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的原野上蕭索地橫着幾個荒村,路邊溝底都是光禿禿的,連片樹葉都看不到,這倒是和李誦印象中的農村有很大的區別,沿着坑坑窪窪的官道走了許久,才明白都被老百姓摟去燒火了。雖然暗中劍拔弩張,但是兩鎮邊界依然是一片平靜,只是來往的人少了許多。這樣在顛簸不平的道路上的這輛馬車就顯得分外顯眼了。如果是在現代,兩地官方肯定會公佈說雙方一切正常,人員來往稀少只是由於天氣寒冷罷了。可實際上雙方暗地裡在邊界調兵遣將,對來往人等的盤查也嚴密了許多。
所以馬車進入魏博地界沒多久,就被攔下盤查了。當聽說馬車裡坐的是相州新開的大布莊的大老闆後,接過車簾後遞過來的布囊的小軍官掂了掂分量後,揮手放行。馬車裡的段文昌一臉詫異地盯着李誦看,似乎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居然會這種伎倆。李誦嘴角一撇,道:
“你莫非以爲朕的治下沒有這種事情?”
一句話問得段文昌脊背上直冒冷汗。皇帝口中說出的這麼清風細雨的一句話其實仔細推敲起來是很嚴重的,要不怎麼說叫伴泡如伴虎呢?不過李誦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閉目養神,腦中正翻滾着昨天晚上郗士美的話。如果郗士美說的是真的,這一次千里相州之行可就是白跑一趟了。
“田興只怕再也不能視事了。”
郗士美說,相州傳來消息,田興再度中風,這一次的情況比上一次要嚴重許多,以前據說隔個幾天田興還能出來轉悠一次,曬曬太陽,田家的老小出門也都笑嘻嘻的,可是現在,田府大門緊閉,府內壓抑着一股沉重的空氣。閒人一律免進,四個兒書都已經守在家裡,家人出去也是三緘其口,不願意多說田興的情況。而相州的軍政要務都已經由田季安派來的人接管。根據種種情況判斷,潞州節度使府相關人等一致認爲,田興已經玩完了。
可能由於時間差,糧秣統計司的相關情報李誦還沒有看到,不過這並不影響李誦對郗士美的判斷將信將疑,因爲潞州從來沒有將田興列爲魏博的核心人物而加以研究。不過李誦的心裡卻也是陰雲密佈,因爲在他的空間裡田興只中風過一次,就是他所知道的假中風,這第二次他確定沒有在任何史料上見過,這也就是說,田興的歷史已經隨着歷史的改變發生了改變,歷史上,淮西沒有那麼快那麼早就平定,淄青也沒有這麼快這麼早開打,而輪到這兩年捱打的成德還好端端的。已經摸不準歷史脈搏的這隻叫李誦的小蝴蝶沉默了。
“把田興第二次中風前所有的魏博情報以及分析拿來給朕看。”
看完的結果是李誦決定堅持原來的行程,往相州走一遭。郗士美苦勸被李誦拒絕。不走這一遭他實在於心不甘。囑咐郗士美該注意哪些事情後,當夜李誦就帶着隨員們離開了昭義節度使府,回到了暫住的大車店。第二天一早,李愬就帶着段文昌、吳賜友、李孝忠和另外兩個侍衛出了潞州,直往相州而去。
陽光明媚,北風卻依然淒冷,坐在車內的李誦心情也如這天氣一樣。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想不到才幾年時間,一心想養好了身體穿越回去的自己現在也開始像模像樣地爲國家大事操心了,李誦自嘲地笑了笑,決定把頭腦裡的想法全都驅逐出去,什麼也不想,縮在大氅裡好好睡上一覺。
昨天晚上睡得確實太遲了。
馬車的顛簸沒有影響李誦的睡眠,很快他就在搖晃中睡着了,駕車的侍衛也識相地放慢了速度。等到李誦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到了相州城下。也虧着越進入魏博腹地路越好走,李誦居然沒怎麼被驚醒,只是他覺得自己只不過睡了一小會兒,下了車才知道再有半個時辰天就黑了。睡了這麼久,李誦竟不覺得寒冷,不過看看段文昌蓋在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有不停淌下的鼻涕李誦就明白了。靠着銀錢開道,這看起來有些來頭的馬車並沒有受到太多刁難,進城也很順利,不過李孝忠耍了個滑頭,說是過路去魏州的。一進相州城,李誦就下令將車停下,找了一家羊肉湯店,每人捧着一個大海碗美美的喝了一頓,喝得渾身熱氣騰騰的。只是幾人意猶未盡的時候,店老闆點頭哈腰地過來道:
