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一怔,奇道:“魯哥,這話從何說起?”
柳菁微嗔道:“有什麼話不能坐下來一塊細說嗎?”
董方拉開宋魯座位旁的椅子道:“風少先喝口熱茶再說。酒菜馬上就到。”
宋魯摟着凌風肩頭朝座位走去,道:“董老闆在洛陽無人不識,也是我宋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
凌風要是客氣也不會來這裡了,施禮後坐好,問道:“師道兄莫非也到了洛陽?”
宋玉致緊繃着的俏臉放鬆少許,旋又換上愁苦之色道:“我倒寧願希望他能來洛陽。”
凌風聽得一頭霧水,滿眼充滿了求知慾。
宋魯搖頭嘆道:“師道那孩子太癡了,以前他當你是姑夫,還不如何,後來知道你就是與羅剎女要好的風清揚後,便不斷爲月兒與傅姑娘打抱不平。唉!不是三哥託大說你,風兒你太花心了。”
凌風有點尷尬,他的女人是比常人多了那麼一點點。這件事既與女人有關,那麼宋師道的事情多少猜到一部分。
宋魯續道:“一個月前山城來了一位客人,乃是傅姑娘的同門師妹,她代其師尊送予大兄一張信函,具體內容我們不得而知。問題在於她在歸程中遇上師道,不知講了些什麼,師道大爲憤慨,酗了兩次酒後放出一些有礙貴我兩家合作的言語,大兄惱怒之下,就勒令他立即返回嶺南,面壁思過,一年內不得履足中原半步。”
凌風一臉釋然,不就是禁足麼,正好可以研習武道,何樂不爲?無所謂地道:“這似乎也沒什麼嘛。玉致你也太大題小作了。”
宋玉致哼了一聲,道:“事情若就此結束,我們哪用得着如此頭痛。二哥竟頭次違背父親的命令,與那小女孩一起不見了。他這是在挑戰父親的權威,可想而知父親如何震怒,他又將受到怎樣的懲罰。”
宋魯擔心道:“這些都還是小事,但師道受那女子蠱惑,難保不會做出什麼傻事。還有他身爲宋閥少主,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魎在打他的主意,安危着實值得憂慮。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他要緊。”
凌風手指敲打桌面,問道:“你們說的君婥的師妹,是傅君瑜還是傅君嬙?”
宋玉致撇嘴道:“月前傅君瑜在九江與跋鋒寒一齊現身後又失蹤,你又不是不知道。當然是她們的三師妹傅君嬙,一個十五歲的小娃娃,那丫頭口下無德,可惡極了。”好像她在傅君嬙手底吃過什麼苦頭。
凌風登時瞭然,想不到傅君嬙在這時候也履足中土了,傅採林想要做什麼?思索道:“這麼說,你們來洛陽主要是爲搜尋師道的下落了?”
柳菁點頭道:“不錯。江南各個出海口我們都留意了,沒有任何線索,否定了他們乘船經海路去高麗的可能。隨後我們又發動了閥內在北方的所有情報網,仍沒有師道的一點訊息,即使求助於你的天下會,依然一無所獲。”
凌風摸摸鼻子,暗道:“這回麻煩了!”嘆道:“他們該不會不幸撞上天門了吧?”
幾人渾身均是一震,駭然之色無法掩去。
凌風正奇怪他們聽到天門後竟會是這種反應,只見柳菁忽道:“董老不是想練站功吧?爲何不肯坐下。”
董方笑道:“爲了賺兩頓飯餬口,我是天生的辛苦命。今天不知刮的什麼風,三個廂廳都給不能不打個招呼的貴客訂了。唉!夫人該知道我坐下來便再不願起身的。”
衆人聽他語帶自嘲,說得有趣,都笑起來。
連宋玉致亦綻出一絲笑容,起身把他按到鄰近的椅上道:“董叔你就乖乖坐下來陪我們一會兒,有咱們威震天下的明會主在此,那些貴客哪個敢有半個不字。”
衆人又是鬨笑,凌風也含笑不語。
盛情難卻,董方只得應了,道:“老董我就沾沾風少的光。”
宋魯沉聲道:“風兒你也不是外人,我們彼此交換一下情報,你對那天門瞭解多少?”
