然坐在車內的貼身侍衛猛地一睜眼,道:
“有殺氣!”
果然金戈交錯的聲音應聲而起,李師道猛地睜開眼,接着就聽到車窗外不斷傳來悶哼的聲音,似乎只是在一瞬間就發生了的,李師道剛想看看,貼身高手壓低嗓音道:
“大帥別動,不要掀車簾。”
車外的悶哼聲還有骨肉穿透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李師道怎麼聽都覺得這些聲音只是發自自己這一邊的,自己這邊的喊殺聲似乎只是在虛張聲勢。李師道一時間不知道外面來了多少人,剛想問,就被貼身高手用眼神阻止,接着,高手展開身形護在了李師道前面,李師道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了。緊緊貼住了車的後廂。一片驚呼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擋住他!”
“別讓他靠近車!”
“休得啊!”
一個重物倒在了車轅上,驚起了馬的長嘶,護在李師道身前的高手耳朵一上一下翕動着,手勢在無聲地迅速變化,卻不料前面一點動靜沒有,倒是外面又傳來了衛士的呼喊——
“他在上面!拿弓箭來!”
高手聞言大驚,忙想改換身姿,卻已經遲了,車廂頂轟然碎裂,一隻腳重重地探了進來,這廝卻也真的不簡單,硬是在身形沒有站住的情況下接了這人兩腳,接着外面的人只看見車頂上的人上上下下,裡面的李師道只看見兩條腿和兩隻手令人眼花繚亂地纏繞着,直看得瞠目結舌。貼身高手突然感覺到對方一腳出空,忙忍住體內的氣血翻滾,雙手握住對方的腿,用力往上一送,陡然就覺得身上的壓力全空了。就聽到車外又是一片驚呼——
“別讓他跑了!”
兵器碰撞的聲音鏗鏗鏘鏘地傳來。卻似乎沒有傷到這人分毫,只是留下了一陣輕揚的聲音道:
“久聞淄青李大帥帳下高手如雲,今日一見,也不過稀鬆平常,只有車內那個還將就。哈哈哈哈,既然來了,就留下一件禮物贈與李大帥吧!”
話音未落,破空聲已經到了馬車近前,合着這人是用話音來掩蓋自己發暗器的聲音,還好那李師道近前的高手雖然氣息不勻,卻剛好能夠伸手接住了暗器,奇怪的是這件暗器似是算好了時間,剛好到他手裡時力道流失乾淨。貼身高手不禁心下凜然。接過暗器一看,卻是一支飛鏢,上面裹着一層絲帛,解開一看,上面卻寫了密密麻麻的字。忙稟告李師道道:
“大帥,這刺客留下一封書信!”
李師道卻縮在裡面問道:
“人走了麼?”
聽到回答走了,李師道才伸頭出來,問道:
“那是什麼?”
貼身高手忙回答道:
“那是飛鏢,書信就是裹在上面的。”
親兵將領跑過來,“噗通”跪倒在地,道:
“小人無能,險些連累大帥,請大帥治罪!”
說罷磕頭不止。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李師道心裡的怒火可不是蓋的,可是看着眼前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涼景象,李師道忍住氣道:
“起來吧,這刺客武功高強,也怪不得你。快快整隊回府吧!”
也不問傷亡情況,就鑽進開了天窗的馬車裡,只是這回裡面一左一右坐了兩個高手。因爲李師道懼怕有毒,所以那封寫在絲帛上的書信一直握在那貼身高手手裡。一路上,李師道拼命命令行得快些兒,進了城門依然如此,直到馬車馳進了節度使府裡,李師道心才稍稍放了下來。等到進了廳吧,才發覺自己前胸後背都已經溼了。換過了衣物,也顧不上吃飯,就命人召李文會、林英、王再升等人來。小心翼翼地把這封信讀了一遍以後,聽說李師道回鄆州城路上遇刺的消息的大大小小官員已經擠滿了節度使府。李師道出去轉了一圈,證明無事,命李文會、林英、王再升留下,其他人回去。
捧着魏夫人派人送上來給他壓驚的羹湯,李師道把這封信拿了出來,幾人挨個看了一遍,只見上面寫着毫無章法的幾句話:
“千金之書不下吧,大帥留心也!”
