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志得意滿地入主洛陽,騎着高頭大馬,長髮披在兩邊寬厚的肩膊處,襯着爍閃生光的甲胃,顧盼自雄,確有不可一世的梟雄氣概。身邊兩騎分別是王伯當與杜幹木,其餘諸將如單雄信、程知節、徐世績等均負責維持城防,以妨王世充死灰復燃。
王伯當一身白衣,背掛長弓,手持雙尖矛,漫不經心地扛在肩上,別有種豪放不羈的味道,單論賣相的話,絕對是個不錯的小白臉。這時他帶着一臉張揚的笑意說道:“恭喜密公,賀喜密公,今趟得到東都,天下的一半已落到密公的口袋裡了。”
杜幹木是個滿臉橫肉的高大壯漢,背插雙刀,雙目閃閃有神,顯是內外兼修的高手。聞言冷哼一聲,道:“密公還是勿要忘記與越王的協定的好。”
此人綽號“雙刀”,是越王楊侗心腹大臣元文都的手下大將,乃呂梁派目下最傑出的高手,兩把刀使的相當不錯。越王陣營之人畏懼王世充多過李密,便派他勾結李密,設下這個大局,狠狠擺了王世充一道。
王伯當眼中掠過寒光,正要說話,李密笑道:“杜將軍也是明白人,李某也不與你說那些虛的,你覺得本公會甘心對一毛孩子俯首稱臣麼?”
他這話十分狂傲,但明眼人都知此時的李密絕對是金鱗化龍,襲捲風雲,再無人可阻止他在歷史的舞臺上盡情揮灑下自己濃墨厚彩的一筆。
以他謹慎細微的爲人,原不致如此狂傲地表現出內心想法,現在這樣明目張膽地對着杜幹木說出,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自在逼他表態,要麼臣服,要麼死亡。
李密身後足有三百騎,隊型散而不亂,形成一個奇異的陣勢,最大限度地保持着主人,見王伯當暗中亮個手勢,立即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於杜幹木身上,只要一言不合,便是他橫屍街頭的下場。
面對這樣強大的陣容,杜幹木面無表情,沉聲道:“密公你可是要單方面撕破協議,不準備履行約定?”
王伯當插入道:“杜兄,當日代帶來越王密令,我們是怎麼說來着?”
杜幹木答道:“密公你受越王敕封,入朝除奸,但不得干涉東都內政,屆時還政于越王。”
王伯當哂道:“你覺得可能嗎?”
這個協議簡直是與虎謀皮,洛陽被吃到嘴裡,焉肯吐出來?
杜幹木嘆道:“越王天縱其才,你們該不會天真地認爲他會這樣讓你們輕而易舉拿到洛陽,而沒有任何後續手段吧?”
王伯當大笑道:“楊侗這個小娃娃還不到十四歲吧?你說他天縱其才?那麼你們怎麼還用得着密公幫你們鋤掉王世充?他擋不住王世充奪權的腳步,更擋不住密公一統天下的進程!”
李密打斷他道:“伯當,何不聽幹木詳細說說越王的手段。”
他本人彷彿雲裡霧裡,猶在夢中,不敢相信他已經是這座城市的主人,之前他與杜幹木接頭,還懷疑過是否王世充的計策,因爲對方的條件實在太過愚不可及了,他一擁兵百萬的強盜頭子,怎麼可能真正接受朝廷的招安,清君側後再離開洛陽呢?
這回前來,他早有了萬全準備,抱有將計就計全盤接收洛陽的念頭。可惜目前尚未有機會用上,對楊侗小朝廷愈發輕視數分。
杜幹木不急不緩地道:“密公可知這時四個城門仍在越王的掌控之中?”
李密與王伯當對視一眼,無不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岔子。
王伯當冷冷道:“這是我本年度聽過最好聽的笑話。難不成你認爲憑洛陽方面的酒囊飯袋會是我們瓦崗寨百戰上將的對手?”
接管城防的除了幾員大將,還有李密的首席軍師魏徵及祖君彥,這兩人都是穩重之人,又有不俗的武技足以防身,拿下四門根本不成問題。需知此回爲克東都,李密可下了血本,嫡系三萬精銳鐵騎外還有十萬人馬仍在馬不停蹄地進城支援。翟讓已與他表面和解,在這種大是大非上應不會給他下絆子。
杜幹木眼神古怪地道:“密公也這麼看?”
李密看他篤定的樣子,心頭也有幾分懷疑,但自忖算無遺策,這小子定是在用空城計使詐,勒住馬頭,惋惜地嘆了口氣道:“我對杜兄還是比較看好的,怎奈不識時務,着實令人扼腕。”
弓箭齊發。
劃破長空。
杜幹木長笑一聲,喝道:“李密你會後悔的!”
