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在百騎被堵了一次,隨即就乾脆告假一天。
回到家中,趙巖趕到,拿出一堆問題來請教。
賈平安一邊回答他的問題,一邊看着阿福在爬樹。
阿福爬樹的本事堪稱是種族天賦,幾下就爬了上去,然後……
“醜東西,下來。”
噗!
就在賈平安的眼皮子底下,阿福背叛了爸爸。
哎!
賈平安嘆息一聲,晚些解決了弟子的問題,就準備出去溜達。
“先生。”趙巖還有一個問題,“若是世間沒有廝殺多好?先生你認爲多久會有這一日?”
“永不會有。”賈平安的回答讓趙巖神色黯然,“少年人期待美好事物的想法不錯,但你要記住,越想和平,你就越需要擁有捍衛和平的能力。”
“這世間是個叢林,從有記載以來就在不斷的廝殺爭鬥,爲何?因爲人有貪慾。草原人爲何要侵襲攻打中原?因爲中原富庶,就這麼簡單。沒有別的理由。”
趙巖有些震撼,“就是爲了慾望嗎?”
“對。”賈平安不想灌輸毒雞湯,但趙巖算是他的開山大弟子,必須要成熟,“叢林中,若是獵物足夠多的話,那麼虎狼也能和平共存。但人類卻不同。因爲人類的慾望永無止境,今日吃飽,明日就想穿暖,後日就想有寶馬,再後來就想昇天……”
趙巖很沮喪,“那人豈不是比獸類還野蠻?”
“沒錯。”賈平安笑道:“不過這些慾望也是人類前進的源泉,沒有慾望,誰會去發明馬車?誰會去嘗百草?誰會去發明文字……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一面好,一面壞。”
趙巖說道:“福禍相依嗎?”
“聰明。”賈平安讚賞的點點頭,“而且……”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灌了毒雞湯,“若是沒有那些廝殺紛爭,你來說說,中原如今會有多少人口?”
他負手出了家門,留下一個趙巖在發呆。
“若是沒有廝殺紛爭,如今……如今怕是觸目之處皆是人了。”
趙巖覺得這種可能性太可怕了,急忙追了出去。
“先生,若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沒有廝殺……人類就會毀滅了世間?用無數人口去毀滅世間。”
“哈哈哈哈!”
賈平安就是用這個毒雞湯來試探弟子,他竟然能想到這裡,賈平安很是滿意,“傻啊!你要記住,世間本身就是有能自我調節的能力,這等事是杞人憂天。”
趙巖茫然。
但賈平安不準備仔細給他說這個。
“那個……小賈。”
隔壁的趙賢惠出來了,看着欲言又止。
雙方見禮,趙賢惠開門見山的問道:“你家楊德利有何打算?”
喲!這是主動暗示了。
賈平安心中一樂,“表兄如今整日都在忙着戶部之事,在外面從不去青樓這些地方,連酒樓都不去……”
楊德利說青樓的女妓太貴,不如留着給未來的娘子。而酒樓的飯菜更是貴的離譜,家裡吃不香嗎?
——我家表兄是個持家有道的好男人。
趙賢惠點頭,剩下的話卻不能再說了。
賈平安心中有數,就暗示道:“表兄總是說大娘子秀美端莊,也不知哪個有福氣的娶了她去。”
這是暗示:你家對楊德利有啥看法?若是覺得妥當,回頭某就請了媒人上門。
趙賢惠看着他,良久說道:“楊德利不錯。”
哈哈!
賈平安心中歡喜,拱手道:“如此,某便開始操持了。”
趙賢惠點頭,進了家後,王大錘問道:“阿孃,如何?”
他竟然有些緊張,王學友卻滿不在乎的道:“大娘子俊俏,不怕楊德利不喜歡。”
王大娘坐在邊上,一家三口齊齊看了她一眼,那微黑的肌膚也成了美麗的一種表現形式。就是王大錘有些糾結,“阿妹卻黑了些。”
王學友黝黑的臉上多了怒色,“你懂個屁!這是白裡透紅。”
“是。”王大錘認錯。
可白裡透紅也不至於發黑吧?
