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粉忽降,登時把整個長安城籠罩在美得化不開白色夢境般的氣氛中。
就在這不平凡的晚上,寇仲偕查傑抵達風雅閣大門前,微笑道:我仍是不放心,要再提醒你一句。
查傑正緊張得耳根紅透的忐忑當兒,寇仲的話令他更添不安,當即恭敬道:少帥肯指點,屬下非常感激。
寇仲按着他眉頭哈哈笑道:就是他***熊,明白嗎?
查傑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其所云,早給寇仲推進風雅閣去,把門的數名打手樣兒的僕役紛迎上來,其中較年長的一個道:請問兩位大爺是否有預訂廂房呢?
寇仲最愛與這類小混打交道,因可重溫揚州童年時的舊夢,且比誰都明白他們的處事方式,斜目兜他一眼,淡然道:就告訴青青夫人說是打馬球的那個蔡元勇來了!
查傑事前怎也想不到寇仲會以這種方式帶他去見喜兒,而不是從後園偷進去,悄闖香閨諸如此類。
衆漢無不動容,顯是打馬球的蔡元勇已成長安家傳戶曉的英雄人物。
領頭年紀較大的漢子忙喝道:還不立即爲蔡爺通傳。
一漢領命而去。
那發令的漢子堆着笑臉,打躬作揖道:原來是蔡大爺,小人周寶,曾賴蔡爺和匡爺助皇上大破波斯鬼子,帶契小人狠贏一筆,請隨小人來。
寇仲和查傑聽得臉臉相覷,這才明白衆漢轟動的原因,而蔡元勇和匡文通亦因長安熾盛的賭馬球風氣名傳全城。
寇仲不解道:沒有分出勝負,應作平手論,周大哥如何贏錢?
周寶欣然道:當日的盤口是我們勝一賠九,波斯鬼勝一賠一,平手則以買賠率高的一方勝,這是六福訂的規矩,也有一賠三的賠率。
寇仲心忖又是池生春的好事多爲,此人不除,對長安的民風有害無利。
周寶領他們到一間廂房坐下,寇仲傾耳細聽,絲竹管絃之聲響徹閣內每一個角落,笑道:你們的生意非常興旺。
周寶低聲道:若非紀小姐回鄉探親,生意會更好。
說罷告退離開,自有俏婢進來斟茶奉巾,侍候周到。
到剩下兩人時,寇仲向緊張至呼吸困難的查傑輕鬆的道:現在長安是外弛內張,表面看不出什麼,事實上城中各大勢力正傾軋角力,而我們則成爲尹租文和池生春的點子,其他人都不敢沾惹。所以我們須趁此形勢,在長安建立四處胡混的形象,愈驕奢放縱,愈夜夜笙歌,終日留連賭館青樓,愈可方便我們四處活動,讓敵人失去對我們防範之心。
查傑那有心情裝載這些話,只點頭算是明白。
環佩聲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青青姍姍而至,她早曉得蔡元勇是寇仲,只是沒想到寇仲會以客人的身份公然到青樓來見她。甫入門嬌嗔道:給蔡爺你嚇奴家一跳,現在心兒仍是忐忑亂動呢。
寇仲連忙起立賠罪,坐下後道:這位就是我說過的小杰,他對喜兒情深一片,嘻!
查傑大窘,差點要掘個洞鑽進去,怎想得到寇仲坦白至此,整塊嫩臉像火燒般滾燙。
青青美目往他飄去,微笑道:果然有點眼熟,喚!我記起哩!是船運公社的人,第一趟是給人硬架進來的,臉紅紅的不敢說半句話。
查傑尷尬至無地自容,垂首道:唉!我……
寇仲微笑道:小杰是我手下頭號大將之一,隨我多年,我敢保證他是喜兒最理想的夫婿,爲喜兒的終身幸福,煩姐姐幫個忙撮合他們,不成功的話小杰只好自嘆福薄,我要走啦!請姐姐多照顧小杰。
查傑大吃一驚,差點抱着寇仲不讓他離開。
寇仲先一步把他接回椅子裡,哈哈笑道:姐姐看吧,這是否一位品性純良的年輕人,更非是巧言令色、拈花惹草的貨色。不要看他怯怯羞羞的樣兒,事實上他身手不凡,江湖經驗豐富之極,異日就由他充當保鏢護送你們到樑都去。
查傑開始有點明白寇仲的他***熊此話的含意,就是豁出去見個真章,以快刀斬亂麻,直截了當的看他和善兒的姻緣是否天定。
青青一陣嬌笑,挽着寇仲的手送他出廂房,道:放心去吧!既然是你力薦的好兄弟,姊姊當然會盡心撮合。
徐子陵懷着一顆警惕的心,輕敲沈落雁閨房的窗牖,送入暗號。
夜空被輕柔的飄雪填滿,有種動中含靜的美態。這或是春暖花開前最後的一場瑞雪,不經不覺下,三個月的冰封期接近尾聲。
他對沈落雁是不得不小心,沈落雁一向對男女關係態度隨便,即使嫁作人婦,仍是任性如昔。
咿?!
