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倒地前想起的是國師,而不是反賊凌風,其中微妙,不可言述。
而曾答應過蕭後保楊廣一命的凌風此時卻在天香樓,徐子陵遇刺的那個天香樓。
好不容易來趟青樓,可他並無姑娘相陪,雖然天香樓目前的老闆娘姓蕭名環,正是他的舊相識,而且絕不介意親自陪他。
蕭大姐實在有些出乎意料,她沒想到凌風會來看她,更沒想到凌風會話沒說上兩三句就要閉關。在青樓閉關是樁新鮮事,所以蕭大姐只得把他帶到地下密室中。
凌風盤膝而坐,雙手捏訣,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魂遊天外。
確實是天外。
凌風重新聯繫上洪荒世界,發現多日不來,這裡又過百餘寒暑,並且出了件大事——天破了!
當年北俱蘆洲之主水神玄冥被凌風重創後,竟然傷重不治,臨終前收了一徒,是爲共工。這共工出身人族,自得了玄冥妙法,武功一路突飛猛進,速度之快,殊不輸於昔日人皇伏羲,短短三十年前,就晉升至天榜第六,把人族共主神農也壓下一頭。後來向天榜第五的火神祝融挑戰,二人打得天翻地覆,日月無光。
這倒罷了,可伐天之戰正到了緊要關頭,各方大能盡數出馬,在天界展開血戰,巫妖人三族俱是死傷慘重,天榜高手不斷隕落,最終帝俊、伏羲親自出手,眼看就要將直犯天廷的巫、仙盡數鎮壓,這時三十三重天闕劇烈晃盪,居然隱有破碎之象。
雙方連忙罷手,逃的逃,散的散,帝俊、伏羲只得以大&法力維持天界穩定,卻功虧一簣,諸天碎裂,幾乎毀於一旦。幸而三清天和大羅天免於災難。二人迅速糾察原因,方知是鯤鵬乘亂取走鎮天神器東皇鍾之故。那東皇鍾中含有無邊時間法則、空間法則,被鯤鵬盜竊,由此引發諸天震盪,闖下彌天大禍。
那共工、祝融激戰數月,始終不分勝負,這日戰至不周山下,依然難解難分,但共工卻不知不周山的奇異之處,此間天生五行不全,無草無木,無風無火,故曰不周,按理說對祝融不利,無法把火屬神功發揮到極致,可是此處終年寒冷,萬里冰封,更對共工的水屬真元有着天然的壓制作用,他號稱水神,卻無動用冰中水元的能力!
這樣一來,共工的敗北就顯而易見,內心的悲憤無以言表,於是腦子一時想不開,怒觸不周山!
此時天界異變,崩離在即,各族顧不得往日仇怨,紛紛下界,偏偏那可怕的波動太厲害,天界、人間的通道就要關閉,無不各施神通,全力轟炸,好像跟共工配合似的,只聽轟天巨響,只見天河倒卷,矗立大荒億萬載的撐天之柱不周山倒了!
山體崩塌,天柱折斷,從此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烈火始於地殼,起而不滅,洪水襲捲荒原,汪洋不息。更可怕的是天外天的罡風煞氣從天而降,衆仙難以抵擋還是小事,更大的後患暫且不表。
一時間,大荒之內,無論是人是鬼是巫是妖,俱是苦不堪言,生靈塗炭,十不存一!
天界大羅天,中有一宮,名曰紫霄,帝俊、伏羲、女媧並坐。
女媧玉顏清冷,舉止卻優雅無儔,哪有半分被軟禁的樣兒。不過此時面有悲色,似在憐憫衆生苦難。
帝俊嘆道:“這場浩劫畢竟還是發生了,可見天意難違!”
伏羲慨然道:“你我演算天機,料到天地合該有此一劫,但做了諸多防範,不想竟是避無可避。那鯤鵬如何能取走我的東皇鍾,着實古怪。”
帝俊道:“可惜此刻我等尚未混元成聖,不能重開地水風火,不然改天易地,換個世界,倒也輕鬆。這鯤鵬可惡,要不要給他個教訓?”
