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很頭痛。
賈平安立功歸來,按理該是歡喜的時刻。
可他卻一拳就把事情搞砸了。
“陛下,苗鑫是面部受到重擊,養半日就能清醒了。”
醫官去檢查了一番,得出了一個不錯的結論。
爲何不死?
褚遂良憤怒的道:“陛下,這是毆打臣子,臣懇請陛下嚴懲賈平安。”
李治在看着賈平安。
這個少年纔將立功,疊州大捷有他的謀劃,也有他陣斬敵將的大功……
在小圈子越發的紅火的時候,這樣的大功,能提振皇帝這邊的士氣。
李治已經做好了大事宣揚的準備,而賈平安就是典型。
可沒想到賈平安一拳就撂倒了苗鑫。
這是什麼典型?
毆打官員的典型。
“陛下!”褚遂良在催促。
老東西,越發的跋扈了。
李治心中冷笑,本來想嚴懲賈平安,可最終卻淡淡的道:“回家去。”
新晉的功臣纔將進了長安城,沒有享受到萬衆歡呼的榮耀,就被趕回了家去。
……
長孫無忌越發的忙碌了。
“輔機!”
褚遂良來了。
長孫無忌伸手,鄭遠東送了一份文書過去,低聲道:“那賈平安回來了。”
長孫無忌擡頭,揉揉眼睛,“他立功了,許敬宗,包括崔氏都歡喜不已。爲何?”
他看了鄭遠東一眼。
鄭遠東微笑道:“最近山東門閥被咱們打壓的窘迫不已,許敬宗更是狼狽不堪……賈平安在疊州立功,這便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他們怎會放過?定然會大肆宣揚。”
長孫無忌滿意的點點頭,“不用管。等他們去宣揚,陛下那邊會封賞,到時候便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人越得意,破綻就越多,到了那時候,一巴掌把他打下來。”
鄭遠東讚道:“相公手段了得,這是要誅心。”
長孫無忌點頭,“老夫本不想搭理此人,可你等仔細琢磨,賈平安和山東那些人交往密切,特別是崔氏……”
“是。”鄭遠東眯眼看着桌子上的文書,“相公,如此給他一巴掌,打在賈平安的臉上,可卻也是打在了許敬宗和崔氏的臉上,這是告誡,讓他們安分些。”
“什麼告誡?”長孫無忌放下文書,笑道:“這就是痛打!打的他們臉疼,打的他們狼狽不堪,哈哈哈哈!”
他暢快的笑着,鄭遠東看了褚遂良一眼,咦了一聲,“褚相這是怎麼了?”
褚遂良乾笑道:“輔機……”
長孫無忌覺得老夥計不對勁,“出了何事?”
褚遂良把腸子都悔青了,“先前老夫遇到了賈平安。”
長孫無忌微笑道:“不用管,就看着皇帝封賞他,封賞的越高越好,讓他站的再高些,破綻就越多。”
可……可沒了啊!
褚遂良心中難受,“先前老夫和許敬宗在外面爭執,大理寺的苗鑫幫襯老夫,賈平安正好回來……一拳就打暈了苗鑫。”
你……
長孫無忌看着他,臉上的微笑漸漸僵硬。
鄭遠東愕然,但右手卻握拳,輕輕揮動了一下。
晚些,這裡的消息傳到了李治那邊。
“陛下,說是封賞賈平安太過的話,會讓他成爲衆矢之的。”
李治在看奏疏,一直沒擡頭。
王忠良覺得賈平安的運氣真是不錯。
“衆矢之的?”
李治看完了奏疏,擡頭活動了一下脖頸,淡淡的道:“許敬宗和山東那些人最近狼狽不堪,朕需要一個人站出來……”
這不是炮灰嗎?
王忠良覺得這就是擋箭牌。
皇帝竟然想把賈平安弄成自己的擋箭牌?
“可那少年卻狡黠,你說,他打暈苗鑫,是有意還是無意?”
王忠良諂笑道:“說是當時苗鑫咄咄逼人,許敬宗已然是忍無可忍,應當是無意的吧。”
“無意?”