“幾位爺,天快黑了,小店要打烊了,幾位爺,請會賬吧。”
這是一家極小的店面,從裡到外都是黑乎乎的,只有大鍋裡散發出與之不協調的香氣。李誦唯一看中的也就是這香氣,對殿裡的環境、衛生以及老闆的服務態度,李誦極爲不滿。不過李誦之所以敢吃,是因爲李誦相信唐代的化學工業還沒有開始,不至於吃到避孕藥喂的黃鱔、頭髮絲釀的醬油、大糞水點的臭豆腐之類的(至於三聚氰胺,李誦穿越的時候還沒有案發,沒印象。),李誦相信這個時代即使個別地方有像孫二孃這樣剽悍的人物,下的蒙汗藥之類的也是純天然無污染的。見老闆催他們走,李誦心下不悅,拿出了穿越前到飯店吃飯砍價的勁頭來,道:
“你這店家,卻有什麼道理?我等又不是不把與你錢,爲什麼飯沒吃完就攆我們走,你要是不說個道理出來我們可就不給錢了。”
說着碗筷一推,裡面還有大半碗的湯頓時漾出來了一些,店老闆又是心疼又是怕這些看着很剽悍的客人不給錢甚至再來個砸店之類的,嘴裡只是唸叨着:
“作孽啊,作孽!”
不知道是說李誦浪費了湯還是說什麼,依然唯唯諾諾,囁嚅着什麼也說不出來。吳賜友李孝忠也不管,就騰的佔起來了,李誦道:
“我這兩個朋友脾氣不好,你若是不說,我可不保證他們能像我一樣剋制。”
這麼藝術的話老闆聽着很費力,不過語氣裡暗含的威脅老闆還是聽出來了。老闆只好一五一十地說道:
“幾位客官爺,聽口音幾位像是幽州人,不知道您們那裡是什麼規矩,咱們田大帥的規矩,是天一黑店鋪就得打烊,大街上不準有人。若是差了一分,輕則當街按到,打你個皮開肉綻,重則抓到牢裡,罰你個傾家蕩產。”
接着壓低了聲音道:
“更厲害的,我爹年輕的時候,田大帥剛到魏州那會兒,當街殺頭的都有。光我們這條街上,那幾年商戶就少了一半。像我家這樣留下來的,這生意,難做啊!”
說着長出了一口氣,聲音裡明顯帶有無盡的淒涼。李誦幾人一時竟然也被感染了。或許是想起了自己的逃亡經歷,李孝忠愣愣地問道:
“店家大爺,惹不起你躲不起嗎?你不能遷到別的地方嗎?”
老闆趕緊噓了一聲,一步竄到店門口望了兩眼,跳回來道:
“這位客官,可不敢說,逃走了抓回來要殺全家的!”
付賬的時候,段文昌多掏了一把,李誦點點頭,站起來起身往外走,店老闆見這些人前腳打算吃霸王餐,後腳就多給錢,連聲喊道“使不得”。已經走到店門口的李誦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店家,這錢須不是平白無故給你的。你得答出我的問題才能給你。”
老闆點頭哈腰的站在一邊等李誦發問,李誦問道:
“你可知瑞福布莊怎麼走?”
這瑞福綢緞莊就是糧秣統計司在魏博開得一個點,李誦他們的計劃就是落腳在這裡,店面在哪裡是誰都清楚的,李誦這麼問是明擺着要送錢給這老闆了。看來這瑞福布莊也是滿有名的,老闆脫口而出道:
“順着南城牆走到前大街往左拐幾位爺,您們去瑞福布莊幹什麼?”
李誦隨口答道:
“去布莊自然是買布了。”
老闆一跺腳,道:
“我的活祖宗,可千萬不要去,前晌這瑞福布莊剛剛叫衙門給查封了,裡面的人是全被抓了起來,貨是被搶的乾乾淨淨。”
幾人一楞,停下了腳步,吳賜友問道:
“大爺,我家老爺只是想買些綢緞帶去魏州好送禮上下打點,我們從幽州來,這路也太遠了些。路上聽說這瑞福布莊是境內數得着的大布莊,卻怎生被封了呢?”
老闆又一次壓低聲音道:
“說是私通朝廷,衙門的人現在還在裡面守着捉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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