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秋娘的南園武館位於緊靠南市的福善坊內,佔地約四十餘畝,和李泉的倉庫挨在一起,事實上,李泉的倉庫就是趙秋娘武館的一角,趙秋娘用很低的價格租給了她。
趙秋娘丈夫名叫蕭敬天,也曾是洛陽城有名的豪霸,家財萬貫,蕭敬天去年不幸病逝後,財產由妻子和三個兄弟平分,趙秋娘便分到了這座武館,連同武館下面的四十畝土地。
趙秋娘收了百餘名弟子教授武藝,同時也收錢替人解決糾紛,無形之中,趙秋娘便成了南市一帶最有勢力的女人。
趙秋娘和李臻可謂不打不相識,她先派新收的十幾個徒弟去騷擾李泉的酒鋪,被李臻痛擊後,她隨即在酒肆中挑戰李臻,想找回面子,不料卻被李臻擊敗,但李臻卻巧妙地保住了她的顏面。
正是這種不打不相識,使他們化干戈爲玉帛,有趣的是,趙秋娘反而和李泉成爲了摯友,兩人年紀相仿,性格相似,有共同語言,很容易就相交成友。
武館藥房內,趙秋娘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小瓶子遞給李臻,瓶子裡有半瓶白色粉末。
“這就是七步斷腸散,又叫牽機散,可溶於酒中,無色,但有一種很淡的苦味,被酒味掩蓋,一般人嘗不出,但煉毒人卻能品出來。”
李臻舉起瓶子端詳半晌,又問道:“它有什麼解藥呢?”
趙秋娘輕抹一下腮邊的髮絲道:“據我所知,唯一解藥就是師父的雪蛤丸,但如果中毒不深,連續服食大量牛黃也可以緩解毒性,不過牛黃很少,而且貴重,你說的那個藍振玉未必能買得起。”
“除了雪蛤丸,還有什麼藥能解?”
“應該沒有了,這是絕命毒藥,普通人服下半個時辰後必死,就算是藍振玉那樣的用毒行家,也最多支持三天。”
李臻點了點頭,他終於有點眉目了,可以從牛黃上着手,打聽誰最近在大量購買牛黃。
不過,洛陽這麼大,他該從何處着手?而且藍振玉萬一已經逃離洛陽,麻煩就更大了。
趙秋娘見他愁眉不展,便笑道:“我再幫你一下吧!讓徒弟去各個坊裡打聽,看看最近有誰在大量買牛黃?”
李臻大喜,躬身施禮,“那就多謝秋娘大姐了!”
趙秋娘媚眼兒一瞟,輕笑道:“那有這麼好的事情,你想讓秋娘白出力嗎?”
李臻撓撓頭,“那要我怎麼辦?”
“上次說的事,你要教我徒弟們騎射,你休想再糊弄過去。”
“我只是怕麻煩,好吧!我教就是了。”
“這就對了。”
趙秋娘親密挽住他胳膊,向外走去,又把頭枕在他肩上,故作甜蜜模樣,她身上的陣陣幽香直鑽李臻的鼻子。
“還有啊!給你大姊說一聲,她下次若再給我租金,我就讓徒弟去偷她的酒喝。”
……
李臻回到酒鋪已是下午了,昨晚幾乎一夜未眠,今天在洛陽城跑了一圈,他也着實有點疲憊,吱吱嘎嘎走上了閣樓,一頭栽在被褥上,濃濃的睏意使他眼皮都快睜不開。
這時,他的臉卻在枕頭上觸到一物,他吃力地抽出來,卻是一張疊好的紙條,李臻迷迷糊糊打開紙條,酒志那歪歪扭扭的字跡便出現在他眼前。
‘老李,我晚上不回來吃飯,可能明早纔回來,另外,我昨天在街上遇到了蚊蠅二俠,要不要找機會揍這兩個小子一頓?’
李臻打個哈欠,隨手把紙條扔到一邊,這小子估計又是在青樓遇到了蚊蠅二俠。
“等等!”
一個念頭悄悄鑽入了李臻昏沉沉的大腦,他想到了什麼,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李臻一下子坐了起來。
他呆呆凝思了片刻,猛然一拍腦門,當初敦煌比劍,索文的迷藥劍不就是藍振玉教的嗎?
他又想起了康大叔給他說過的話,藍振寧是索慶的女婿,那麼藍振玉和索家也有親戚關係,藍振玉會不會就藏身在洛陽索家?