皇帝的聲音很輕。
王忠良擡頭,就看到了皇帝嘴角掛着的一抹譏誚。
……
炮灰賈回到家中,久別重逢的阿福竟然楞了一下,然後才抱着賈平安的大腿嚶嚶嚶。
賈平安奮力把它抱起來,笑道:“最近禍害了多少雞鴨?”
杜賀苦着臉道:“就從年底到如今,阿福禍害了坊裡的雞鴨十餘隻,咱們按照郎君說的規矩賠償,引得許多坊民買了雞鴨來飼養,只等阿福出門,就把家中的雞鴨放出去。”
這竟然成了一門產業?
賈平安不禁笑了起來。
“咦!”賈平安詫異的道:“不是說年底就能修好新宅子嗎?爲何沒搬家?”
杜賀笑的很是古怪,“表郎君說郎君不在,不能搬家。可他自家又心疼,說是白給了那些錢。”
當初賈平安說工期能提前就多給錢,如今看來卻是失策了。
“還有……”杜賀說道:“這搬家……郎君如今也是縣男了,好歹得請個道人來看看日子。”
“你去一趟太史局求見太史令,就說……某如今不方便出來,還請太史令出手,爲賈家搬家算個日子。”
杜賀去了太史局,路上就聽到了消息。
郎君竟然一拳打暈了大理寺的官員!
他心中忐忑,擔心後續的處置。
“小賈回來了?”李淳風看着灑脫,揉揉眼睛,邊上有小吏說道:“太史令,賈參軍回來的時候打暈了大理寺的官員,陛下震怒,令他回家,弄不好處罰就在後面。”
大佬,這是一灘渾水,咱們別去淌。
杜賀心中不安,覺得這次定然請不動李淳風,不行晚些就去尋個道觀,出錢請個道人。
李淳風看着小吏,皺眉道:“小賈打暈了他,那定然是有道理的。”
小吏:“……”
杜賀不敢相信的看着李淳風,心想這位半仙竟然不怕被牽累?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如今小圈子勢力龐大,不可抵禦。賈平安和許敬宗交好,和山東門閥崔氏交好……這便是小圈子的對頭。
這等人一般人都會敬而遠之,何況這次賈平安犯錯,打暈了官員,後續還不知道會怎麼倒黴。
“你回去告訴小賈,兩日後就是吉日,利搬家。”李半仙掐指一算,就給出了好日子。
這可是李半仙給出的好日子,杜賀狂喜躬身,“多謝太史令。”
這個面子給大了啊!
“還有,那日聽到他念叨什麼大威天龍,還要哄誰。”李淳風拿起一本書,隨口道:“讓小賈別亂弄,後日某去主持。”
李淳風何嘗爲誰去主持過搬家?
沒有的事兒。
小吏風中凌亂,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假的太史令。
杜賀更是覺得心臟猛地抽了一下,差點沒喘過氣來。
李半仙竟然要去給老賈家主持搬家……
這是多大的臉面?
說出去長安城多少人家會羨慕嫉妒恨?
李淳風半仙之名並非是浪得虛名,杜賀就是崇拜者之一。
回到家中,他說了此事,賈平安只是哦了一聲。
隨後,麻煩來了。
楊德利聽到表弟回家,就告假提前回來了。
“你打了苗鑫?”
楊德利的臉頰顫抖着,杜賀確信,表郎君在心痛。
那是大功啊!
可這一拳的後果莫測,大功弄不好就成了罪責。
杜賀覺得表郎君會嚎哭。
可楊德利最終卻罵道:“那些賤狗奴,就見不得別人好。平安別擔心,你還不到十六歲,咱們慢慢來。”
表兄的話讓賈平安也有些愕然。
他以爲楊德利會心痛這個功勞的丟失,誰曾想竟然是安慰。
午飯前,賈平安去尋阿福,無意間路過祠堂,就看到了表兄跪在牌位前嘀咕。
“姑母,某好心疼,可卻不能怪責平安,否則他會難受……”
賈家有些愁雲慘淡的模樣。
第二天早上,賈平安例行練刀。
楊德利看了,讚道:“平安的刀法長進的很快,某都看不懂了。”
沒有經歷過戰陣搏殺的刀法都是花架子。
賈平安深刻的理解着這句話。
“小賈!”