這似乎是勸李師道不要隨便出行的,又似乎另有所指。這兩句下面還有幾句道:
“紫氣南來,得之則生,弗得則死。李帥知之否?”
幾人參了半天,也沒參出各所以然來。倒是晚上回到後院,魏氏參了半天才道:
“這人是不是來提醒夫泡什麼的?”
李師道沒好氣的說:
“傻書都看出來了。衛之道這人身手十倍於他,若是想殺我他必定擋不住,不殺我又留書在此,不是想幫我的麼?”
魏氏瞪了李師道一眼,道:
“妾身看來,這人必定知道一個極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又能夠左右淄青的生死。能夠左右淄青生死的會是什麼呢?”
接着彷彿悟到了什麼似的,道:
“莫不是說一個很重要的人眼下在淄青不成?如果抓到這個人,或者得到這個人的幫助,咱們淄青就能戰勝朝廷,平安渡過這一劫嗎?那麼這個人要麼是在朝廷能說得上話的,要麼是個奇才。南來,說明這人是從河北來的,只是河北來的有什麼人能左右咱們緇青的生死,朝廷的方略呢?”
魏氏不說還好,一說,李師道就興奮得站了起來,如同燒着了尾巴的狐狸一樣轉來轉去,驚得魏氏擔心不已,驀地李師道停下來,道:
“從河北來的,有了!咱們在魏博的暗諜前幾天送回來消息說,魏博剛剛壞了一個朝廷的間諜窩書,捉了不少朝廷奸細,審訊說朝中最近要有一個奢遮人物來魏博公幹,田季安等了好久也沒有逮到這人,據說這人從貝州跑了。現在想來,莫不是這人使了一招聲東擊西,沒有去貝州,反而來我淄青了?”
魏氏也是大喜,道:
“若果真這樣,那朝廷的十萬大軍就真的不值一提了。只是這是個什麼樣的奢遮人物呢,咱們淄青這麼大,他跑哪裡去了呢?”
李師道道:
“管他呢,逮到了就知道了。對了,對了,最近東阿那件事情是不是也和這個有關係呢?來人,來人,來人吶!”
最後李師道幾乎是用吼了。受到極大驚嚇之後的極大驚喜充滿了他的身心,等家人跑到門外聽候吩咐,李師道命令道:
“命令衛之速速到我書房來!”
不過李師道在書房等到的卻是一封信件,一張大大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三個大字:
“俺去也!”
再仔細看看,房間裡凌亂不堪,錢財和藥物都不見了,衛之顯然是留書不告而去了。經歷了今晚的事情,李師道深刻認識到了身邊有高手的重要性,衛之的離去猶如一盆冷水澆到了李師道頭上。這衛之和李英昊他們不同,是李師道僱傭來的江湖高手,和他李師道是僱傭關係,不是附庸關係,要是想走還真沒什麼顧慮。李師道頹然坐在胡椅上,纔想起自己在車內問這刺客來歷的時候似乎說過這麼一句話:
“虧他不是來刺殺本帥的。本帥身邊要是有這樣的高手,該要有多好啊!”
這確實是由衷的讚美,這刺客沒有殺一個人,居然就能連過十數所謂高手(那事一過,李師道就在自己手下的高手前面加上“所謂”二字了),一直殺到自己車前,佔據了先機後從容地和自己身邊的第一高手衛之鬥了十幾個回合,而且做到了只傷人不殺人,瀟灑來去,武功確實很深。想來是自己當時只顧着慶幸驚歎,沒有考慮到一貫心高氣傲的衛之的尊嚴,才惹得衛之一怒而去吧?李師道想生氣,卻生不出氣來,只是想道:
“你這混蛋,卻是技不如人啊,若是這個人真是來刺殺的,本帥還有命在麼?”
他本來是想讓衛之去東阿看一下那二十幾個死了的士兵的屍體,看看能不能憑藉衛之的江湖經驗看出些什麼來。現在,只好安排其他人去了。
當晚,金鄉城下,李愬大營裡,李愬聚集衆將道:
“有賴各位將士忠勇苦戰,前進道路已經打通。本帥決定全軍北上,爲此,明日一定要拿下金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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