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和碧秀心並肩立在一座小丘上,前方是橫亙平原大地的大巴山脈。在星羅棋佈的夜空下,宛似放下的一座龐大屏障。若通過大巴山的盤山棧道,可抵達有“天府之國”稱譽的巴蜀境內。
醉人的清香從碧秀心身上傳入凌風鼻內,這是他第二趟有機會和這位淡雅如仙的美女,處在這麼親近的距離下。當然,上次他還直接嚐到了她的香脣,感受她曼妙胴*體的熱度,手段從輕薄上升到非禮的程度。
碧秀心別過俏臉,嘆道:“看來你真的失憶了!”
凌風迎上她清澈而不見底的精湛眼神,淡淡道:“但許多人都說我恢復記憶了。你看!我不是還記得你的名字嗎?”
碧秀心莞爾道:“你現在就像醉酒人一樣,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了。但熟悉你的人定能一眼看出不同來。”
凌風微笑道:“你熟悉我?”語氣中蘊含的意味叫人捉摸不透。
碧秀心深深瞧他一眼,似要把他這刻的神態記牢。這才把目光移往大巴山上的星空去,柔聲道:“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我也算是熟悉你的人了。”
凌風也不知是否認可她的回答,聳肩道:“仙子召喚,有何貴幹?”
碧秀心蹙起眉心,顯然不滿他的稱呼,道:“凌風你可知你欠我一個人情?”
通過這些日的暗中窺探,她已判斷出名動天下的“明宗越”原名確是凌風,這一發現讓她不覺思索良多。
凌風沉吟道:“仙子是指代付船資一事嗎?”
那日烏江幫的款待毫無疑問是出自她的手筆,就不知她怎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按理說她是歸隱江湖達二十年之久的人物,與烏江幫這種新興幫派該沒有瓜葛纔對。
碧秀心咬着豐潤的紅脣,無奈道:“秀心還不至於把那紅白之物看的重要。”
凌風大爲尷尬,道:“請恕凌某愚鈍,不知這人情從何而來?你也知道,我這裡出了點問題。”手指着腦袋,做出一副可憐相。
碧秀心翻他個“算你啦”的白眼,盤膝坐下,道:“若非我說服曹應龍棄暗投明,令他奇襲南陽、冠軍,打亂瓦崗寨的全盤部署,你的天下會豈有現在的大好局勢,一舉接收朱粲的領土?”
凌風失聲道:“我的天下會?”
碧秀心徹底敗給他了,恍然道:“原來直到此刻你還不曉得你就是天下會的會主明宗越?”
凌風無辜地攤手道:“又沒人告訴我。”他雖有懷疑,卻沒法證實。
碧秀心仰觀星空,秀眸射出動人的採芒,似是能看破宇宙美麗外表下的真義,道:“不管怎樣,眼下巴東、南陽、襄陽、夷陵四郡全歸順天下會已是不爭的事實。竟陵之戰雖仍未有消息傳來,但有沈落雁居中謀劃,寇仲與徐子陵親臨戰場,想必輔公祏也佔不到什麼便宜。曹應龍在其中是最關鍵的一環,這點不容否認吧?”
凌風眼看迷人的星夜,聽着她有若仙籟的悅耳聲音,心中泛起難以形容的滋味,笑道:“你這個人情我看出來了。仙子但有吩咐,凌某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對她如何說服曹應龍雖有好奇,卻不關注了。
碧秀心溫柔地道:“也不是什麼爲難的事情。你只需護送我們母女安全返回巴蜀。”
凌風腦中電光石火般掠過她們母女的信息,碧秀心的女兒是石青璇,天下有名的美人,曾是自己心怡的目標。奇道:“以你的本事還愁不能回家嗎?”
碧秀心嘆道:“天門勢大,我都不敢經三峽入川,因爲那樣必然會路過豐都,誰都知道那裡是天門老巢。”
凌風納悶道:“你既然跟女兒會合了,幹嘛還要回巴蜀這片是非之地?”有句話怕唐突佳人,沒有說出口,“這不是吃飽了犯賤嗎?”
碧秀心破天荒綻開一個甜美的笑容,神態嬌憨地道:“我在等你擊敗天門的那天。”
凌風瞧着她有若靈空幽谷般起伏的絕美輪廓,實想像不出她這句話與他的問話有何因果上的邏輯關係,腦海倒是浮現出尊主與他對陣的種種情形,怔道:“你怎知我能擊敗天門?我都沒有這個自信。”
碧秀心長身而起,玉容恢復止水不波的情狀道:“你是當世唯一一個可以與尊主硬撼的人物。我敢確認尊主目下已被你擊成重傷未愈,而你除了記憶有了點問題外,全如個沒事人一樣。你的武道修爲若更進一步,就真的成仙成聖了。”
凌風沉聲道:“我需要金丹的經驗。”他對此事仍念念不忘。
碧秀心沉默下來,凝望遠方。
山風吹來,她那襲青衣隨風拂揚,獵獵有聲,構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絕美圖畫。
凌風灑然道:“你不是不捨得吧?”