外面傳來了高陽的聲音。
阿福飛快的爬去開門。
大門打開,高陽急匆匆的進來,見賈平安在練刀,就皺眉道:“你的刀法……不怎樣。”
賈平安淡淡的道:“某的刀是殺人的刀。”
“我的刀也能殺人!”高陽一襲紅裝,手中握着小皮鞭,看着就像是一團火。
“先前我進宮去求見皇帝,皇帝說忙,不肯見我。”高陽握着小皮鞭的手看着關節泛白,眼中多了憤慨,“他爲何要怕長孫無忌他們?弄死就是了。”
我真擔心你哪天把皇帝也作死了。
賈平安覺得高陽就是個政治白癡。
“後來出來的時候,我遇到了褚遂良,就罵了他……”
高陽一臉得意。
賈平安想死。
“對了。”高陽想起了一件事,“我讓人去給你報信,你可接到了?”
賈平安點頭,眸色微暖。
高陽遣人給他報信,說長安城中的局勢不大好,長孫無忌等人權勢滔天,賈師傅的小夥伴們被打壓的擡不起頭來,讓他小心些。
正是得了這個消息,賈平安才斷然一拳打暈了苗鑫。
在這個時候他不適合出風頭,還是讓皇帝繼續頂在前面吧。
“此事無需擔心。”賈平安擔心高陽抽抽了,到時候惹下大禍,“你且回家安生逍遙。”
高陽看着他,目光堅定,“你倒黴了,就以爲我會躲着你?你卻看錯了我!”
呃!
這個娘們怎麼就那麼讓人頭痛呢?
唯一的法子就是……
賈平安冷冷的道:“你在家中,那些人以爲某胸有成竹,於是就不敢輕舉妄動。”
他又強硬起來了。
高陽面色緋紅,“我在家中也能幫你?”
“當然。”賈平安淡淡的道:“某能謀劃戰事,難道就不能謀劃這等事?”
他好男子氣啊!
高陽應了,然後吩咐道:“把東西帶進來。”
一羣羊。
這就是高陽帶來的禮物,算是給硬漢賈接風。
杜賀歡喜,賈平安滿頭黑線。
……
搬家的那一天天氣看着不怎麼好。
大清早李淳風就來了,他穿着道袍,手中拿着桃木劍……看着仙風道骨,灑脫不凡。
“好一個李半仙!”衆人不禁誇讚不已。
“老夫還得去太史局。”老李是脫崗來的。
楊德利也告假在家,看看陰沉沉的天色,憂心忡忡的道:“太史令,這天氣……不好吧。”
你確信今天是個好日子?
李淳風很淡定的道:“等着,時辰沒到。”
老李眯眼,在掐指計算。
這是在算計老天爺?
牛筆!
衆人的目光中多了崇拜之色。
賈平安靠的比較近,聽到的卻是老李在計算一道數學題。
這學習的精神,堪稱是活到老,學到老。
一羣請來幫忙的人都在等着老李的招呼。
一道數學題計算完畢,老李點點頭,很是欣喜。
“這是時辰到了吧。”楊德利擡頭。
“時辰已到,搬家!”李半仙甩甩桃木劍,看着很是漫不經心。
可他話音剛落,有人就驚呼道:“烏雲被撕破了!”
衆人擡頭,就見天空密佈着的烏雲被撕開了一條縫隙,陽光就從縫隙中傾撒下來。
很美的天象!
“太史令果然不凡!”
衆人讚不絕口,賈平安知道,今日的事兒會被編成段子,流傳上千年。
什麼老賈家搬家時烏雲滿天,只見李半仙掐指一算,桃木劍指着天空,厲喝道:“開!”。隨後烏雲破開……
從此老賈家公侯萬代!
這個兆頭真不錯。
“兄長!”
