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安、洛陽那類大都會,對季節微妙的變化,會比較遲鈍,但在統萬城,因與大草原息息相關,毫無遺漏的反映出大自然氣候的變化。她就像在滾滾綠海中的一葉扁舟,使乘舟者感覺到充滿生機的春意。
在春光燦爛的早上,整夜未睡的跋鋒寒、寇仲和徐子陵,懶洋洋地坐在昨晚的原位子處,面對往來不絕的車馬行人,享受着成真家供應的一盤珍珠般光潤亮譯的葡萄。
殺死黑水三煞的消息,像瘟疫般傳開去,尤其跋鋒寒乃當今塞外唯一敢正面挑戰畢玄的高手,令統萬轟動一時。
這從路過的人的姿態神情如實地反映出來。
寇仲等以微笑回報路人的敬禮和問好。
彼一時也,此一時也。
寇仲和徐子陵從漢狗變成除害的漢族大英雄。
跋鋒寒把一粒葡萄拋高,從容以口接着,邊嚼邊道:很快會有人把女兒送來。
寇仲失聲道:什麼?差點把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萄葡噴出來。
跋鋒寒大笑道:你難道不曉得在大草原上,女兒是最珍貴的財產,其次才輪到第一流的戰馬。在突厥的法律,凡令人終生殘廢者,犯者將女兒賠出來,沒有女兒的才賠出其它財物。
徐子陵皺眉道:爲何你說很快會有人把女兒送來了?
跋鋒寒聳肩灑然道:他們。
寇仲抓頭道:他們、你***!他們是誰?
跋鋒寒道:當然是想請我去殺人的人。其它人辦不到的事,'劍霸'跋鋒寒必能辦到。
兩人被他引得捧腹大笑。
跋鋒寒苦笑道:除劍霸外,小弟另外尚有十多個被人強加於我身上的綽號,說出來肯定把你們笑死,等似白白幫石之軒一個大忙。
寇仲猶有餘悸的道:石之軒這傢伙實在厲害,昨晚就像一場噩夢。
跋鋒寒點頭道:比起他,曲傲只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孩。恐怕天下三大宗師聯手,仍無法破他的不死印,將他擊斃。
徐子陵微笑道:鋒寒兄另外還有其麼綽號?小弟實難忍好奇之心。
跋鋒寒向一羣路過的年青騎士回禮,他們是第三次走來朝他們敬禮,答道:像樣點的一個是'小宗師'。
寇仲拍腿道:小宗師跋鋒寒,形容得你文皺皺的,劍霸則太老套欠新意,還是跋鋒寒三字最精采,何需要什麼綽號?
徐子陵忽帶點緊張的道:鋒寒咒果是經驗老到,竟然真有人獻女兒來哩!
兩人停止說話,循徐子陵的目光往長街北端瞧去,兩對眼睛立即大放光采。
一位豔麗可比天上朝陽的美人兒騎着馬緩緩馳來。擁有她,便如擁有大草原所有的春光。街上的人全看呆了眼。四周的人首次將注意力從三人身上移開。
她打扮得像個新娘子,烏黑的秀髮織成兩條直垂活潑,輕盈好看的長辮子,分紮上繡邊菱形的小花巾。光潔晶瑩的一對美目像懸拴在深黑夜空裡最明亮的星星,在兩條細長入發的眉毛襯托下,又如沙漠裡潔淨澄亮的漓泉;配上端秀俊俏的鼻子,兩汁帶露花瓣似的紐豔香脣,配上鵝蛋形的臉龐,益顯明豔照人,誰能不爲之傾倒。頰上兩具透出健康粉紅霞彩的小酒渦,在小耳朵吊着兩串長長的耳墜和修長頸項圍着的珍珠項串的輝映下,更洋溢着灼人的青春,濃得化不開的熱情。
在貼身的緊身衣外,套上色彩秀雅的外袍,袖長至腕。離袖口五寸許處繡有寬邊圖案,衣領亦有花邊,長褲腳由五節不同顏色的寬布圈組成,蹬着羊皮馬靴,非常奪目。
前後各有一名老頭子策騎簇擁,看樣子一個該是她的爺爺,另一個則可能是叔爺那類親屬。
這三人的眼晴均朝寇仲等瞧過來,顯是以他們爲目標。
寇仲夢囈似的道:我現在可明白女孩爲何是大草原上最珍貴的財產哩!
如此美色,足可和尚秀芳、商秀洵、石青璇、師紀暄、宋玉致那級數的美女爭一日之短長。
三人緊張起來,既怕她真的來找他們,但若非如此,則會驟感失落,心情頗爲矛盾。
美女一行三人終於來到三人坐處前石臺下的街段,同時甩蹬下馬。
三人驚醒過來了,首次從對方靈巧的動作推測出來者非是等閒之輩。
美女含笑躬身施禮,以字正腔圓的漢語道:三位大英雄,我可否坐下說幾句話呢。
三人慌忙起立回禮。
寇仲謙恭答道:這是我們的榮幸,姑娘如何稱呼?
