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河南道萊州掖縣,正是捕魚的好季節,作爲萊州的首府掖縣,也被稱爲東萊府,這個有名的港口城市是河南道有名的富裕州府之一,只因有三個最大的鹽場在此,而且作爲一個天然的良港,其主要的貿易就是往東北和到東瀛,是北方的主要港口之一。
此時雖然正是捕魚的季節,但是港口的船卻是寥寥無幾,整個碼頭區只有十幾條百料的小船在碼頭,隨着海水‘波’‘浪’無力的起伏着,碼頭上也基本看不到人影,就算出現幾個人,也都是低頭匆匆趕路。
碼頭上每隔百步左右就站有一名士兵,身上倒是沒有甲冑,只是一件布甲,‘胸’前空白處有一個燕字,手中只是拿了一把套矛,何謂套矛?就是一個木杆上面套有一個槍頭,是最簡單的武器了,這些士兵正是現在的燕皇安慶緒部下。
碼頭區有一條還算寬闊的大路,隨着大路走出十里左右,就是掖縣了,這個靠海上貿易和運輸的州府卻是有名的富裕縣,城中靠海上貿易發財的不在少數,黑黝黝的城牆高有七丈,已經超過了州府的城牆規制,不過在這個地方是沒有人會管城牆高是不高的問題的,山東人向來豪爽勇烈,發了財的山東人最喜歡的就是養有勇力的‘門’客。
加上海匪的威脅,城牆高點是沒人會注意的,掖縣城東有一片大宅,幾乎半個城東三條街的面積都是這個大宅的範圍,這是掖縣最有名的海商何東海的家宅,說起何東海可能會有人不知道,但是提起獨角鯊的大名,那可是在河南道都是赫赫有名的。
何東海本來祖輩都是在官府鹽場熬鹽的鹽工,到了何東海父親這一輩,就自己開始販‘私’鹽,何東海的父親何涌,糾集了十幾個不願一輩子熬鹽的兄弟,靠着肯拼命和運氣,成爲了小有名氣的‘私’鹽販子,打下了一定的家底。
不過真正讓何家成爲鉅富豪強的,卻是何涌的三兒子何東海,何東海從小就好勇鬥狠,‘性’格暴烈,何涌小有家財之後就希望自己的兒子正途出身,不要和自己一樣,不但目不識丁,還是‘私’鹽販子出身,於是何東海的兩個哥哥都開始讀書,想從仕途謀出路。
只有何東海只想駕船出海,而且對販‘私’鹽很感興趣,販‘私’鹽在當時可真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亡命勾當,隨時可能跟檢查的衙役火併,還會和真正的軍隊對抗,雖說利潤高,但是不聰明實力不強的,那就是隻有死路一條。
何家的發達並不是只靠武力,何東海的老子何涌的一個結拜兄弟,靠着何涌的資助,成爲了掖縣的縣尉,就靠這個關係何家的‘私’鹽才能夠做了下去,沒有如同那些沒有背景,只靠一口血氣之勇就販鹽的鹽販子一般,最後只落得個身首兩分的下場。
何東海雖說‘性’格暴烈,卻是少有的聰明,挑選了和他從小長大的伴當中挑選了十人,讓他們一半從軍一半去掖縣當上了衙役捕快,而自己靠着狠辣從十五歲開始就在海上和海匪廝殺,接手了父親何涌手中的‘私’鹽生意。
同時何東海用巨資收買掖縣的各級官員,隨後勢力向整個萊州發散,只用了短短的十年的時間就成爲了河南道最大的‘私’鹽販子,同時海上貿易也是做得風生水起,因爲何東海的海上貿易從不跟附近的海匪‘交’錢,三股勢力最大的海匪糾集了一百多條船,兩千多海匪上岸攻擊何東海所在的掖縣,何東海卻是等海匪上了岸,親率船隊在海上抄了海匪的退路,然後配合自己拜了把子的當年送入軍中的兄弟周霸,利用周霸手中萊州營的兵力一舉全殲了來犯的海匪。
至此再也沒有勢力能夠和何東海對抗,何東海有經營了十年左右,何家的勢力可謂是在河南道都是響噹噹,何東海因爲額頭上生有一塊紫‘色’胎記,成錐形,所以就有了獨角鯊的這個外號。
掖縣作爲萊州的州府所在,加上海上貿易的推動,八方商賈都擊中掖縣,常住人口只有十幾萬,但是外來人口卻能夠和常住人口相當。
