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九指被徐子陵從後進的地下秘室救出,神識清醒,只是手足被粗牛筋綁在木製的型架上,頭頂還插着七支銀針給封閉了穴道,顯是精通穴脈的高手所爲。
見到徐子陵,雷九指當然喜出望外,欣悅若狂,卻苦於有口難言,連臉肌亦難表達心情,只能猛眨眼睛,意似有所指。
徐子陵會意道:你是否提醒我不要鹵莽的拔下你頭上的銀針。
雷九指眨一下眼睛。
徐子陵道:你眨一下眼,表示同意,眨兩下眼,就是不同意好哩!
雷九指果然再眨一下眼。
徐於陵心中大爲凜然,雷九指別的功夫不行,但因通曉醫道,對穴位經脈特別有心得,明知徐子陵的長生氣功能解開任何脈穴的封鎖,仍警告他勿要輕舉妄動,可知這七針下得極有學問。
不過他卻毫不擔心,皆因上面有天下佛門正宗的傑出傳人師仙子,包醫奇難雜症,不用他爲此操心。
他忙把雷九指小心抱起,發覺他的身體僵硬如木石,連手腳都不能屈曲,頸項更蹬得直直的,使他首次感到事情確不尋常。
師妃暄在地道口石階盡處接應他,神色凝重的道:子陵先把那四人關在秘室內,我看過雷先生的情況,再跟你說。
雷九指此時始曉得師妃暄仙駕光臨,雙目立即露出生氣。顯是對師妃暄解救他的信心,要比徐子陵大得多。
徐子陵把雷九指安放在內進一間臥房的牀上,接着把四名大漢送入密室,就地取材以粗牛筋綁好。
這該是個在急就章下完成的刑室,除一個綁人的木製刑架外,其他刑具一應欠奉。
唯一優點就是即使有人慘嘶嚎叫,亦不虞聲傳戶外。不過對既不能動彈的雷九指來說,這點卻沒有作用。
回到地面,關上密室的門蓋後,徐子陵來到房中,雷九指仍直挺挺的躺在牀上,七根寸許長的細針分別刺在頭項天柱、承靈、絡卻、腦空、風池、完骨、頭維七穴,針入盈寸,只露出銀光閃閃的針尾,令人看得觸目驚心。
師妃暄輕輕道:子陵聽過'五極刑'嗎?
Wωω◆ ttk an◆ ¢o
徐子陵茫然搖頭。
師妃暄道:五極刑是指天下間最厲害的五種毒刑,這'七針制神'是其中之一,能令人不能言,不能寐,不能動彈,連肌肉也僵硬起來,偏偏神識清醒無比,其痛苦實不足爲外人道。無論如何心志堅定的人,在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況下,亦要精神崩潰,爲求一死,什麼都肯屈服。幸好我們及早救回雷先生,否則受針三十六個時辰後,救回也變成一個廢人。
徐子陵聽她口氣,知她懂得破解之法,暗鬆一口氣,皺眉道:是誰施這麼惡毒的刑法。
師妃暄道:我是從本齋的《慈航劍典》看到先賢寫下有關這五種刑法,才曉得此事。由於五極刑法與人體的奧秘有關,故施術者除懂得截脈點穴的功夫外,尚要通曉醫道。這個人絕不簡單。
接着微微一笑道:妃暄在解術時絕不可分心,子陵請爲妃暄護法。
徐子陵答應一聲,離開時依師紀喧指示爲她關上房門。
暗付敵人此招果然毒辣,否則即管他們救回雷九指,最終仍要屈服。
猛地提氣縱身,升上屋頂,剛好見到一艘快艇,緩緩駛至,泊上宅外的小碼頭。
徐子陵功聚雙目,凝神瞧去。
首先吸引他的是一把黃色的傘子,艇上除操舟的漢子外,另有三個人,其中一人打着傘子遮擋風雪,看不見臉目。看到面貌的兩人赫然是老朋友康鞘利和魔帥趙德言。
他之能認出趙德言,是因那天在躍馬橋大戰晃公錯,後者眼看墮進渠水,給他踢出鞋子相救,免去晃公錯當衆出乖露醜。
當日只是晃眼之緣,但已印象深刻。
徐子陵和魔門諸邪的交手過招,文比武比,可說經驗豐富。總覺得魔門上上下下,各色人等,無不帶着某種難以形容,但又頗爲矚目的詭異邪秘的氣質。
尤鳥倦那類窮兇極惡的不用說,即使英俊滿灑如侯希自,亦有幾分邪詭氣。
唯一例外的是石之軒,他可以是邪氣迫人,但當他扮作無漏寺大德聖僧,則無論表裡內外,均透出一種出塵脫俗的凜然正氣,可騙倒任何人。
趙德言最令人一見難忘的不是他高挺顧瘦的身形,晶瑩如玉的皮膚,又或帶點蒼白算得上好看的臉容,而是永遠眯成一條縫,冷冰冰如刀刃的一對眼睛,賦予他冷酷無情,無論什麼事都敢亡命去幹,勇於冒險的性格。
徐子陵頭皮發麻的瞧着快艇逐漸貼近碼頭,不明白爲何在此等緊張關頭,自己的腦袋會轉動一些無關眼前痛癢的念頭。