李臻發現了這個線索,睏意頓消,興奮得跳了起來,翻身便躍下了樓梯,也是巧,他剛奔到店門口,便看見狄燕和酒志遠遠牽馬走來,酒志愁眉苦臉,就像被抓了壯丁。
“燕妹子,我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我還有要緊事,明天再幫你找好不好?”
“不行!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去了哪裡你能不知道?”狄燕氣鼓鼓道。
狄燕今天穿了男裝,頭戴貂帽,身穿略微緊身的白色圓領缺骻袍,腰束革帶,內穿中褲,腳穿鬆軟的吉莫皮靴,遠看就是一個俊美的少年郎。
“你們兩個!”李臻向他們招手。
狄燕眼睛一亮,丟下酒志奔跑過來,“李大哥,我找你一天了,你到底去哪裡了?”
“我等會兒再給你說,喂,老胖,你別跑!”
李臻見酒志想溜走,急忙衝上去,一把揪住了他,“我找你有要緊事!”
酒志連連作揖,“老李,今天我真的很忙,你們兩個放過我吧!”
“我有急事要找索文和索英,告訴我,去哪裡可以找到他們?”
“這個……”
酒志偷偷看了一眼狄燕,附耳對李臻說了幾句。
雖然是妓館,但李臻也顧不得了,也不管酒志是否願意,強拉着他道:“你現在就帶我去!”
……
百芳院就在南市大門附近,正好是人流較多的市口,三家妓館大門在百步內一字排開,競爭十分激烈,數十女子在各自店門口爭搶客人,顯得頗爲壯觀。
百芳院門前人來人往,一羣妖豔的女子拉住行人便向院子拽,酒志早已輕車熟路,半推半就地被兩名女子拉進了妓館。
臨進門時,還故作扭捏,大喊一聲,“老李,我去打聽一下。”
狄燕好不容易纔掙脫兩名年輕女子的糾纏,儘管身着男裝,但她依舊滿臉通紅,羞惱萬分。
“李大哥,你怎麼帶我來這種地方?”
扭過頭,卻見李臻正和一名衣着暴露的女子說着什麼,她心中大恨,一把拉住李臻的手腕,將他硬拖到一邊無人處。
她滿臉嗔怒地狠狠掐住李臻胳膊,“你也跟他們學不正經!”
李臻被她尖利的指甲掐得直咧嘴,拱手作揖道:“小姑奶奶,我在給你找藍振玉?”
“你是說藍振玉躲在這裡面?”
狄燕眨眨大眼睛,滿腔怒火立刻消去了七八分,手也鬆開了。
“這也怪你,你怎麼不早說?”
李臻苦笑一聲,他一路只說找索氏兄弟,卻忘記告訴狄燕,最後目的是爲了藍振玉。
“好!好!算是我沒講清楚,向你道歉!”
狄燕見另一家妓院的幾個拉客女子向這邊走來,嚇得她拉着李臻便跑,足足離妓館大門五十餘步,她才停下腳步,咬牙恨道:“看你們怎麼拉客?”
一轉身,卻不見了李臻,她急向兩邊張望,這才發現李臻又回妓院門口牽馬去了,結果還是被幾名女子圍住,幾個妖豔女子笑聲輕佻,似乎和他很熟的樣子。
狄燕又氣又恨,狠狠一跺腳,“他到底來過這裡多少次?”
這時,李臻牽馬過來,狄燕氣得哼了一聲,扭頭不睬他。
李臻見她使了小性子,只得站到一邊,不敢跟她說話,但只片刻,狄燕又怒衝衝上來道:“你給我說清楚,藍振玉和這裡究竟有什麼關係?”
李臻便低聲道:“昨天老胖在這裡遇到兩個敦煌的同鄉,這兩個同鄉就是藍振玉的親戚,我懷疑藍振玉就躲在他們家中。”
狄燕見他說得鄭重,心中的不滿也漸漸消失,她遲疑一下道:“可是……那是昨天的事情,今天還能找到嗎?”
“我也不知,只能試試運氣了,老胖說,裡面可能有人知道,他去打聽一下。”
“呸!”
狄燕厭惡地啐了一口,“我現在知道了,這個死胖子總說他很忙,我還奇怪他忙什麼,原來他整天逛這種地方,你以後要離他遠一點,這種朋友不要也罷!”