伏羲道:“不必。那人尚有場大造化,鯤鵬恰是他的有緣之人。二人因果糾纏,須他們親自了結。”
帝俊點頭,看向女媧道:“現在說不得要勞煩女媧道友煉石補天,拯救蒼生了。”
女媧道:“善。我爲地母,理當如此。”
當下煉五色石爲漿,補上天缺;又斬四靈聖獸中北方玄武,取其四足將倒塌的半天支撐;鑄天地洪爐,收納肆虐人間的水火。
劫數消磨,天下重歸太平,大荒萬民齊頌女媧功德,同時悲傷災難無情,昔日的修真盛世一去不返。此時劫後餘生的衆生還不知道,真正的劫難纔剛剛開始。
凌風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重新踏上大荒的。
這回他徑往不周山走去,但在那裡除了見到被封印在山壑中永世不得翻身的共工外,一無所獲,原來天界人間的通道隨着不周山的倒塌,再也無法開啓。
凌風尋思,既然女媧能下界,就說明必然還有通天之法。捉了幾個仙人,嚴加審訓,方知天庭正在重建之中,那天界又非單純地存於大荒之上,故外人決難上得天去。暫無良策,苦惱之下,只得先會舊友,先後見了廣成子、祝融、神農,可是怎也找不到傾心於他的“月神”常儀。
想起月神,凌風自然而然地想到“日神”羲和,也想到那恍惚之間的恩愛纏綿,思念一興,就去了湯谷島。但依然失望而返,連島上鄰居鎮元子也不知去向。又在附近仙山詢問諸多道友,都說此女銷聲匿跡數百年,大荒早無她的傳說。
三位摯愛都無處尋覓,凌風鬱結難當,不管其他,洞天福地、海外仙山一個個走訪,希望三女能聽到消息,前來相會。不多時,大荒衆仙基本上都知道有鴻鈞道人試圖染指天榜最強三位美女之事,無知者哂然一笑,譏其不自量力,但也有人傳言這道人修爲厲害,道法高深,與之論道,多有裨益,雖名不入天榜,卻曾殺得玄冥老祖屁滾尿流,在西荒戰場上兇名赫赫。
如此過了三十餘年,凌風幾乎走遍東勝神洲、南贍部洲,卻仍無三女下落,羲和、常儀倒還罷了,女媧最叫他心灰意冷,他不止一次叩問蒼天,“女媧你爲何不肯見我?”若說女媧不知他來了大荒,他有一萬個理由不信。
正是抱有這種強烈的不滿,他才根本忘記“外界一日,這裡一年”的規則,忘了江都城中的風風雨雨,忘了他對蕭後的承諾,忘了他與畢玄的約戰,一尋就是三十餘年。
與衆仙交流也好,切磋也罷,亦或遊歷山河時偶然的頓悟,經過三十多年的沉澱,凌風在天仙位的積累已臻巔峰,更對空間法則有了深層次的感悟,但他始終無法再進一步,證道大羅。
根據當日神農對三魂七魄的論述,要想成就大羅金仙,必須把遊離在外的天地二魂融合到元嬰中,煉化元神。
凌風知道自己還得等候機緣,他的天魂地魂可不是那麼容易融合的。在第一次渡過八九雷劫時他就已經知道,帝俊是他的天魂,伏羲是他的地魂!他的天地二魂都有了獨立的思想,故比常人更使三魂歸一,晉位金仙。
這日踏上北俱蘆洲的土地,發現荒無人煙,就連妖獸也少見,跟以前大大不同。納悶之餘,一路發放神識,連行了數日,除了孤魂野鬼,少有修士出沒,這樣一直走到北疆的盡頭——北海。
北海一望無際,更有冰山懸浮,陰風怒號,飛鳥絕跡,看去別有一番風味。但凌風隱隱有種不妥的感覺。經過仔細判斷,才知不妥源於萬里之外的一座孤島,這島方圓千里,與湯谷差不多一般大小,不過島上風景比之湯谷有云泥之別,一眼看去,一片荒蕪,草都沒長几根,光禿禿的難看之極。雖說北地嚴寒,但這樣的景象實屬罕見。
此外,最讓凌風覺得有異的是當他踏足島上時,四處散放的思感居然不可思議地被阻隔了一剎那,經他以神識詳加探測後精神一震,這裡竟然包含有空間法則和時間法則,在他入島的那一刻起,空間和時間都被扭曲了!