一瞬間,他想了許多,想到她或許是顧忌自己大魔頭的身份,不願自己爲禍更烈。他這是想起路上聽到的所有關於明宗越的傳言,連他自己也以爲明宗越是個十惡不赦、殺人如麻、血腥殘忍、無法無天的壞蛋。
“唉!我以前怎會四處做惡呢?還好有先見之明,頂個假名字,這或許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明智的事情!哈!”
碧秀心別轉嬌軀,面向他道:“不!我只是在想該如何說。”
凌風吁了一口氣,心裡忽然舒服起來,道:“凌某洗耳恭聽。”
碧秀心道:“靜齋弟子修煉劍典後結成的道胎並非金丹。”
凌風皺眉道:“願聞其詳。”
碧秀心侃侃談道:“‘金丹’一詞出自道家的煉丹術,包括外丹和內丹兩種。外丹是用丹砂與水銀、硫黃等原料燒煉而成的黃色藥金,其成品便謂之金丹,古來方士煉製金丹,認爲服食以後可以使人成仙、長生不老。內丹則是把人體作爐鼎,以體內的精、氣作藥物,用神燒煉,使精、氣、神凝聚可結成聖胎,這聖胎也就是金丹。”
凌風不解道:“我沒聽出道胎與金丹的分別。”
碧秀心又道:“金者,堅剛永久不壞之物;丹者,圓滿光淨無虧之物。這金丹與天地同長久,與日月同光明,豈是易結的?靜齋的《劍典》主張性命雙修,禪道雙融,修性謂明心見性,了徹心源性海;修命指煉化精、氣爲內丹入手路徑。可惜道胎只是虛丹,不能萬古長存,而金丹乃是實丹。”
凌風問道:“何爲虛?何爲實?”
碧秀心道:“實丹就如釋家舍利,在人死後用火焰燒化後可有實質留世,而虛丹終是一場空,僅能控制人體的精神、氣血,減少生命損耗。”
凌風神色一動,道:“由虛化實,需要什麼法門?”
碧秀心苦笑道:“必須充足的天地元氣。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凌風訝道:“爲什麼?”
碧秀心解釋道:“一是當世元氣稀薄,根本沒有一個地方儲存有可以凝結實丹的足夠元氣。二是受人體經脈、竅穴的承受能力所限,根本無法容納這麼充足的元氣。三是精神修爲達不到劍心通明境界的話,根本不足以駕御元氣的走向,一樣是個爆體而亡的結果。”
凌風不明白爲何自己潛意識裡一點也不擔心這點,霍然道:“這些以後再說。虛丹就虛丹吧,總比沒丹強。”
碧秀心遙望快要破曉的夜空,輕輕道:“好!靜齋的結丹之法需有手印的輔助。不若我以灌頂法授你法門吧!”再度坐下。
“手印!”
凌風腦中電光石火般掠過自創的翻天印,那是自己與人對敵時自然而然發揮體內真元而結合成的手印,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故一時興趣橫生,坐在她的對面,道:“多謝仙子!”
碧秀心道:“舉手之勞罷了。”雙手結印,微闔雙眸,一動不動,儼然化爲一尊玉像。。
盞茶工夫過後,碧秀心忽然一動,駢指如箭點出,雖然閉着明眸,食指仍準確點中凌風眉心。
任她食指抵在印堂要害,凌風也合上了雙眼。
兩人彷彿俱歸寂滅。
碧秀心寶相莊嚴,端麗的臉龐似笑非笑。
凌風臉上先是一片寧和,慢慢變化,也變成似笑非笑,與碧秀心神情相似,也與寺中的菩薩表情相似。
數息功夫,碧秀心收指,結了個手印,慢慢睜開鳳眸,眼波流轉,若悲若慈,令人肅然起敬。
凌風仍一動不動,維持悲天憫人的表情。
碧秀心微微一笑,起身飄然而去。
※※※※※※※※※
四人終於踏足大巴山內險象橫生、名聞古今的棧道上。
這種盤山迂迴而築的人工險道,主要是在懸崖絕壁間開鑿石孔,孔中嵌入樑,樑上再着木板而成。
人走在上面,一邊是巖着凹凸的崖壁,一邊是直落千仞的山崖,山風吹來,感覺上更是搖搖晃晃,立足不穩。膽子小的,固是寸步難行;膽子大的,也覺步步驚心。
雷九指故地重遊,介紹道:“周顯王在位之時,秦惠王欲滅蜀,卻苦於不知由何處攻入,遂命人作石牛五頭,將金粉塗在牛尾,僞稱牛能屎金,把牛送與蜀王。蜀王大喜下命人築棧道以迎金牛,秦軍終沿金牛棧道攻入蜀中,滅掉蜀國。”
辛娜婭道:“《華陽國志·蜀志》中可不是這麼記載的,‘秦惠王知蜀王好色,許嫁五女於蜀。蜀遣五丁迎之。還到梓潼,見一大蛇入穴中。一人攬其尾掣之,不禁,至五人相助,大呼拽蛇,山崩時壓殺五人及秦五女並將從,而山分爲五嶺。’”
雷九指笑道:“辛姑娘可真是博覽羣書啊。我這段典故是從《水經注》裡看來的。”
聽到兩人爭論,凌風打圓場,吟道:“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歷史傳說而已,大家姑妄言之,姑妄聽之。哈!”