正當何東海的兩個哥哥中的大哥何東向科舉金榜題名,外放安丘縣令,能夠外放安丘,距離掖縣不過是兩百多裡,何東海可是沒有少‘花’銀子,何家已經是根深蒂固了,何東海正準備大展拳腳之時,安祿山起兵了。
本來安祿山還沒有打到萊州,河南道民風悍勇,加上忠於大唐的官員很多,安祿山進攻河南道雖說兵力強大,但最後沒有將整個河南道拿下,但去年安慶緒被李佐國擊敗之後,弒父登基,爲了和李佐國對抗開始不顧一切的徵兵搶糧。
強徵的士兵安慶緒一點不心疼,攻城的時候就讓督戰隊在後壓陣,凡有退後逃跑的一律斬首,攻下城池之後就選悍勇的編入‘精’兵之中,然後在城中燒殺搶掠,這樣既能夠得到‘精’兵,又能迅速的攻下城池,至於城池成爲廢墟,人口凋敝,安慶緒纔不會理會,他現在想的只是能夠對抗李佐國。
在安慶緒瘋狂的攻勢之下,萊州被佔領了,就連最遠的登州也被安慶緒部隊佔領,安慶緒根本不管民生,搶劫大戶人家的做法,也是‘激’起了當地豪強的反抗,只不過在大軍面前,最多人手不過一兩千人的抵抗根本不是對手,安慶緒嚐到了甜頭之後,加大的對大戶的殘殺,後來‘逼’得河南道幾個州的豪強聯手,狠狠的殺了安慶緒的幾隻部隊。
安慶緒沒有想到會受到如此打擊,在丞相嚴莊的建議之下改用了比較柔和的手段,對大戶人家不再趕盡殺絕,只是要求大戶提供軍資軍糧,叫做“樂捐”,同時分化聯手的地方豪強,讓幾個勢力中等投靠安慶緒的地方豪強當官,這樣一來安慶緒就‘花’了五個月的時間基本平定了河南道。
何東海卻是沒有投靠安慶緒,原因就是安丘縣令何東向,被安慶緒的軍隊攻破縣城,結果被斬首示衆,何東海大怒之下就要點齊手下的兩千‘私’兵爲大哥報仇,被左右勸下了之後就開始轉移何家的人口財富,此時安慶緒的部隊已經攻佔了掖縣,掖縣作爲河南道有名的富縣,也是被安慶緒看重的財富來源。
安慶緒專‘門’派出了自己親信許將龍領兵一萬駐守,何家作爲有名的鉅富被許將龍親自點名幾次“樂捐”,每次數目都比較龐大,許將龍一身武藝高強,善使一把長刀,是安慶緒喜愛的悍將,加上對安慶緒忠心,所以不遺餘力的收刮財物,將掖縣‘弄’的怨聲載道。
何家本來僕從都有一千多,可謂是僕從雲集,自從許將龍來了之後,何東海只保留了兩百不到的僕從維持何府,許將龍也知道何家有海船,所以讓何家的直系親屬都不得離開掖縣,否則就滿‘門’抄斬。
此時何家後院的大廳中坐滿了人,廳中氣氛沉重,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怒‘色’和凝重糾結,坐在上手是一條大漢,雖然身上穿的是一件絲綢長袍,但是那額頭的紫‘色’錐形胎記加上兇橫的外表,配上彪悍體形,根本不像是一個富家翁的樣子,倒像是殺人越貨的積年匪徒,正是何家家主何東海。
何東海環視一圈,將手中的茶杯往面前的矮几上一頓,清脆的聲音頓時讓所有廳中人都看向何東海。
何東海雙眼一鼓,一種凶煞之氣撲面而來:“許將龍這個王八蛋,又叫人來請我明日到縣衙赴宴,赴個鳥宴,又是想讓我給他錢糧罷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了,一次比一次胃口大,我們何家就算是有金山銀山也支撐不住這樣‘弄’,這個月才過了八天。”
何東海咬牙切齒恨恨道:“乾脆全部給他好了,我們搬出去,連宅子都全部給他,賊斯鳥。”
何東海看向下面一個胖子,這胖子同樣身穿長袍,但是‘肥’胖的身軀將長袍撐得圓滾滾的,廳中氣溫不高,卻是一直流汗,拿了一塊帕子不停的擦汗。
何東海問道:“老錢,你怕是也接到了許將龍的請帖了吧?這個要錢宴只怕城裡的所有大戶都收到了,老張你是不是也收到了?”