“這是怎麼回事?莫非這裡有神器?”
果不其然,凌風想要離島已是不能,也難迴歸現實世界。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索性在羣山之間開闢一處洞府,默坐其間,認真感悟法則的力量,尋求破陣之法。
又是三年過去,凌風睜開雙眼,精芒暴閃,轉瞬即出了小島。顯然他的空間法則已有小成,且觸到時間法則的門檻。
東方彤雲綻破,紅日跳升,金光赤霞流麗飛舞,萬里冰洋閃耀着刺目粼光,壯麗至極。
凌風衣袖獵獵,低頭俯瞰,峰頂外側積雪皚皚,奇峰怪石,嶙峋交錯,到了山腳下才有一些綠色,盡是苔草灌木之屬。他虛立高空,徑自朝着島嶼拍下一個幾畝大小的手印——翻天印!
轟!
只見下方巨石飛炸,草木橫舞,灰濛濛的如蘑菇雲向上翻騰。整個島嶼竟像突然被掀起來了,四周海嘯如狂,捲起高達幾百丈的滔天巨浪,浪花水沫濛濛如雨,濺了他一身。
山石重重迸裂,向上急速隆起,島面越來越大,越來越高,瞬間竟成了一座方圓數百里的萬丈高山,仍在不斷上拔。
狂濤駭浪,洶涌澎湃,隨之不斷地捲起數百丈高的道道水牆,向四周急速蔓延,氣勢洶洶,如狂獅猛獸,呼嘯撲卷。
凌風亦不斷向高空攀升,冷冷盯着愈發高大的山脈。
海上驚濤澎湃,那島嶼依舊在不斷地上拔隆起,原來的那些嶙峋山石、突峰險崖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黑黝黝的一片,光潔順滑,閃着淡淡的光澤。
只聽“嗚”的一聲長鳴,震耳欲聾,一道水柱從島的頂端怒射而出,直噴出數百丈高。
嘩啦啦隆隆巨響,海浪衝天,島嶼突然高高浮出水面,前端兩側徐徐睜開了兩個大洞,碧光閃耀,赫然竟是一對眼睛!
接着後方百里開外,波濤衝涌,一個巨大如山丘的魚尾破海而出,高高揚起,又重重拍入水中,登時掀起狂猛驚濤,沖天怒舞。
原來這千里島嶼竟是一隻巨鯤的脊背所化!
一聲怒吼自魚腹傳出,“鴻鈞道人,你擾我清修,真是找死!”
話音未落,又聽轟的一聲炸響,浪濤狂舞,水珠如雨,那巨鯤嗚鳴聲中,沖天飛起,就像一座山嶽橫空飛去。
凌風微笑不語,只見那鯤魚雙鰭暴長,腹下突起,突然多了一雙巨爪,體型急劇變化,周身竟長出萬千金色長翎……
金光萬道,照得海上雪亮一片。霎時間,那巨鯤竟變成了一隻巨大的金鵬,雙翼橫展,如遮天巨雲,陡然拍下,狂風大作,海浪衝天。
凌風喃喃道:“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古人誠不我欺。”大喝道:“鯤鵬,你數度追殺之恩,貧道豈敢或忘!”
那巨鵬突然張喙狂嘯,聲如轟雷連爆,雙翼合擊,炎風狂浪往上空的凌風捲去。
凌風右手揮出一股百丈長的絢豔刺目的霓芒氣刀,宛如天火崩瀉,哈哈一笑道:“鯤鵬,化出人身一戰吧。這獸身可傷不了我分毫!”
轟!
又是一聲地動山搖似的巨震,熾光炸舞,元氣鼓盪,若水波渙散,萬里之外也清晰可聞。
金鵬口中悶聲滾滾,“如你所願!老夫今日必要將你挫骨揚灰,方消我心頭之恨!”
是日,萬頃碧海搖晃不休,無數水族死於非命,觀戰諸仙無不駭於兩人法力之弘,打定不敢招惹的主意。
大荒史載,鴻鈞道人合道前,激戰七日方降鯤鵬,封鯤身於北海,印鵬魂於南離。此戰驚天動地,影響深遠,使得四洲之地本被女媧止住的洪水再度決堤氾濫,歷代人皇不得不花費巨大精力治理水患。
這一戰,真正奠定凌風絕頂強者的地位。
但無論是羲和、常儀、女媧三女,還是帝俊、伏羲二皇,都沒有再與他聯繫過。
天界大門開啓仍是遙遙無期。
天庭的重建再沒有人關心,因爲一場瀰漫整個大荒的恐慌開始了!