美女蓮步輕移,坐入臨街的椅子去,她的爺爺和叔爺就那麼如奴如僕的立在她身後,到這時他們當然知道對方非是。
三人坐下。
美女秋波流轉,露出個迷人至極的笑容,兩個小酒渦若漣漪般盪漾於玉頰上,香脣間現出雪白整齊的皓齒,以其充滿溫柔甜關的聲音道:草原上的人都稱我作美豔夫人,喚得人家連本來姓名都忘掉哩。
三人心中一震,想起城外色彩繽紛的伊吾族營帳,怎想得到竟是美豔夫人芳駕親臨,這麼年青有若少女。
美豔夫人介紹身後兩人,一爲左長老,另一位是右長老,兩老均臉無表惰,就若介紹的不是他們,而是另有其人。
寇仲和徐子陵本因不知該喚作管平還是段諸的騙子而對她充滿敵意,可是她活色生香的坐在眼前,卻無法對她凝聚任何惡感。
跋鋒寒不理聚在四周圍觀者的目光,微笑道:夫人來找我們,不知有何賜教?
美豔夫人以似含情脈脈的眼神落在跋鋒寒臉上,微聳香肩,道:人家慕名而來不行嗎?大家碰頭說話,既增加了解,又可看看在哪些事情上彼此可以合作,對嗎?
寇仲淡淡的道:夫人有個叫段諸的漢人手下嗎?
美豔夫人蹙起秀眉,露出沉思的神情,回頭問身後的右長老道:我們是否有個叫段緒的漢人?
寇仲和徐子陵爲之鄂然,更想不到兩位長老亦懂漢語,右長老從懷內掏出一本厚近三寸狀似賬簿般的冊子,一本正經的翻着,美豔夫人苦無其事的解釋道:爲奴家辦事的人太多哩。
右長老翻閱完畢,搖頭道:沒有人叫段諸。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你眼望我眼,當然不肯輕信,偏是對她如此推個一乾二淨毫無辦法。
美豔夫人發出一陣銀鈴般悅耳的嬌笑,探出纖柔的玉手,取過冊子,放到桌面,攤開道:三位請過目。
三人定神一看,只見冊子上寫滿三人看不懂的伊吾文字,只好相視苦笑,都有點給此女玩弄於股掌上的感覺。
美豔夫人哎喲一聲對不起後,翻往後頁,左端出現幾個漢人的名字,果然沒有段諸的名字在其中。
右長老道:這是夫人開支帳單,凡爲夫人出力的,名字都會列到冊上,詳細記錄辦事和酬金收取,日常開支等。
美豔夫人柔聲道:對我來說,大至國家,小至幫會門派,都只是一盤生意,所以必須要量入爲出,控制成本,三位以爲然否?
目光射往跋鋒寒,抿嘴淺笑道:突厥人少有長得像你那般文秀的。
跋鋒寒若笑道:夫人該是對突厥人沒什麼好感。
美豔夫人輕嘆道:伊吾族的人對崇拜狼的民族都沒有好感。跋鋒寒卻是個例外。
在大草原上,突厥和契丹均爲崇拜狼的民族,突厥軍的大旗上繪的正是個金色的狼頭,戰上稱附離,意思是狼。
跋鋒寒訝道:爲何我是個例外?
美豔夫人秀目採芒閃閃,令人感到她除美貌外,還有不凡的智能,絕非徒具迷人外表的尤物。她語調平靜地道:跋鋒寒已成大草原上以個人反對強權的象怔,說起跋鋒寒,誰敢不說聲英雄好漢。
跋鋒寒啞然笑道:小弟怎擔當得起。
徐子陵淡然道:夫人是否有一顆五彩寶石?
美豔夫人香脣邊泛起一絲笑意,忽地左手穿袖而出,把掌心上翻,一顆比夜明珠略大,七色在其中流轉不停,於陽光下異彩紛呈,只要不是盲人就知其爲稀世藝寶的彩石,赫然出現三人眼前。
纖美溫柔至難以形容的動人玉掌,襯托得五彩寶石像來自仙界的異物。
這一着大出三人意料之外,一時看得呆了。
美豔夫人聲音傳進三人耳內道:三位若不嫌煩,可否替我把五采石送往龍泉,交給拜紫亭?
寇仲皺眉道:坦白說夫人確是令人難以拒絕的人,不過我仍想不通爲何夫人這麼有把握我三兄弟會接受這提議。
美豔夫人玉手降至離桌面寸許高處,傾側手掌,任由渾圓的寶石輕輕滾落桌面,看得三人提心吊膽,生怕寶石因碰撞而稍有破損,因爲任何輕微的缺陷,亦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五彩石太珍貴了!
美豔夫人美目一轉,瞟寇仲似是含意深長的一眼,柔情似水的道:因爲對名震中外的少帥寇仲來言,到龍泉將會是一段動人的旅程。更不可不提的是此石本是契丹的鎮國之寶,無論付出多大代價,契丹人亦不會讓它落在宿敵拜紫亭的手上。契丹人邀得室韋人助陣,聽說室韋最出色的兩個高手,竣瓦韋的別勒古納臺和不古納臺兩兄弟,正爲此趕來。
跋鋒寒嘆道:夫人的話就像夫人的風采般引人入勝。
寇仲道;夫人是否要我們當你的保鏢。
美豔夫人盈盈起立,搖頭道:現在這條街的人全曉得奴家把五彩石交給你們,與奴家再沒仕何關係了,有緣再會。
徐子陵苦笑道:你不怕我們私吞寶物,又或我們與拜紫亭有隙反將它送給契丹人?