何東海的目光掃了一下,見到坐在前面的幾人都點點頭,表示收到了許將龍的請帖,那錢胖子一邊擦汗一邊說道:“何三哥你收到了三次請帖,我這邊這個月已經是第四次了,又不敢不應,這樣下去兄弟是支撐不住的,何三哥要是有辦法,能不能安排兄弟出掖縣,兄弟感‘激’不盡。”
下面的幾個掖縣的大戶都點頭稱是,都希冀的看着何東海,這錢胖子是掖縣最大的絲綢商人,從江南進貨之後直接發往東瀛,東北也有生意,絲綢最遠販賣到了百濟和新羅,其財富也不是家財萬貫能夠形容的,錢胖子運貨都是靠何家的船隊,因此兩家的關係是比較好的,所以錢胖子也就直接說了,另外幾家沒有何家和錢家這麼大,但是也是掖縣有名的豪富之家,所以被許將龍盯上也是正常的。
何東海低頭想了一下,說道:“其實我並不是不能夠走,只不過現在安兒在許將龍手裡,這傢伙明面上是給安兒一個親兵隊正的官職,實際上是控制我,所以我現在也不好走,明日雖然明知道要被這許將龍敲詐,我也是無可奈何。”
不少人都發出了嘆息,覺得十分失望,那錢胖子和何東海‘交’往多年,卻是十分了解,剛纔何東海還說得義憤填膺,這時候卻突然改口說沒辦法了,錢胖子眼珠一轉,就說道:“三哥,你也不要藏着掖着了,有什麼話就明說,你講義氣,又是我們掖縣實力最強的,手下討生活的漢子怕有幾萬人,那許將龍怕是沒有放在你眼中,我就沒有看見嫂子和你的其他孩子在府中。”
何東海有趣的盯了錢胖子一眼:“你這胖子還真是心思快,確實,我的妻妾和孩子已經送走了,只是我不能走,一走只怕那許將龍壞了安兒的‘性’命,但是老子也不會就這樣等着許將龍這王八蛋敲骨吸髓。”
何東海這時滿臉‘露’出的都是殺氣,環視一圈之後惡狠狠的說道:“我下面要說的就是要緊的了,只要聽了就和我何東海綁在一條船上了,現在要走的我不留,要是留下了之後三心二意的,就不要怪我何東海不講人情了,現在有要走的嗎?”