李敬業帶着一馬車禮物來了,一臉羞愧的道:“前兩日就準備來了,可阿翁說要靜觀什麼局勢,來了是添亂。”
老李很狡猾,前兩日若是李敬業來了,說不得小圈子就會趁機弄他。
現在事情在沉澱,反而沒了忌諱。
李敬業搬家看呆了一羣幫忙了。
很重的實木桌子一人扛,還順手拎着兩把椅子。
這娃實誠,專門搬運最重的東西,最後順手把阿福給抱走了。
新宅子建造的很是寬敞,衆人稀罕了一陣,旋即就是一頓美食。
“有貴人來了。”
姜融屁顛屁顛的陪着幾個男子來了。
賈平安迎了過去。
“小賈!”
“平安!”
崔義玄顫顫巍巍的下馬,賈平安擔心他會馬下風……
可他已經來不及擔心這個了。
“小賈!”
催胸出手如風,已經握住了他的手,關切的道:“某來晚了,來晚了!”
我沒死啊!
也不是奄奄一息啊!
賈平安滿頭黑線,隨後被崔建蹂躪了一番。
崔義玄來了,淡淡的道:“別怕。”
這話代表着崔氏的態度,咱們不會丟棄你。
“喝酒!”
隨後就是狂歡。
“有人來了。”
姜融屁顛屁顛的迎過去,隨後歡喜的喊道:“諸位大將軍來了。”
賈平安眨巴着眼睛,看着遠來的樑建方三人,視線模糊了。
他雖然利用毆打苗鑫擺脫了出風頭的危險,但這幾日暗流涌動,彈劾他的不少。
這時候能來的就是至交好友!
他沒想到幾位老將竟然也來了。
“小賈!老夫的好孫婿啊!”
老流氓樑建方的禮物很實在,就是金銀。
蘇定方的禮物是一把寶刀,據說是當年他帶人從一位突厥大佬家中弄來的。
程名振送的簡單,就是一幅字。
老程是文人,一幅字寫的衆人叫好不已,賓主都有面子。
“就是摳門!”樑建方嘀咕着,隨即被蘇定方舉起酒碗灌了一碗酒。
……
第一次睡在新家裡,賈平安醒的很早。
操練刀法,然後吃早飯。
包東來了。
“校尉說讓你在家歇息,昨日兄弟們被派出去搜索一個採花大盜,都來不了。”
採花大盜……
“本來長安縣這邊抓到了那黃節,誰知道雍州長史廖全去了牢中,竟然把人給放出來了……哎!”
包東一聲嘆息,賈平安卻心中一動。
“許使君最近焦頭爛額,怕是來不了這裡了。”包東知曉賈平安和許敬宗關係好,但此刻這二人都成了倒黴蛋,也算是有難同當。
可老許就在下午來了。
他看着瘦了不少,但卻越發的精神了,一進家就罵道:“廖全老夫深知,怎會私放人犯?這是那些賤狗奴在構陷。”
賈平安覺得這事兒有些奇葩,“可查過那些胥吏了?”
如果此事廖全被陷害,那毫無疑問,牢中的胥吏就是內應。
許敬宗的眼中多了厲色,“老夫把當值的全數拿下痛責,可無人認罪。”
“此事等某回百騎看看。”
李治令他回家,並未說禁足。
賈平安悄然去了百騎。
“爲何這般衝動?”唐旭咬牙切齒的,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
邵鵬嘆息道:“年輕人就是火氣大,不過比老唐這等三棍子打不出屁來的強。”
“狗內侍!”唐旭怒了,“某當年痛打上官之事你難道不知?”
邵鵬冷笑道:“後來呢?見到上官就舔。”
要動手!
賈平安趕緊溜了出去。
他尋到了一個百騎問話。
“那黃節潛入了禮部侍郎姜盛的家中,玷污了姜二娘子,隨後被發現,就跑了。”
“那黃節的膽子不小啊!”就算是要做採花大盜,也不會去弄高官的女兒……這人真是膽大,“他是什麼身份?”
賈平安覺得弄不好能見到一個飛檐走壁的高手。
“是個讀書人。”
“無恥!”賈平安一臉嫌棄的模樣,但心中卻覺得不對。
“姜盛怎麼說?”
百騎說道:“怒不可遏,說是雍州從許敬宗以下都是蠢貨,還說他的女兒如今以淚洗面,自殺過數次了。”
這……
賈平安陷入了沉思。
……
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