他不敢問,也不敢說,否則老孃能下狠手抽他。
王大娘雙手捂臉,“我進去了。”
說是進去,人卻坐着不動。
遠方有人曼聲而歌,“關關雉鳩,在河之洲……”
王大娘不禁呆住了。
隔壁卻傳來了賈平安快活的歌聲,“掀起你的蓋頭來,讓我看看你的臉……”
氣氛被打亂了。
晚些楊德利回家,得了這個消息,瞬間就瘋了。
他站在圍牆邊上,衝着隔壁喃喃自語,“某每月都有錢糧,不亂花,以後來了就好好過日子,你說啥某就聽啥……”
賈平安搖搖頭,第二天繼續告假,而後派了杜賀去東西市尋大雁。
晚些買了大雁來,請了人去隔壁王家。
“隔壁楊郎君久慕貴府大娘子賢惠之名,欲迎娶掌家……”
媒人笑眯眯的問着。
王學友有些糾結的嘆道:“好是好,就是某不捨……”
媒人笑道:“這可好,都在一個坊裡,隔着近,回孃家走兩步就到,這姻緣哪找去?”
王學友點頭,“是啊!”
趙賢惠卻插話道:“此事我卻有些疑慮。”
媒人:“只管說。”
趙賢惠看了一眼王學友,“那家是賈家,家業大多是小賈掙的,若是大娘子嫁過去,卻是佔便宜。”
王學友想說話,趙賢惠瞪了他一眼,“咱們家的女兒,就算是自己種地,也不能佔人便宜。”
“哈哈哈哈!”見夫妻瞪眼,媒人就笑了起來,“這賈郎君果然是神算。”
“什麼意思?”趙賢惠是個倔的,覺得自己勞作自己吃,這纔是正道,靠着別人的都不靠譜。
“那賈郎君說,表兄成親若是還在那裡,表兄也不自在,他已經買下了隔壁的宅子,就在你家的隔壁,已經去尋工匠來修整了,回頭趕上成親正好。”
趙賢惠深吸一口氣,“如此最好。”
王學友愕然,“那咱們家就被他們表兄弟兩家給圍住了。”
趙賢惠怒了,“大娘子回家就和串門似的,你覺着不好?”
王學友:“好。”
於是女方這邊通過了。
等媒人走後,王學友不滿的道:“大娘子這般……想着她以後跟着楊德利吃苦某就難受,爲何要獨自過活?”
“因爲自己當家做主。”趙賢惠沒好氣的道:“自己的日子自己過,那小賈是能幹,能掙錢,可那是他掙的錢。長輩也不在,你要小賈照顧他們多久?難道等大娘子的孩子出來也得小賈去養着?丟人!”
王學友駁斥,裡面卻傳來了王大娘的聲音,“阿耶,阿孃說的好呢!哪有老是佔人便宜的。長輩在不分家,可賈家的長輩不在了,該分了。”
王學友嘆息一聲,“某知道呢,只是捨不得你受苦。”
隨後就是問名占卜,卜人給的結果很有意思。
“說是絕好的姻緣,女方大吉。”
趙賢惠一聽就樂了,衝着隔壁得意的道:“楊德利你也有今日?”
王學友見了不禁縮縮脖頸,覺得女婿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大好過。
隨後的程序波瀾不驚,長安城中漸漸多了節日的氣氛。
柴家卻沒有動靜。
柴令武杵拐站在院子裡,淡淡的道:“那賈平安每日出行都有百騎隨從,小心謹慎,可謂膽小。不過某聽聞許敬宗要去各處巡查?”
身後的男子說道:“是,元日前雍州刺史都要下去巡查,也是撫慰百姓之意。”
柴令武點頭,“奸臣許……令人厭惡!”
男子的眼中多了厲色,“是,某這便去安排。”
晚些,有數騎出了長安城。
賈平安馬上就得了消息。
“賈參軍,柴家有幾個大漢氣勢洶洶的出了長安城。”
“往那邊去了?”
“往藍田去了。”
自從把柴令武差點坑死之後,賈平安就讓許多多安排人盯住了柴家。
他不知道柴令武爲啥在歷史上自盡後依舊被鞭屍,但卻知曉,唯有做下了令長孫無忌和李治勃然大怒的事兒,纔會有這等待遇。
所以,柴令武在他的黑名單上的排位頗高。
“都快元日了,柴家派了他們去藍田作甚?”賈平安思忖道:“莫不是柴令武靜極思動,在那邊養了個女人?”