修爲越高,災劫越重,是爲天人五衰!
人鬼巫妖,無一例外!
五衰之後,身死道消,一萬修士中也不見得有一個能渡過此劫,這是比天劫更可怕的劫難!
凌風心道:“天人衰劫一至,顯然會使大荒修士整體壽命銳減,以後一般地仙要想要活上萬年也屬難能。難道是因爲這天地間的修士數量已到飽和,天道自然降下災禍,以期達到某種平衡?”
他曾親眼目睹經歷天人五衰的地仙的慘況,法力不及平時一成,皮、筋、髓、脈、血全部衰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終日悽號,百日方絕。當然,若能熬過這百日,無異脫胎換骨,道法尚有精進,衝擊天仙境指日可待。
凌風忖道:“帝俊、女媧等人無一不是天榜有名的絕世高手,莫非他們提前經受了這天人五衰之苦?可若是如此,此刻也該結束了啊?難道說境界不一樣,衰劫的時間也有區別?”
想到女媧很有可能就是闊別多年的祝玉妍,但至今仍不得相見,他的心中就堵得慌,“玉妍呵,你可知我是多麼想馬上見到你,向你傾訴我的思念之情!看那天地日月,恆靜無言;青山長河,世代綿延;就像在我心中,你從未離去,也從未改變!”
懷着一絲擔憂,神識離開了洪荒,迴歸真竅。因爲現實中有人在呼喚他。
一睜開眼,就看見蕭環擔憂的眼神,笑道:“蕭大姐,你看我做甚?我臉上有花?”
“當然不是。”蕭環給他調侃得臉色稍霽,旋即欲言又止道:“風少,我本不該打擾你的,但情況有變……”
凌風道:“莫急,你且慢慢道來。”
蕭環道:“方纔我接到消息,皇宮內變,宇文化及造反了!城中到處傳言,說昏君死了!到處都是亂兵,到處是暴行。”
凌風含笑道:“我知道了!”天眼一開,掃視全城,立時對所有情況有了客觀的瞭解,心道:“天幸!好在只過去幾個時辰!”
本來他想外界必過了一月有餘,想起當初的承諾,難免心懷惴惴,現在坦蕩許多。
但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
哇的吐出一口鮮血,識海一陣翻騰,裡面的金色元嬰驀地萎靡起來,漸有渙散的徵兆。
蕭環嚇壞了,妙目含淚道:“風少,你怎麼了?”
凌風沒有回答,心中卻有一絲明悟:“帝俊、伏羲的天人衰劫出了變故!”
不由苦笑,這兩魂的變故,竟使得本體受創。
因果纏身,天劫不定何時就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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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天人五衰”源於佛經,意指天人壽命將盡時,所出現的種種異象。五衰又有大五衰、小五衰兩種。
大五衰之一是衣服垢穢,本來天人的衣服光潔曼妙,但命終時,就會開始生出髒垢。二是頭上華萎,天衆平日總是頂著明媚的華冠,但命終之際,這些華冠都會慢慢凋萎。第三是腋下流汗,照說天人平日身體是非常潔淨的,但臨命終時,兩腋就會開始流汗。第四是身體臭穢,香潔的身體不再,而發出難聞的氣味。第五則是不樂本座,本來天人過的是最安樂的生活,但是到了命終,卻不安於座,甚至感到厭倦不耐。
小五衰則包括曼妙的天樂不再揚起、身上自然散發的光芒逐漸褪散、洗浴的水居然會沾在天人滑膩的凝脂之上,同時對妙欲之境起了戀戀不捨的心,以及原本無礙的天眼也受了影響,無法像以前一樣普照大千世界。
在六道當中,天道誠然只有樂沒有苦,但是樂盡之後的苦,卻也是沒有修行的天人難以承受的,較諸人道的有苦有樂,也有修行助道的因緣,長遠來看,天道衆生反而有其不幸。
關於五衰,本書中就簡單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