李臻連忙岔開話題問道:“你今天急着找我,有什麼事嗎?”
一句話提醒了狄燕,她居然把這件事忘記了,她頓時急道:“昨晚周索元來提審我父親,他說聖上已下旨,要求他們三天內拿出報告,希望父親能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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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配合?”李臻不解道。
狄燕目光黯然,半晌才嘆口氣說:“就是……認罪!”
李臻一下子愣住了,只有……三天了麼?
就在這時,酒志從妓館內狂奔而出,奔至兩人面前激動道:“我打聽到索家地址了。”
這時狄燕也顧不得嫌厭了,急忙問道:“在哪裡?”
“就在隔壁的延福坊內。”
李臻當機立斷道:“我們現在就去!”
三人翻身上馬,催馬向延福坊奔去。
……
延福坊不大,由於緊靠南市,坊內大片民房都被租用爲倉庫,巷道縱橫,顯得狹窄而混亂。
他們很快便找到了索家在洛陽的府宅,在延福坊的最東面,是一座佔地約八畝的中宅,四周都是低矮的民房。
離索家大門還有二十幾步,李臻勒住了戰馬,他驚訝地發現,索家大門前站着幾名帶刀公差,木樁上還拴着不少馬匹。
“是來俊臣的人!”狄燕認出其中一名侍衛,就是昨天晚上包圍他們的來俊臣手下。
李臻也愣住了,來俊臣怎麼會找到索家,難道是因爲……牛黃?
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可能,索家大量購買牛黃,被來俊臣查到了。
“李大哥,我們怎麼辦?”狄燕焦急萬分,若被來俊臣搶走了藍振玉,以來俊臣的惡毒,父親還能得到昭雪嗎?
“等一等!”
李臻隱隱聽見了索府中傳來一陣喊聲,就在這時,一條藍色人影從圍牆上倏然掠出,跳進了圍牆外的一棟民居內。
“是藍振玉!”
李臻調轉馬頭,向那處民居疾奔而去,他又大喊:“老胖、阿燕,你們從西面包抄!”
三人兵分兩路,沿着索府的圍牆縱馬奔行,這時,來俊臣率領十幾名手下也從索府中衝出,他顯得惱羞成怒,眼看要抓到藍振玉,又被他逃脫了。
來俊臣和手下也紛紛翻身上馬,沿着東牆外追去。
李臻的戰馬強勁善奔,速度極快,他在一片民居中狂奔,緊緊追着一個藍色的身影,那個藍衣人向坊牆方向逃去,顯然是想翻牆而走。
李臻追至一條狹窄的巷道前,忽然停住了戰馬,只見在巷道盡頭的坊牆下,藍振玉痛苦地蜷縮成一團,不停地吐血。
才隔了一天一夜,藍振玉的模樣已經變了,劇烈的毒性使他身體變得佝僂,削瘦得厲害,臉頰也凹陷進去,眼睛突出,就像一隻被飢餓折磨了一個冬天的孤狼。
李臻執弓在手,抽出一支箭,拉弓如滿月,瞄準了三十步外的藍振玉,這時,藍振玉慢慢擡起頭,呆呆地望着李臻的弓箭,眼睛裡充滿了對死亡的絕望和求生的哀憐。
一種莫名的情緒涌入李臻的心中,他心中竟有一絲不忍,箭尖略擡了半寸,長箭脫弦而出,強勁的箭矢釘在藍振玉頭頂的坊牆上,箭尾微微顫動。
藍振玉驚訝地看着李臻,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他忽然翻身一躍,跳上了民房低矮的屋頂,又竄上旁邊的大樹,順着大樹翻過了坊牆。
李臻怔怔望着藍振玉消失,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這時馬蹄聲疾奔而至,手執長劍的來俊臣殺到了,他也勒住戰馬,目光銳利地盯着巷道地上一灘黑血,又看了看釘在牆上的長箭,擡頭看見了還在晃動的枝葉。
他心中驀然大怒,轉身惡狠狠盯着李臻,“你把他放走了?”
李臻滿臉通紅,霍地回頭大吼:“狄相國只有三天性命了,我會放他走嗎?”
來俊臣愕然,眼中也變得疑惑起來,只片刻,他調轉戰馬,對趕來的手下大喝:“去坊門,繼續追!”
來俊臣帶領手下絕塵而去,李臻望着自己射空的箭矢,他也不由長長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