杜賀滿頭黑線,“郎君,柴令武如今怕是還不能那個啥……”
“你……業務不熟悉。”賈平安淡淡的道:“許多時候,只需你打開想象力,世界就煥然一新。”
杜賀無語。
“藍田那邊有什麼?”賈平安想不到。
杜賀也琢磨了許久,“藍田那邊沒什麼吧,柴家人在那邊也沒有值錢的產業,這怕不是去殺人的。”
賈平安瞬間一個激靈,“老許去了藍田!”
他每日進出小心謹慎,柴家沒機會。柴令武那個瘋子差點死在他的手中,報復是必然的。那麼動不了他,難道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動不了你賈平安,某就動你在意的人。
這種想法人皆有之,比如說賈平安互毆了陳二孃,結果讓王琦變態。
杜賀也驚了一下,“柴令武怕是不敢吧?”
那個瘋子,他有什麼不敢的?
他若是膽子小,以後怎會被鞭屍?
賈平安心中焦急,“某去告假。”
他急匆匆的去了百騎告假。
“去藍田作甚?”邵鵬狐疑的問道。
“某先去火星灣看看,好歹安撫一番那些莊戶。完事再去驪山轉悠一圈,祈禱國泰民安。”
這一刻賈平安寶相莊嚴,邵鵬覺得給他把煩惱絲剃了就能出家。
“去吧去吧。”
賈平安帶着哼哈二將,外加又帶了五個兄弟,八人出了長安城。
老許爲了他敢和那些瓦崗老人翻臉,敢和小圈子硬扛,賈平安不是狼心狗肺之輩,人心是肉長的……
老許,你要挺住啊!
……
許敬宗此刻正在藍田縣的鄉下巡查。
那些農戶許久未曾見過這等高官下來,都誠惶誠恐的。
“無需如此,免禮。”許敬宗含笑擡手。
那些農戶依舊膽戰心驚。
許敬宗馬上就代入了角色。
百姓就是老夫的父母。
他板着臉道:“都好好的站好說話。”
一羣百姓趕緊束手而立。
“老夫讓你等好好的,想怎麼站就怎麼站。”
那些百姓被他一番話弄的惶然不安,有人說道:“莫不是要跪着?”
“跪個屁!”老許罵髒話了,“老夫愛民如子,是讓你等自在些。”
廖全嘆道:“使君愛民如子,可這些百姓卻不習慣。”
許敬宗無奈,就問道:“你等可有煩憂?有就說,老夫今日來此便是問民疾苦,若是有人欺凌你等,只管說來,老夫當場拿下那等無法無天之輩。”
里正和村正,還有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都面面相覷,心想這位使君好像不對勁吧。
上官曆來都重視村正等基層胥吏,至於百姓,只要能活就是了,誰管?
可老許就不同。
“有冤屈就說。”許敬宗恨鐵不成鋼的道:“此刻不說,等老夫走了,天知道何時有人爲你等做主。”
廖全認真的道“使君在華州爲官時,百姓的疾苦都一一放在心中,若是不能解決,寢食難安。”
一個婦人看了村正一眼,說道“村正前日摸了奴,說回頭還摸。”
衆人都笑了起來。
連那村正都在笑,邊笑邊說道:“某就是和你玩呢!”
許敬宗沒笑,“玩你娘!”
他指着村正說道:“拿下!”
村正愕然,“使君,某……”
“打!”許敬宗氣得不行,那些百姓見了就嘀咕。
“這使君莫不是真心爲咱們做主?”
“多半是。”
有人舉手,“使君,村正每家都索要好處,若是不給就把家裡的丁口變爲坊卒,每日叫你去巡查,可哪裡要得了那麼多坊卒?若是不去就被責罰,去了家裡沒人種地,都怕了……”
“賤狗奴!”
許敬宗大怒,衝上去一陣拳打腳踢。
“使君!使君!”
衆人急忙去拉,可拉都拉不住。
一頓暴打,許敬宗喘息着吩咐道:“村正嚴懲,里正何在?”
里正上前,一臉的慚愧,“下官有罪。”
“你是有罪!”許敬宗尖刻的道:“治下的百姓被村正折磨你不管,你這是尸位素餐,弄不好還狼狽爲奸……查!嚴懲!”
