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狄少華回到縣衙,已經二更天了。因爲前幾日腹部受過傷,所以廚子給做了細軟的湯餅,狄少華正在喝湯呢,突然聽到牆角傳來了一聲嘆息。狄少華一驚,瞅瞅自己的護衛並無異樣,只是示意他往牆角看。這才定下神來,原來常小溪規規矩矩的立在牆角,瞪着無辜的大眼睛,也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了。狄少華這纔想起來,早晨自己救了這個小常大夫,又懷疑他與阿史那羅有關係,這纔將他軟禁在縣衙內的。
見狄少華終於看見自己,常小溪弱弱的說:“狄大人,我是來給您看診的。”目前性命就握在人家手裡,只能殷勤小心的伺候着了。
狄少華答應一聲,忙忙的吃完飯。又問常小溪吃了晚飯沒有,倒是非常客氣。雖然他沒有特意安排,但是縣衙的人都知道,這個小大夫救過縣尊大人的性命,並不敢怠慢。常小溪不但沒有短了吃喝,伙食標準還比較高。
常小溪在盆裡洗過手,開始處理狄少華的傷口。傷口已經開始生長新肉,癒合得很好。常小溪一邊換藥,一邊巴結道:“大人您的身體真好,傷口都快癒合了。”
狄少華卻只淡淡的嗯了一聲。常小溪尷尬了一下,閉嘴幹活。
狄少華突然發問:“常大夫,你的醫術全是你師父親傳的嗎?”
常小溪一下子想起來自己醫科大學的那幾位授業恩師,和醫院的帶教老師,一下子眼圈一紅。她忙低下頭,裝着纏繃帶,調整了一下情緒才說:“是啊,我有好幾位師傅呢。”她一邊慢慢包紮傷口,一邊慢慢的說道:“王師傅教我疾病的原理,張師傅教我各種藥的用法,謝師傅教我人體的結構,喬師傅教我治療外傷。”這幾位教授,在大學時,她就非常敬重,瞭解到常小溪是孤兒,教授們對她也格外關照。有時候週末,師母做了好吃的,還會叫她去家裡吃飯。所以常小溪說起來,真的是情真意切。
狄少華一直在觀察常小溪,見她思念師傅們,連眼圈都紅了。忙打趣着說:“那常大夫的門派一定是個大門派,有這麼多師傅,他們都是師兄弟嗎?”
常小溪搖搖頭:“不全是,我有好幾位師傅是女子。”
狄少華這下子驚訝了:“我卻沒有見過女子行醫,貴派門風真是開明。”
常小溪見狄少華心情似乎不錯,便也順着他的意思說:“真的,我跟着師傅們在山中學習的時候還不覺得,以爲天下都是這樣。男女平等,女子也可以不依附於男子而生活。沒想到下山歷練,才發現並不是這樣。”
“男女平等?”狄少華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禁笑着說:“那怎麼可能?男爲陽,女爲陰,男爲天,女爲地。男子生來就比女子重要,傳宗接代,頂立門戶,必須是男子才行。就說你吧,小常大夫,你願意讓女子與你比肩嗎?豈不是丟盡了臉?”
常小溪心中對這種大男子論調不以爲然,但是嘴上還是附和着,形勢比人強。狄少華是個細心人,見常小溪似乎不以爲然,馬上想到了什麼,補充說:“不過,小常大夫,你的傳承非同一般,師門中的女子自然能和男人比肩的。”
這話是爲了自己好,常小溪自然不能不給面子,微笑着點頭附和。
狄少華再追問常小溪傷勢怎樣的時候,常小溪就真的有一點感動了,忙說無甚大礙。
沒想到狄少華話鋒一轉,就說:“那李釗鎮守大青山一帶已經快十年了。他抓你,必定有他的理由。這不一定是常大夫你的錯,也許是什麼你沒注意到的細節,引起了李釗的注意,也可能是誤會。我想,爲今之計,不如你帶着本官,將你來到南雲縣城後到過的地方,都走一遍。接觸過的人,也都給本官介紹一下。然後,咱們一起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雖然狄少華說得客氣,常小溪明白自己並沒有拒絕的權利。只好跟着吃飽喝足的狄少華出了府衙。
她早就拿定主意,因此直接將狄少華領到了永福客棧。一個自遠方而來的旅人,自然會先住進一家客棧,這再正常不過。見客棧尚未打烊,她笑着向狄少華介紹:“這裡飯菜不錯,我去胡氏醫館坐堂之前,一直住在這裡。”
胖老闆在算賬,夥計在打掃衛生。常小溪熟稔地打招呼:“王老闆,我可是領了客人來喝酒了,把你的好酒好菜端上來唄!”
縣尊出行,自然不可能獨自一人,更何況這種兵臨城下的危急時刻。狄少華的護衛,縣衙的班頭,記錄的書吏,加起來也有了十幾人。胖老闆見常小溪雖然深夜前來,但是領來的客人不但數量多,而且各個衣冠楚楚,登時眉花眼笑,吩咐夥計先給大家把茶倒上。
夥計忙了一天,本來不太高興,但是班頭出手就是一把銅錢,他自然開心,連帶腳步也輕快起來。狄少華一邊吩咐掌櫃的只管上好菜,一邊也請他坐在桌邊,有一搭沒一搭的攀談起來。
王掌櫃從善如流的坐下,有問必答,知道常小溪是個地道的外來戶,他就把狄少華當成了走親戚的少爺公子一流。一邊回答問題,一邊還講些南雲的逸聞趣事。三言兩語,就把常小溪來住店的時間,住了多久,交代的清清楚楚,只是爲了不讓客人在朋友們面前丟面子,常小溪一直居住在柴房的事實,王掌櫃很體貼的沒有提。
最後說到兵臨城下,王掌櫃也很發愁,接連藉着客人的酒,灌了自己好幾杯。狄少華只端着杯子,卻未沾脣,微笑着問道:“王掌櫃在南雲開店多久了?”
王掌櫃呵呵一笑,用胖手指頭指點着店裡的東西說道:“這個櫃檯還是我爹用黃楊木打製的,你說我在這開店多久了?”
狄少華點點頭,壓低聲音悄悄問道:“你們南雲縣不太平啊?我可是聽說已經有兩位縣太爺,都死在任上了!”
王掌櫃馬上豎起一根手指頭,然後警惕的看看周圍,發現除了這位狄公子帶來的人以外,就沒有生人了,才悄悄的說:“狄公子,你是個外鄉人,不曉得,在我們這裡,是不能議論這些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