若師妃暄能抽身動手,縱使那打傘者是與趙德言同級的高手,徐子陵自問亦進可攻、退可守,頂多是逃之夭夭。
可是此際師妃暄正全力施功去解破雷九指中的極刑,雷九指又暫時等同廢人,在這種情況下,怎招架得住對方。
憑他徐子陵,要應付趙德言已非常吃力,多一個康鞘利他是必敗無疑,何況尚有打傘的神秘人。
徐子陵直覺感到打傘者就是向雷九指施展'七針制神'極刑的人。
不能力敵,便須智取。
徐於陵從瓦面以最快的身法回到屋內,打開師妃暄與雷九指所在房間鄰室的房門,把牀上被鋪翻開揭起,又掀起一片牀板,然後一手抱綿被,一手拿牀板,推門進入師妃暄的房間,把牀板和綿被放在一角。
師妃暄盤膝坐在牀上,秀睜緊閉,左掌按在雷九指額中,另一手捏着其中一針。
七針已去其五,尚餘兩根。
大雪仍不斷飄下,碰上紙窗,發出微弱的沙沙聲,剛好把雷九指輕微的呼吸掩蓋,不過以趙德言這種高手,在近處留心聽下,必會發覺。
徐子陵是沒有更佳辦法下行險一搏,捉的是對方的心理。
敲門聲從外院門傳來。
徐子陵不由涌起悔意,自己早該想到像雷九指這麼關鍵性的人質,趙德言必急於從他身上套取關於寇仲和徐子陵的任何重要情報,若能迫出寶藏所在,當然是最理想。
衣挾飄響,敵人發覺有異下,逾牆而入。
康鞘利的聲音在外進響起道:不妥!人到哪裡去了?
一把不溫不火,陰柔悅耳的聲音道:先下秘室瞧瞧,看人是否仍在那裡。
徐子陵分不清楚這聲音是屬於趙德言,還是那打傘的神秘人。但卻肯定自己先前的推想有失誤。
他本以爲這囚禁雷九指的處所是池生春的地方,看守的人是池生春的手下,但聽對方這麼說,這該是康鞘利安排的地方,否則就該說找找秘室在哪裡。
果然三人的輕微足音移往中進,接着是秘室入口蓋子被揭開的聲音。
康鞘利憤怒的道:這裡沒有可能的……說到最後聲音變得沉啞難辨,顯示康鞘利進入秘室,聲音受阻,徐子陵運足耳力,仍把握不到他的說話。
可以想象康鞘利此時立即救醒手下,追問事情發生的經過。
另一把聲音在秘室出口外冷靜的道:言帥可以放心,本人的'七針制神'天下無人可解,他們把人救回去仍是要受制於我。
徐子陵尚是首次聽到這把聲音,無從識辨是哪個神聖。
趙德言仍是不溫不火地淡淡道:寇仲這小子高明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竟懂來個聲東擊西,暗裡卻把人救走。幸好我們早有預防的佈置,不致全軍盡墨。
康鞘利的聲音道:四人都是被突襲下遭制服,有個連對方人影都看不到就給點倒,另兩人看到的該是扮成雍秦的徐子陵。
徐子陵放下心來,幸好對方不曉得師妃暄的存在。
往師妃暄瞧去,後者正好把第六根針從雷九指頭頂的承靈穴拔出,俏臉抹過一陣豔紅,令她呈現出從未示人的另一種美態,亦顯出她真元損耗極巨,不宜立即與人動手。
危機尚未渡過。
趙德言道:若那兩個小子莽撞的把針拔出,弄得雷九指經血散亂而亡,豈非白費工夫。
打傘者胸有成竹的道:爲防備這情況的出現,我在施術前警告過雷九指,他自會想方法示意他們不要這麼做去害死他。
徐子陵暗付難怪救回雷九指時,他會驚恐的亂眨眼睛。不過就算他沒有表示,見到這麼七根觸目驚心,深插奇穴的銀針,自己亦不會胡亂出手。
足音漸近。聽到足音,知是康鞘利的手下。驚喝聲從鄰室響起。徐子陵的心直提至咽喉處,是吉是禍,就看這一刻。雷九指的呼吸聲忽然轉細,以徐子陵的距離,亦微僅可聞。師妃暄向他略點螓首,表示曉得正發生什麼事。徐子陵對她能控制雷九指的呼吸輕重,大開眼界。
不片晌康鞘利在鄰房道:好小於!竟拆下牀板把人擡走。
趙德言哈哈笑道:我趙德言很久沒遇上這般高明的對手,看來明早我要和寇仲碰個頭見上一面,看看他尚有什麼法寶?
康鞘利道:他們該是從陸路離開,扛着這麼一個人,應走不得多遠,我們說不定能把他們在路上截到。
趙德言道:他們仍是非常有用的棋子,我們必須對他們愛護有加,只要肯乖乖的獻上寶物,我們還該助他們一把。現在立即撤退。
徐子陵心叫謝天謝地,趙德言等全體迅速從水路原船離去。
師妃暄把最後一根針從雷九指頭上拔下,稍坐片刻,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幸不辱命!