窗門開放,沈落雁如花玉容出現在暗黑的室內,喜孜孜道:算你識相!若你今晚不來見人家,明晚我去尋你的晦氣。
徐子陵暗自心驚,目光不敢移往她只穿單薄褻衣,盡現誘人曲線的身體,輕輕道:
我要進來哩!
沈落雁忽然探手,捧着他的臉頰,湊過來道:可知人家很掛念你呢!毫不猶豫往他嘴脣輕吻一口,接着往後移退。
徐子陵拿她沒法,縱身而入。
沈落雁關上窗門,一把拉着他的手,往繡榻走去。
以徐子陵的定力,也心兒忐忑亂跳,不知她會否硬架他上牀?既心叫糟糕,又大感香豔刺激,雖然明知絕不應有此感覺。說到底他對沈落雁非是沒有好感,而她此際更是誘人至極。從初遇時見她在戰場上指揮若定、風姿綽約的美麗形象,早深種在他心田中。
幸好沈落雁只是着他在牀沿並排坐下,徐子陵心中一動,把仍是溫暖的被子取來,爲她緊裡嬌軀,道:小心受涼!
沈落雁倒沒想到這是徐子陵怕抵不住她誘惑而採的安全措施,還以爲他關心熨帖,感激的道:子陵真細心。說罷把螓首溫柔自然地枕在他寬肩上。
徐子陵收攝心神,保持冷靜,否則若讓沈落雁聽到他心兒亂跳,會一發不可收拾。
道:情況如何?
沈落雁閉上美目,幽幽道:你說是那方面的情況?子陵不想知道人家爲你擔心得要命嗎?在洛陽之戰的激烈時刻,我真害怕你和寇仲捱不過去!
徐子陵道:那是過去了的一個噩夢,我還未有機會謝你,如非你着希白來援,我和鋒寒肯定沒命。
沈落雁夢囈般輕柔地道:我們還用說這些話嗎?魏徵明天隨建成回來,我尚未有接觸他的機會。
接着又道:眼前最大的煩惱,是皇上受小人唆擺,認定杜如晦和房玄齡兩人是慫恿秦王毒害張婕妤的策劃者,幸好他兩人均隨秦王在關外,否則早被李淵像對付劉文靜般幹掉。你可知劉文靜對醫藥頗有心得,與房杜兩人過從極密,這纔是劉文靜被處死的主因。
徐子陵早從封德舞處獲悉李淵對兩人的猜忌,聞言仍大感頭痛,如李世民南迴長安,李淵立即要他把房杜兩人交出,那時該如何應付?沉聲道:立即通知秦王,想個藉口,把他們留在洛陽。
沈落雁搖頭道:行不通的。皇上在詔書中指明房玄齡和杜如晦是須隨秦王回來的人,倘不遵從等若違抗皇命,秦王立要獲罪。
徐子陵道:你的消息從何而來?
沈落雁道:是秀寧公主告訴我的,在長安,我是她唯一可談心事的知己,可以談她的二兄,更可談寇仲和你。
徐子陵道:可否安排我與她見個面?
沈落雁坐直嬌軀,目光閃閃的往他瞧來,不解道:見她有什麼用?徒令她左右爲難。
徐子陵道:她是明白事理的人,更有悲天憫人的好心腸,若她肯站在秦王的一方,我們可透過她去說服李神通。
沈落雁動容道:李神通是我們大有機會爭取到的人,先不說他一向與秦王關係良好,至少他是個上慣戰場的人,比李淵更明白秦王是李唐唯一的希望;更重要是他深悉寇仲聯合宋缺的威力,權衡利害下,他當知取捨。但若不能說服他,必須立予格殺,我們的計劃是不容任何人破壞的。
徐子陵不由想起可達志,苦笑道:希望不會出現這情況。
沈落雁黛眉輕蹙道:見秀寧公主的必須是寇仲而非你徐子陵,女兒家的心事只有女兒家明白,她對寇仲有特殊的感情,若寇仲不敢去見她,後果仍是難測。
徐子陵爲寇仲頭痛,難道要寇仲去告訴她,不但將發動政變迫乃父退位,且要幹掉她兩位兄長?