刀也不拔,慷慨赴死,轉眼被射成刺蝟。
自有人收屍,以免阻礙進程。
王伯當見李密心情轉劣,轉移話題道:“密公,聽說董淑妮是王世充妹子王馨的獨生女,自幼父母雙亡。此女年華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國色天香,豔蓋洛陽,確是人見人憐,待屬下把她擒來獻上密公吧!”
李密充耳不聞,自顧自地道:“城防方面應該不會再有差錯,可我爲何竟隱隱有種不妥的感覺呢?”
王伯當勸道:“密公何必擔憂,姓杜的不想投誠,又想活命,故意編出謊話讓我們真假莫辨,自亂陣腳。密公千萬勿要上當。”
李密喃喃道:“真假莫辨?這麼說還有可能是真的嗎?”
王伯當啞然。
李密沉默半晌,忽道:“伯當,董淑妮就由你和符真符彥兩位老師負責抓獲了。”
二符人稱長白雙兇,是王薄的師弟,不過早與師兄反目,雖賦性驕橫狂妄,但確有點真本領,否則早給王薄宰掉。尤其長兄符真更是有名擅長追蹤的高手,這方面比李密的手下飛羽鄭蹤更有名氣,武功更是天壤雲泥之別。
李密將二人也派出去追董淑妮,可見他對此女的重視,在這大局未定的當會兒,頗有本末倒置的嫌疑。
王伯當領命離去。
李密雙目亮起寒光,一字一字地道:“落雁啊,你若還在此處幫我出謀劃策,我的心便不會這般紛亂如麻了。”
饒是他經歷萬種生死榮辱的考驗,鎮靜如鐵,這時驟然得到洛陽,也是覺得荒誕得難以置信,當年他的舊主楊玄感費勁心機也不能拿到的洛陽,就這樣被他踩到腳下了。
想起沈落雁,他對凌風的恨意就又多了一層。
片晌後,他對着空氣說道:“仙翁,楊侗此子三分狡詐還是有的,必藏於外郭某處,煩請你老人家出手了。”
一陣微不可察的元氣波動,已有人在隱藏處離去,非絕頂強者不能感應。
對象自然是南海仙翁晁公錯(注:此人究竟姓晃還是姓晁,沒買過正版,真難辨別,不過個人意見還是姓晁比較靠譜,西漢那個晁錯聽着順耳嘛),乃寧道奇那種輩份的高手,是宗師級的人物,現今位於南海珠崖郡的南海派掌門梅洵,只屬他的徒孫輩。
據傳寧道奇曾與晁公錯決戰於雷州半島,到百招之外老晁才敗於寧道奇的壓箱底絕技散手八撲之下,可說雖敗猶榮,於此可見其武功的高明。
李密由於其父李寬曾有大恩於南海派,故起兵後曾三番四次派專使請晁公錯出山,但直至最近晁公錯才肯點頭,並答允南海派盡全力助李密取天下,其中當然附有極端苛刻之條件。
值得一提的是,晁公錯眼下對凌風可謂恨之入骨,恨不得寢皮食肉,抽筋吸髓,緣由很簡直,當年這老傢伙對祝玉妍有過一段苦戀,矢志不悔,如今一把年紀了仍未娶妻。
王伯當與長白雙兇三人步上一個小山丘,只見下方有條數十戶人家的小村莊,但卻沒有絲毫生氣,竟是一條被廢棄了的荒村。
在這天下大亂的年代裡,此類荒村隨處可見,毫不稀奇。
王伯當忽然止步,低聲道:“村內有人!”
雙兇樣貌相似,只是高矮不同,年紀在四十許間,有對同樣醜陋的獅子鼻,但皮膚卻透出一種詭異的鐵青色,使人感到他們的武功路子必是非常邪門。此刻均停了下來,定神瞧去,只見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屋宇殘破剝落,與以前見過的荒村,在外觀上沒有什麼大分別。※※※※※※※※※
老大符真個子較高,點頭道:“我也感到有點不妥當。伯當你有什麼發現呢?那小妮子的香味確實就在附近,但我總覺得村內似有某種可怕的事物。”
王伯當沉聲道:“我剛纔看到其中一間屋的窗縫精光一閃,該是眼珠的反光,絕錯不了。”
老二符彥聲音尖亢,十分難聽,道:“連目光也不懂得收斂,那麼此人多半就是武技低微的董淑妮。可這種突如其來的危機感揮之不去,着實讓人憂慮。村中必有高手無疑,而且多半是個陷阱。否則董小妞爲何哪裡不逃,偏偏逃到此處。”
董淑妮武功不行,但一身輕身功夫不錯,甚至可以說相當不錯,以眼前三人出色的追蹤能力,也給她一路逃到左近,迄今仍未抓獲。
王伯當微笑道:“我們爲密公辦事,怎可畏首畏尾,顧前顧後。裡面就算是寧道奇,憑我們三人的實力,也有一搏之力。”
二兇雖知這小子大吹法鑼,但在小輩面前豈肯落下面子,哈哈一笑,領頭奔下小坡。
三人以漫步的悠閒姿態,油然進入村口,兩排屋子左右延伸開去,貫通全村的大路野草蔓生,一片荒蕪,靜如鬼蜮。
驀地蹄聲在村口另一邊響起,且奔行甚速。
王伯當傾耳一聽,皺眉道:“我們是找間屋躲起來,看看是什麼一回事,還是先找到董淑妮,立即離去?”