玲瓏嬌初歷奇景,頓然心情開朗,沿途只見奇景層出不窮,悅目之極。她抱着遊山覽勝的心情,欣賞被野樹草叢覆蓋的深山高嶺,奇峰異石。
雲杉,冷杉,紅杉,鐵杉等各式杉樹,夾雜着銀杏、香果樹、桐樹,做成千變萬化的自然生態。不但是禽鳥棲息的樂園,更有金絲猴、獼猴、牛羚、毛冠鹿出沒其間,生氣盎然。
拐一個彎後,景物又變。
先是水瀑聲轟然作響,而隨着棧道空間不住開闊,陣陣水氣撲面而來,只見對山水霧瀰漫中,一道瀑布有如出洞蛟龍般從斷崖洞隙噴瀉而下,直抵崖底,成翻滾的急流,再依山勢衝奔而去,壯觀無倫。
凌風回想起李白的《蜀道難》後,心潮起伏,與眼前實在的景物聯繫在一起,一種莫以名狀的情懷噴薄而出,直看得心神皆醉,停步負手靜觀,只覺整個人的精氣神無限騰昇,與萬化冥合。
在這剎那的光景中,他再無內外之分。
人是自然,自然是人。
所有鬥爭仇殺,在這天然的奇景前,均變得無關痛癢。
辛娜婭卻沒有他們幾人閒適,一面與雷九指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着,心底則在想,昨晚凌風半夜起來去了哪裡?他回來後彷彿哪裡又不一樣了,感覺與她突然有了某種距離感與生疏感,人在眼前,卻好像隨時會破碎飛昇的仙人,飄渺而不真實。
就在這一瞬間,她生出幾乎窒息的恐慌。
凌風明明站在路邊,她的思感裡卻無從捕捉他的影象,他的氣機、生機如同完全消逝於空氣中,與天地萬物融於一體,再分不出彼此。
她哪裡知道凌風正在參悟碧秀心傳給他的手印。
碧秀心指出手印外則通宇宙,內則貫五臟六腑,奇經八脈。
只是區區三句話,已無限地擴闊凌風對手印的認識。
佛菩薩及本尊的手印,象徵其特殊的願力與因緣,因此僧徒與其結相同的手印時,會產生特殊的身體的力量和意念的力量,這和佛菩薩及本尊修證的本位力量的身心狀況是相應的。
世有所謂身、口、意三密秘修法。手印正是身印中最重要的一環。
手印從小指往拇指數是地、水、火、空、風五大,右手爲慧,左手爲定。
碧秀心又有言道:“三密可分爲有相、無相二種:有相三密是佛與衆生互融,入於瑜伽境界,行者身結印即身密,口誦真言即語密,意觀本尊即意密,稱爲有相三密。無相三密是指行者所有身、語之行爲、自心所思惟者皆爲三密,稱爲無相三密。”
凌風自然而然地想起所習最爲嫺熟的《易筋經》,那便是達摩祖師結合天竺瑜伽與中土呼吸吐納法創出的修行法,看似一個個簡單的姿勢,其實蘊含了身密的大道理。那麼相傳與《易筋經》相輔相承的《洗髓經》究竟有怎樣的奧秘呢?
這個念頭一閃即逝,繼而想到,手印的運用說根到底是爲了方便內氣的搬運,若是掌握到真氣的運行路線,外在手印的凝結與否已無關重要,而這對於百脈俱通、諸竅皆開的自己來說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一絲明悟如陽光破開烏雲,閃現出來——虛丹要成形了!
凌風俯首凝望山崖下由飛瀑形成的山流,先是匯爲大大小小十多個層層而下的水潭,潭底佈滿彩石,在陽光下盪漾的水波里斑爛絢麗。微笑道:“你們先行一步,幾日後在成都會合!”
其他三人愕然看來,辛娜婭更是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