許敬宗走到哪裡,哪裡都是一片歡呼聲。
當他結束了藍田縣的巡查時,雖然看着憔悴了不少,但卻很是滿足。
“老夫看着百姓的笑臉就覺着舒坦,爲他們排憂解難就覺着高興,哎!”
這莫不是一種病?
老許抑鬱了一瞬,馬上就回血了。
因爲前方聚集了數千人。
“這是……”
幾個老人端着酒水過來,許敬宗趕緊下馬。
一個老人顫顫巍巍的說道:“使君爲民做主,真情實意。若論好官,老夫此生見過不少,但……就服使君!請使君滿飲此杯帶着藍田父老情義的酒水。”
許敬宗只覺得心頭溫熱,他舉杯一飲而盡。
出了藍田縣,那一絲抑鬱也徹底沒了,許敬宗喃喃的道:“原來如此做官才快活。”
一路往長安去,許敬宗心情大快,沿途作詩不少。
“好詩!”
老許的才華毋庸置疑,頭號粉絲廖全大聲叫好。
許敬宗指着邊上的荒涼景象說道:“再過兩月,這裡又將是鬱鬱蔥蔥,老夫當來此觀賞一番。”
廖全剛想說好,就見前方來了六騎。
“這個時節怎會還有出來的,少見。”廖全有些憧憬家中的情況,“這等時候,下官就想待在家中,看着孩子鬧騰,就覺着此生並未白活。”
許敬宗也想到了家人,“回頭帶着家人來老夫家中吃飯,咱們好生說說話。”
廖全點頭,這時那六騎靠近,前方的男子眯眼看着他們,那眼神讓廖全想起了狼。而且對方摸出的竟然是黑布。他們用黑布矇住了臉。
他喊道:”保護使君!“
作爲一個合格的粉絲,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保護老許。
老許被這一聲喊驚了一下,當年在瓦崗的經歷馬上就起了作用。
那六騎中當先的男子正在摸着懷裡。
摸懷裡沒事,興許是胸脯有些癢。
但許敬宗只是看了一眼男子的眼神,就喊道:“刺客!”
當年在瓦崗時,內部發生過多起奪權爭鬥,每一次都是血腥無比,刺客,設局,爾虞我詐……
老許經歷過許多,只是時隔多年麻木了,此刻被刺激了一下,他馬上就回想到了當年的崢嶸歲月。
“保護使君!”
那六個男子摸出了短刀,獰笑着撲了過來。
許敬宗帶着十餘人,其中官吏七人,武力值有保障的就四人。
四對六,可對方來勢洶洶,一看就是老手。而許敬宗這邊的卻只是胥吏。
廖全喊道:“使君,快跑!”
說着他拔出橫刀,面色冷厲的道:“殺逆賊!”
官吏出行,帶刀是常事。十餘官吏拔刀呼喊,“殺賊!”
雙方迅速靠近,然後廝殺。
許敬宗拔出橫刀,猶豫了一瞬,喊道:“殺賊!”
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誰會弄死自己。
小圈子?
他們大概會彈劾自己,卻不會刺殺,因爲划不來。
帝王需要幫手,長孫無忌再傻也知曉不能動他,那麼是誰?
許敬宗百思不得其解,但此刻他只想拼命。
逃跑是不存在的,作爲瓦崗的老人,他見過那些逃跑的人最終死的最慘。面對危機,勇敢面對纔有機會。
他衝了上去,一刀揮斬,對方輕鬆格擋。
在別的地方,他的麾下在節節敗退。
“使君!”一個小吏被砍落馬下,避過馬蹄後,蹦起來就想跑。
“殺了他!”
許敬宗剛蹦出來,那六個男子都丟棄了自己的目標,瘋狂而來。
老夫危矣!
許敬宗喊道:“殺賊!”
他本想喊救命,可最後卻喊了殺賊。
老夫瘋了嗎?
他策馬就準備跑路。
馬蹄聲驟然而來。
衆人擡頭看去,就見前方來了數騎。
許敬宗覺得自己玩完了,“老夫休矣!”
“老許!”
許敬宗一聽這個熟悉的聲音,不禁狂喜,“小賈!救命啊!”
什麼矜持,什麼官樣子,抱歉,小賈來了,老夫啥都不顧了。
可小賈你爲啥叫老夫老許?這不尊重!
……
求票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