凌風將他所知盡數說出,包括四大錢莊與火藥等的猜測,又道:“天門由尊主創建,門中高手無數,各行各業的人才、能人異士更數不勝數,在各大門閥世家門派內都佈下棋子,收買的收買,反間的反間,讓人防不勝防。不知大兄他可曾收到這玩意兒?”
從懷裡掏出北斗七煞所送賞善罰惡令,擱在桌上,宋玉致搶先拿去把玩,嘖嘖稱奇,凌風在旁道出始末,引來一陣唏噓,但不曾親眼目睹,終無法想象那七人的厲害。
宋魯嘆道:“大兄不曾對我們提起這些,以他的性情,縱是收到這牌子只怕也不會去那鬼城觀禮。他生平最恨藏頭露尾,裝神弄鬼之輩。”
他不曾切身感受,當然不會明白尊主的可怕,對宋缺自是信心滿滿。
其實在宋閥人的心中,天刀宋缺就是天下無敵的存在,無人可以替代,而三大宗師的稱號則是宋老大不出嶺南的緣故了,典型的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嘛。這份信仰崇拜有點近乎盲目了。
也正因爲如此,宋閥纔會鐵板一塊,牢不可破,即使在當年楊隋滅陳後以舉國兵鋒壓境時仍保持激昂的鬥志,使楊堅不得不妥協,讓大一統的帝國在南方留下一個釘子,抱憾終身。
宋玉致將賞善罰惡令擱回桌上,道:“如今天下都在用四大錢莊的銀票,當年父親雖然做過嘗試,可所留金銀儲量不容樂觀,後來不得不承認銀票這個新興產物的發行與流行勢不可擋。如果事實照你所推測的那樣,四大錢莊也是天門的產業,那麼它也太可怕了。”
宋魯同意道:“錢莊控制天下財富的十之八九,問題雖然嚴重,但我想他們也不至於殺雞取卵,搞得幾十個國家的經濟崩潰於他們何益?我們無力阻止錢莊的擴張,就無需再在上面糾纏。那天門正如你所說,只能用‘深不可測’四字來形容。那日北斗七煞所言大批高手我們姑且不談,單是千行百業的各種人才就多半不會虛假。不過我們發現天門的存在,起因卻不是火藥,而是私鹽。”
通讀原著的凌風自然清楚,食鹽對人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宋閥走私食鹽不止賺得盆滿鉢滿,而且間接控制了巴蜀,與其中獨尊堡、川幫、巴盟等勢力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一旦沒有了宋閥運的鹽,他們必將承受不可彌補的損失,而巴蜀人民長年受私鹽恩惠,官鹽早被排斥的沒有活路,這時肯定會引發大規模暴亂。
他料想宋魯接下來的話與之必然有關,果不其然,“這些年來,我閥主持鹽務,大江南北、黃河上下各方勢力無不賣我們面子,從中獲得了巨大利潤。可就在大約十天前,大兄接受各地消息,幾乎一夜之間,沿海不知哪家幫會所化之鹽要好上常用之鹽三四倍,而且價格低廉,此事完全繞過我閥,只與其餘商行接觸。”
凌風眉頭一皺,難不成天門有意與宋閥爲敵麼?
宋魯苦笑道:“除此之外,巴蜀還一連發現十幾口鹽井,足以維持境內十年所需鹽量。緊急調查之下,這才知道一切都是神秘的天門搞的鬼。若非那尊主幾日前在大興出現,並展現出驚豔的實力,我們還不會知道天門這個敵人竟是如此難以對付。它的崛起對我們未來的戰略影響甚大,錢財上的鉅額損失猶小,但巴蜀絕對不容有失!”