何東海身上的殺氣有如實質,令在座的這些人都想起何家是怎麼發家的了,不少人都臉‘色’蒼白,這話一說就表示何家要有大動作了,要和許將龍手下的一萬軍隊對抗,這些人心中可是沒底,要是真的出什麼意外,那可是滅族的大禍,你何東海倒是將其他的家眷‘弄’走了,我們全家可都在掖縣。
但何東海這樣說出話來,現在說要走,那可不知道能不能留着腦袋回到家中了,一時間整個廳中落針可聞,這時錢胖子還是擦着漢開口說道:“三哥你是做大事的人,講義氣是出了名的,我錢胖子跟着你纔有了這個身家,也不多說什麼了,三哥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相信三哥不會坑了兄弟的。”
錢胖子這話說的狡猾,又表示了忠心又那語言擠兌何東海,你可不要不管我們的死活啊,你是講義氣的人。
何東海哈哈一笑:“你這錢胖子真是油滑,何必兜圈子呢?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要走的現在就走,我何東海不留。”
一個坐在‘門’邊的人戰戰兢兢的開口問道:“何三哥,你剛纔說的我們都知道你要對付許將龍了,我們當然也不會任由許將龍將我們‘弄’的兩手空空,不過那許將龍手裡有一萬兵,我們怎麼也是對付不了的,何三哥你的家眷都走了,我們一家老小都在掖縣,何況就算對付了許將龍,燕皇肯定會派大軍來的,我們怎麼也是個死。”
雖然在何東海的眼光下結結巴巴,但是這人還是說完了,這也是廳中所有人關心的事情,何東海卻沒有回答,手一揮說道:“是不是都不走?要聽聽我何某人的計劃?”
廳中所有人都相互打量,何東海的實力令所有人都有點信心,何況衆人也不甘心就讓許將龍將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身家全部取了,見都沒有人走,大家就都咬牙留了下來,紛紛將目光轉向何東海。
何東海一拍膝蓋,說道:“好,我們掖縣的人就是有點豪氣,居然沒人走,我就說說我怎麼做,先給你們個大致的說法,你們的家眷好辦,掖縣這麼大,許將龍一萬人是絕對管不過來的,四‘門’雖說都有兵,但是大家都是地頭蛇,敢說沒有辦法‘弄’自己的親人出去?只怕是捨不得自己的身家罷了,我說的難道不是?”
廳中的所有人都有點尷尬,何東海接着說道:“家眷出城不難,難的是去哪裡?海上我何東海獨角鯊的名號不敢說是天下無敵,但在這一帶卻是好使喚的,至於收拾許將龍,他這一萬兵卻沒有放在何某人的眼中,我何東海能夠召集五千敢打敢衝的漢子,你們手中多多少少也有些力量吧?”
錢胖子接口道:“我城中有兩百護院,城外倉庫還能夠召集六百人,不過我們這些護院打手之類的,和軍隊比可不是一回事啊。”
何東海撇撇嘴說道:“那許將龍手下的兵是什麼樣子諸位又不是沒有見過,有鎧甲有‘精’良兵器的不過兩千人,其他的士兵恐怕還不如大家手中的人手呢。”
錢胖子說道:“問題就算是兩千‘精’兵,也不是我們手中力量能夠對付的,說句不好聽的話,三哥別怪,就算三哥你五千手下估計也對付不了許將龍手下的兩千‘精’銳。”
別看錢胖子處處和何東海對着說,其實錢胖子是個好的捧哏,如果不消除其他人的疑慮,那事情就會有變化了,這也是錢胖子和何東海商量好的,錢胖子是知道何東海的計劃的人。
何東海讚賞的看了錢胖子一眼,說道:“如果但是我們手中的力量當然不行,就算是打贏了許將龍,我們只怕也剩不了幾個人了,萬一失敗,就是殺身之禍,我也不隱瞞大家,不知道大家對現在的天下局勢可有了解?”
錢胖子這個最佳捧哏就又出馬了:“現在大唐已經是頹勢了,長安丟失,關中被安西軍佔了,只有南邊還在大唐手中,安慶緒和史思明也是被安西軍打得苟延殘喘,只怕以後統一天下的是安西軍吧。”
衆人都點頭,這些商人消息最是靈通,現在的情況都是比較瞭解的,知道錢胖子沒有‘亂’說,安西軍卻是實力超強,但是何東海爲什麼要問天下大勢,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何東海站起身來,雄壯的身體在燈光之下忽隱忽暗,接着說出的話令廳中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我已經和安西軍有聯繫,到時候攻擊許將龍的軍隊有安西軍三千‘精’兵,許將龍這次死定了,在座的各位要是加入,以後也是功臣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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