沈落雁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我設法請秀寧公主到我這裡來,明天午後你們到我的後院牆腳看留下的暗記,將曉得見面的時間地點。接着說出暗記的手法。
徐子陵知不宜久留,道:我約了寇仲去辦點事,改天再和你相見。
沈落雁失望的道:還以爲你會陪人家談至天明,下趟不准你這麼快嚷着走。
徐子陵暗自心驚,哄她乖乖躺下,立即離開。
三人一身夜行勁裝,黑巾罩頭,只露雙目,竄房越屋,落往石之軒宅院後憐房積雪的瓦面,蹲下俯視,目光越過屋脊,投向石之軒臨時棲身的秘巢,隱見一點燈火。
候希白乃長安的識途老馬,指往從石宅旁繞過再沿城東南流去的河道道:這道可流往城東南角的曲江河,乃長安勝景之首,師尊選此河旁落腳,非常高明。
寇仲道:楊文幹選西市亦是同樣道理,靠近永安渠有事時逃起來怎都方便些兒。
侯希白道:我和老跋多次往合昌隆踩場,均怕打草驚蛇而放棄潛偷進去,日間時合昌隆乾的是糧油生意,表面看不出有何異樣處。
寇仲道:我敢肯定楊文幹是躲在裡面,到我人手足夠,我們就以雷霆萬鈞之勢殺他娘一個雞犬不留,打亂香家和楊虛彥的陣腳。
徐子陵不悅道:勿要逞強,我們爭取的不是一時之快,而是最後的勝利。
寇仲賠笑道:我只是說着玩兒,用以配合現在飛檐走壁的江湖勾當。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如這就叫談笑用兵,必然氣死以此名傳千古的諸葛武侯。
寇仲以肘輕撞徐子陵一記,道:你先出馬,看清楚情況我們才現身。
就在此時,徐子陵和寇仲同時心生警兆,先交換個眼色,然後一起扭頭往後瞧去。
侯希白稍遲一線生出感應,朝後望時石之軒幽靈般現身於風雪交加的檐頭,眨眼光景來到三人後方,淡淡道:若非聽到你們輕鬆的對話,還以爲你們是來刺殺我呢。
三人保持蹲跪的姿勢,侯希白恭敬的喚一聲師尊。
寇仲暗叫一聲慚愧,如真的是來進行刺殺,眼下肯定吃大虧,偷雞不看蝕把米。若被石之軒鬧上官府,更是吃不完兜耆走,尷尬的道:邪王你的警覺性很高,令我幾乎懷疑你是不用睡覺的。
石之軒微笑道:今夜是特別的一夜,我並沒有打算睡覺,還準備天明前去向你們問好。
徐子陵訝道:邪王的話隱含深意,不知意何所指?
石之軒不答反問道:跋鋒寒不在長安嗎?
寇仲坦然道:跋兄弟他另有要務,不能分身。
石之軒忽然雄軀微顫,朝曲江水道瞧去。
三人循他目光瞧去,只見風雪深處的水道現出十多條快艇的影子,艇上人影幢幢,無聲無息的朝石之軒的秘巢駛來,且不斷有人躍往右岸,往秘巢潛去。
石之軒雙日殺機大盛,冷哼一聲,透出冷酷殘忍的意味,語氣卻出奇的平靜道:
隨我來。
三人隨他高竄低伏的從城東南來至城南位於西市外的渠岸□□的一所民房,於此石之軒另一秘巢的廳堂坐下,默然圍着廳心的圓桌。
石之軒回覆高深莫測的常態,淡淡道:所以我說這是個特別的晚上,我的殺人名單上,又多出一個名字。
寇仲等明白過來,石之軒應是曾把藏處透露予某人知曉,試探對方的忠誠,卻給對方出賣。石之軒部署這個行動的時機大有分寸,待他們的司徒福榮隊伍抵達長安後方始進行,縱使出事後仍可和他們保持聯絡,由此看石之軒對與他們合作刺殺趙德言一事,確具誠意。
徐子陵問道:是否安隆?
石之軒搖頭道:我早對安隆絕望,雖是我指使他接近虛彥,卻從他泄露不死印法的訣要曉得他膽敢背叛我。我石之軒未取他狗命,只因他尚有利用的價值。
頓了頓續道:你們有否婠婠的消息?
徐子陵搖頭表示沒有。心中想的卻是此人若非安隆,會是何方神聖?可肯定的是此人當是李淵身邊的人,所以可在曉得石之軒藏處後,立即策動李淵對他進行突襲。此事會對石之軒生出什麼影響?
石之軒淡淡道:屋內的燈火,是我和那狗孃養的約好的暗號,表示我在屋內。
轉向寇仲道:少帥今晚可有興趣殺幾個人來玩玩?
寇仲沉聲道:那要看殺的是誰。
石之軒微笑道:當然是少師不高興他們活在世上的人。
寇仲一呆道:楊文幹?
石之軒哈哈一笑,道:他的生死,此刻完全由少帥決定。我只是借幹掉他向虛彥那叛徒發出警告,讓他瞧着支持他的人逐一身死,嚐嚐孤立無援的滋味。
徐子陵道:倘打草驚蛇,對我們刺殺趙德言的行動有害無利。
石之軒淡淡道:子陵的江湖經驗仍未夠老到。我只是藉此試探你們對付香家的手段,是屬於那種形式?這麼看你們該有完整計劃,能把香家連根拔起,所以堅持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守則,對嗎?
三人聽得臉臉相覷,那想得到幾句話就被石之軒看穿他們許多決策。
石之軒嘆道:今晚之事令我對將來的發展大爲失算。你們最好把來長安的全盤計劃說出,以免被我無意中破壞。
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時不知該如何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