美豔夫人嬌笑道:那我只好怨自己所託非人哩。
話畢,就這麼婀娜多姿的和左、右長老迅速上馬離開。
寇仲呆瞪着美豔夫人留下的五彩石,嘆道:又是另一個令人頭痛的美人兒。
跋鋒寒探手以指尖把彩石拿起,送至眼前三寸許處審視,沉聲道:昨晚石之軒已使我感到從獵人淪爲獵物,現在這感覺更感強烈。
寇仲苦笑道:馬吉肯定正鴻運當頭,否則怎會枝節橫生,令我們無法集中精神和時間去對付他。
跋鋒寒微笑道,少師認爲此寶可否向拜紫亭換八萬張羊皮呢?這要求不太過份吧!
我跋鋒寒爲任何人做事,都要收酬金的。隨手把彩石放入寇仲羊皮外衣的袋內去。
寇衝隔袋按着五彩石,如夢初醒的驚喜道:可能仍未適應草原的水土,否則腦筋不會遲鈍至此,小姐那八萬張羊皮根本是爲拜紫亭跟回紇人買的,是大小姐掏腰包,今趟該輪到他啦。
徐子陵道:有錢亦未必立時有貨,你少師是否等個一年半載?
寇仲伸手過去按着徐子陵肩頭,得意洋洋的道:小陵終是老實人,在這事上小腦兒不懂轉彎子,拜紫亭可向馬吉買皮嘛,何憂缺貨。
跋鋒寒跳將起來取回放在桌上震懾大草原的斬玄劍,掛到腰間,欣然道:該是讓馬兒去散步的時候哩。
寇仲把五彩石看也不看的拿出來,右手交左手,塞進徐子陵的外衣袋,笑道:陵少拿的東西最少,當然由你負責。
徐子陵無奈道:放心吧,我也不想大小姐就此沉淪。
蹄聲驟起,長街盡端塵土滾動,十多騎奔馳而來。
跋鋒寒坐回椅內去,漫不經意的道:是黑水部的人,只要兩位老哥擡出與突利的關係,包保可以順利過關。
當寇仲和徐子陵均以爲黑水兵是來找他們算黑水三煞的賬時,出乎料外,衆黑水兵趕往各大街小巷,沿途高嚷,聽其惶急緊張的語調,三人雖聽不懂黑水土話,仍可推知公佈的不會是好消息。*
街上的人聞聲無不難聽出大難臨頭的心情,四散奔走,街上亂成一片,平靜和平的氣氛蕩然無存。
兩名黑水兵沿街奔來,仍叫嚷着那兩句話,成真父子從工場奔出來,大兒子木克高聲向黑水兵叫話,黑水兵邊走邊答,迅即去遠。
成真衆子人人面無血色地縮回家去了。
三人一臉茫然的瞪着成真,成真像忽然衰老幾歲,驚慌的念道:終於來哩。
徐子陵道:誰來了?
成真道:金狼戰士正向統萬推進,最快可於今晚午夜抵此,我們現在要立即逃往山區避難,希望他們不會追。
三人聽得頭皮發麻,竟是頡利窮追而至不放過他們,不由想到可能是那批大食商人泄出消息。
跋鋒寒扯着要返回屋內收擡的成真衣袖道:那要多少天?
成真苦笑道:我們拖老帶幼的能走多快,最少兩天。
跋鋒寒放開這恐懼成爲突厥奴隸的老人家的衣袖。
成真道:快離開這兒,唉!我真羨慕你們。
說罷返回屋內。
二人你眼望我眼,一時都不知說什麼話纔好,衆人因爲他們棄家往山區避難,他們於心何安。
寇仲道:不如我們護送他們到山區。
跋鋒寒搖頭道:這樣做唯一的結果是大家死在一堆,若頡利仍然是那千多親衛,正面交鋒我們必敗無疑,仍是沒辦法把頡利引走,不如我們在此守城。
徐子陵點頭道:就這麼辦,事情因我們而起,應由我們去解決。
當!當!
鐘聲回嗚,更添山雨欲臨前的緊張形勢。
跋鋒寒長身而起,道:我抓個黑水兵來問清楚頡利的情況,你們負責去張羅箭矢,幸好我們兩把好弓,否則連拼命的資格也欠奉。
忽然大街上滿是逃難的車馬,多往北門擁去,看得三人非常難過。
寇仲一掌拍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怒道:他孃的,我寇仲定要教你吃不完兜着走,來時容易去時難。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吹大氣啦!我們若能保命不死已是求神作福,何必多作妄想。
跋鋒寒哈哈笑道:我早說過和你們一起混,總是多姿多彩,現在這預言不幸地再應驗哩,單是爲讓統萬的人不作奴隸,縱死何妨。
三人轟然應諾,立下死戰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