宋玉致雖不支持家族參與爭霸大業,但也知道宋閥在巴蜀投注的心血。
她的二叔宋智代表宋閥暗中與凌風的天下會結盟,除了沒有出兵外,其他的努力都做了,儘管她不想承認,但終無法改變宋閥已經卷入天下的紛爭中這個事實。在這種情況下,巴蜀便成爲日後宋閥進可攻、退可守的一個重要籌碼,宋缺一生智略過人,絕不會允許在這上面栽個跟頭。
宋閥祖上是東晉依附於謝安的門客宋悲風,在謝家沒落後遠走嶺南,以經營牲口、翡翠、明珠、犀象等土產發家,先起於雄曲,發展成地方的政治勢力,因山高皇帝遠,故南朝歷經宋齊樑陳四代,無論誰當皇帝,都要給足他宋家面子。
到“天刀”宋缺一出,宋家更聲價百倍,成爲一等一的大閥,在江湖上也享有崇高的地位,在大江以南的武林,從沒有人敢懷疑他天下第一用刀好手的資格。
文帝開皇八年,隋軍攻陷建康,俘虜後主,宣告南陳覆滅,但嶺南宋家卻不肯歸附。楊堅派大將衛冼領兵至嶺下,卻不敢入嶺南半步。後來宋缺審時度勢,知抗隋有害無益,改而出嶺相迎,受隋冊封爲“譙國公”,楊堅欽準其可擁有幕府,置長史以下官屬,給印章,掌兵馬,等若割地稱王,可算厚待。其後宋缺一直不肯入朝謁見,楊堅以其憑險自固,自行其事無可奈何。隋廷的放縱,更大大漲了宋閥的志氣。
現在宋閥缺了私鹽這一進項雖有影響,但還不至於動搖根基,因爲宋閥最厲害的兩大*法寶乃是掌握着南方的航運業和貫通全國的貿易體系,有人認爲宋缺可能是天下最富有的人,此評雖不中亦不遠矣。可一涉及到巴蜀的政治意義就不同尋常了!
宋玉致意識到形勢的嚴峻性,卻也不由爲天門所出之招驚歎,抓住私鹽這個突破口簡直切中宋閥的命門,一夕之間就可將宋閥在巴蜀多年的部署瓦解。嶺南俚僚地區的各種土產與鐵器鑄造等都不如私鹽可對巴蜀造成致命的影響。
沒有了利益的牽扯糾結,巴蜀那幾位大佬還會不會如以前聽話,真是個未知數。
她這時想到苦命的大姐,四年前嫁到獨尊堡的宋玉華,她隱隱有種感覺,一種無可避免的悲劇命運即將降臨在這個可憐女人的身上,而她身爲大姐以前最愛惜寵溺的幺妹,可有餘力挽回什麼嗎?
酒菜羅列,衆人停止說話,董方也去招呼其他貴賓,廳中只剩下四人。
凌風殷勤地爲各人添酒,到宋玉致時,這美女按着酒杯,冷然道:“今天我不喝酒。”
凌風碰了一鼻子灰,正想改替她斟茶時,宋玉致另一手提起茶壺,有點苦忍着笑的道:“我自己來,不用勞煩你的貴手。”
柳菁橫了凌風一眼嬌聲責道:“風少你雖然貴人事忙,但無論如何也該回去好好照顧下月妹了,她懷了你的孩子,此刻正是需要你關心呵護的時候。”
宋玉致鼓着香腮道:“你要是能收斂一下風流兼下流,到處拈花惹草的性子,就更好了。”
凌風知道二女這麼說,定是方纔收到樓下他與婠婠同時現身的情報,畢竟是他理虧,不禁苦笑,信誓旦旦承諾近期到嶺南一趟纔將這事揭過。
宋魯繼續原先的話題道:“既然師道可能牽扯到天門頭上,那麼此事就非我等可以作主,必須上報給大兄知道。天刀十餘年不出嶺南,江湖上該不會以爲他的刀生鏽了吧?”