雷九指身體回覆柔軟,沉沉睡去。
徐子陵大喜,把雷九指託上寬肩,道:我們必須立即趕回去,否則寇仲不知就裡下,可能會鬧出別的亂子。
師妃暄提議道:不若把雷先生安頓在玉鶴庵,他至少要十天八天才能復原,妃暄可秘密安排將他送離關中。
徐子陵心中叫妙,事實上他正爲把雷九指送到何處而頭痛,高佔道能提供的地方絕非百分百安全。
徐子陵表示感激後,兩人帶着雷九指,迅速離開。
※※※
頹喪的寇仲和李靖夫婦馬不停蹄地趕回長安,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早在必經處恭候,還備有馬車。
長孫無忌盯着寇仲的絡腮假臉,嘆道:雖明知是假的,仍不讓無忌瞧出任何破綻,確實教人驚服。
寇仲訝道:你們爲何對我們空手而回,絲毫不感奇怪,還有閒情注意其他事物。
尉遲敬德微笑道:因爲雷先生被子陵兄救回來,刻下正在安全處休息。
寇仲大喜過望,不大相信的怪叫道:哈!竟有此事?
李靖夫婦亦不相信耳朵聽到的話。
長孫無忌道:此處不宜說話,少帥請登車。
寇仲愕然道:到哪裡去?
尉遲敬德道:秦王想和少帥見個面,子陵兄亦在那裡。
長孫無忌補充道:莫神醫這麼無端端失蹤多個時辰,秦王已着人通知沙家,說邀請得神醫到秦王府作客,少帥到秦王府打個轉,更可釋人之疑。
寇仲雖不想見李世民,可是在這情況下再無其他選擇,只好甩蹬下馬,改乘馬車,在城門關上前重返險地長安,驅車直往皇宮內天策府去也。
※※※
天策府密室內,除李世民、寇仲、徐子陵外,參與者尚有杜如晦、李靖、紅拂女、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
寇仲聽罷徐子陵救回雷九指的曲折經過,苦思道:這打傘的人究竟是誰?待雷老哥醒來後問他,或可水落石出。
杜如晦搖頭道:此人既懂施展如此駭人聽聞的刑術,才智武功之高,當然不在話下。最使人忌憚的是他的謹慎小心,能預料到雷先生給救回的可能性。這樣的人,絕不會讓雷先生看到他的真面目,甚至聲音也可能是假的。
徐子陵道:只要給我再聽到他說話,立可辨認出來。
衆人點頭同意,因那人和趙德言等交談,並不知有人在旁偷聽。
尉遲敬德雙目殺氣大盛,沉聲道:杜淹竟敢對秦王不忠不義,我要教他死無全屍。
李世民從容不迫的道:杜淹區區一個兵曹,天策府重要點的事,都輪不到他與聞,而太子府卻每每曉得我們的重要秘密,所以內奸該有更高層的人物,我們切忌輕舉妄動,打草驚蛇。
徐子陵道:秦王這麼和我們聯在一起,會否伯敵人藉此來打擊秦王呢?
李世民笑道:現時的形勢怪誕離奇,魔門諸邪爲得到邪帝舍利,只會替我們幹方百計的掩飾,反是少帥無端端到我這裡盤桓整個晚上,難向太子砌詞釋疑。
轉向徐子陵道:我們是平輩論交,子陵兄稱我爲世民兄比較順耳。
徐子陵苦笑迴應,因他弄不清楚與李世民算是朋友還是敵人。
李世民又道:就算有人告密我也不放在心上。今天父皇找我秘密說話,告訴我'霸刀'嶽山向他提出嚴重警告,楊文乾和楊虛彥在魔門各大勢力支持下,正要爲舊朝復辟,着我鄭重以待,若能找到證據,更可先一步擊垮楊文幹,太子和齊王亦不能兔罪。
天策府諸將無不聽得喜動顏色,知道李淵對建成、元吉的引狼入室、胡作妄爲,動了真火。難怪李世民少去顧慮。
李靖道:我們既知那批火器的下落,可循此線索,順藤摸瓜來個人贓並獲,教楊文幹無可抵賴。
紅拂女道:如能證明建成太子直接參與此事,將更是理想。
李世民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沒有答話,轉向寇仲道:少帥會否打消起出寶藏的念頭呢?
寇仲苦笑道:現時好像非是討論這問題的時候吧!
這是寇仲再一次拒絕李世民的和議。
紅拂女露出不悅之色,卻給李靖打眼色阻止她說話。
尉遲敬德和長孫無忌四眼殺機閃現。
反是李世民沒什麼介意的笑道:在起出寶藏前,我們仍是並肩作戰的好朋友,對嗎?
寇仲微笑道:就算我們對陣沙場,底子裡仍是朋友,在此謹祝世民兄榮登太子之位,把突厥鬼和魔門奸邪逐出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