符真道:“敵我不明,我建議靜觀其變。”
符彥點頭同意,蓋因強烈的不舒服感一直縈繞心頭。他們兄弟混跡江湖多年,作惡多端,卻仍能活到現在,絕非自大狂妄之徒。
三人遂加快腳步,來到村內,透窗看清楚其中一間屋內沒有人後,扭斷門鎖,推門入內。
雙兇各自把向街的兩扇窗門推開少許,往外窺看。
此時蹄聲愈是響亮,聽來不出一盞熱茶的工夫,騎隊將抵達此處。
符真皺眉道:“聽蹄聲來人怕有四、五十騎之衆,都是精擅騎術的好手,蹄聲整齊平勻,可知曾受過訓練,又經長期合作,纔有如此聲勢。”
符彥道:“最奇怪是剛纔蹄聲驟然響起,似是他們先待在某處,然後忽然發動,筆直朝這方向奔來,真是古怪,不知是否針對我們呢?”
符真乾笑道:“應該不會吧。我們是密公的人,天下各方勢力哪個敢不賣他的面子。咱們的老相好王薄可是還在山東吶。”
王伯當此時走到後門處,推門看去,後面是個大天井,接着是後進的寢室,聞言心中一動道:“會否前面就是大河流經處,這批人馬剛從船上下來呢?”
雙兇均覺有理,符真沉聲道:“若確是如此,待會兒見機不妙,須分散逃走,我們就在大河南岸以標誌爲記會合。”
未慮勝,先慮敗,此爲行走江湖,保全性命的不二法門。
兩人點頭答應。
就在此時,王伯當聽到後進的房子裡傳來僅可察覺的一下輕微呼吸聲,好奇心起,道:“我到後面看看!”
雙兇有他這楞頭青打頭陣,樂得清閒,假作正全神留意前面的情況,只是略作點頭。
王伯當遂跨過門檻,步進天井去,憑着剛纔的印象,試推左邊廂房的門,木門應手而開,朝內看去,登時愕然。
只見一個黑色勁裝的健美女郎,大咧咧地躺在紗帳低垂的榻子上,雙目緊閉,動也不動。
透過紗帳的淨化,此女皮膚如雪似玉,白得異乎尋常,黑衣白膚,明豔奪目。她如玄絲的雙眉飛揚入鬢,烏黑的秀髮在頂上結了個美人髻,一撮劉海兒輕柔地覆在額上,眼角朝上傾斜高挑。
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她挺直的鼻樑,與稍微高起的顴骨匹配得無可挑剔,傲氣十足但又不失風姿清雅。紅潤的嘴脣帶着一絲似笑非笑的動人神氣,像正在夢境裡碰上甜蜜的遭遇。
王伯當雖非色中惡鬼,也食指大動,興奮難抑,跨過門檻,移到榻前,伸手撥開紗帳。
以他對美麗女性的定力,亦不由心中讚歎。
在勁服的緊裹下,她苗條而玲瓏浮凸的美好身段表露無遺,惹人遐想。
沒有紗帳的阻隔,五官的線條更清晰得令人有驚心動魄的感覺,美目深嵌在秀眉之下,兩片洋溢着貴族氣派的香脣緊閉着,呼吸輕柔得像春日朝陽初升下拂過的柔風。
縱使她在沉睡中,王伯當仍直覺感到她是個性格佻脫、活潑嫵媚的女郎。
一時間,他連已來到荒村北面入口處的震天蹄音都忘掉了。
美女的睫毛晃動了一下,接着張開眸子,朝他瞧來,還甜甜淺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美麗牙齒。
王伯當接觸到一對充滿挑戰性的漂亮明眸,失聲道:“你是董淑妮!”
就在他心神輕顫的一剎那,千萬芒點,隨着勁厲至使人窒息的猛烈真氣,裂岸驚濤地朝他捲來。
王伯當大駭後退,心中冒出一個名字——影子刺客楊虛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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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天開始到洛陽實習一週,我在縱橫系統上再把存稿傳上幾章吧。爭取下卷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