凌風思索道:“看來天門若有心爭霸,說不定就要在巴蜀扯出反旗了。那麼我們在巴蜀的情報網可能都會因此而癱瘓,甚至爲敵人所用,反提供給我們假情報,讓我們做出錯誤的判斷。師道兄下落的調查,重點應該放在巴蜀上。以他少主的身份,決不會有性命之憂。七月初七那天門的開派大典,我與大兄會面,闖它一闖。”
宋魯喜道:“有你與大兄聯手,整個天下儘可去得。說到底,這個世界還是強者爲尊,任何爭鬥都是建立在武力的基礎上的。一力破萬法,什麼陰謀詭計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全然沒有用處。”
凌風不得不佩服他看得通徹,不過有膽在廢墟上重建國家那也需要莫大的勇氣與氣魄。誰敢保證那尊主在不敵之下不會讓錢莊把銀票亂髮一通或者卷錢走人?
經濟一完蛋,政權的領袖人物神經稍微脆弱一點也會跟着完蛋。人心都是肉長的,他也不是鐵石心腸。
柳菁舉箸碰了碰宋魯道:“當家的,快吃點吧,一會兒菜都要涼了。”
宋魯這才覺得光顧着說話,似乎對凌風這個客人有些失禮了。
凌風哪會介意,象徵性地吃了點後,求教道:“魯哥,現在洛陽算是個什麼形勢呢?我看王世充對上官龍禮下於人,似有所求,而在大庭廣衆下大放厥辭,又是一副大權在握,不怕他人蔘劾的模樣。”
樓下發生事情,在座幾位肯定清楚,他就不贅述了。
方纔他以氣勢壓人,迫得上官龍承認投靠天門,其實他知道上官龍名爲陰癸長老,實則是大明尊教的重要人物,旨在爲雙方拉線聯繫。這些他清楚,婠婠也清楚,只是沒有宣諸於口,透露給外人罷了。大明尊教在中原的惡名顯然不如陰癸派有威懾力。
婠婠提走上官龍,能夠審問出什麼有用消息呢?他直覺感到天門不會將真正實力泄露給一個新入門不久的上官龍知道。而天門之所以會吸納武功並不出色的上官龍,或許是看上洛陽幫的潛力。這代表天門極可能把黑手伸向了洛陽。
宋魯一手撫着他的銀鬚道:“王世充來洛陽有幾個月了,他這人雖是有些真本事,但畢竟是靠媚上纔有的高位,留守洛陽輔佐越王楊侗的就有一批老儒看不起他,而另一部分文官對他這外人者比較排斥,所以他只有軍官可以拉攏。但這些軍官又在之前與瓦崗寨的戰役中吃過幾次大虧,王世充正是楊廣那昏君派來的救命稻草,對他也不大服氣。”
他喝了口酒,續道:“好在王世充頗有手段,最近已經把軍心完全收服,又從洛陽的幾十萬民壯軍士中選拔強者,另組新師,所以你別看洛陽城表面上若無其事,繁華錦簇,其實暗地裡則在積極備戰,暗流浮動。要說王世充此人能在這亂世中果斷選用募兵制,也算得上人才了。”
募兵制始創於戰國吳起,他簡募良材,以招募而不是傳統徵發形式組建了列國的第一支特種精銳部隊——武卒。他採取由單兵到多兵、分隊到合成的循序漸進的訓練方法,使武卒完全脫離生產,專心操演,成爲“常備兵”,明顯不同於過於業餘兼職的“徵發兵”,是一種史無先例的創舉。這些職業化的軍人,驍勇善戰,立了功還有賞爵和田地。
募兵制是時代的一大進步,歷代統治者不是看不到它的優勢,但它對士卒的錢糧補貼等待遇方面有着諸多麻煩,又因將領長期統帥一支軍隊,兵將之間有了隸屬關係,有導致軍閥形成之虞,故過了近千年還未形成哪朝哪代的徵兵制度。
王世充能夠採用募兵制,實是不得已而爲之,但的確值得宋魯這一聲讚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