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積累的雲層越來越厚,終於在一更時分下起了大雪,一團團雪球如扯斷的鏈子般從天空落下,雪團越來越密集,天地間終於變成灰濛濛一片。
在洛陽以南的官道上,一支由二十餘人組成的隊伍正急衝衝向洛陽趕路,他們都騎着馬,護衛着三輛封閉得嚴嚴實實的馬車,爲首是一名年輕的少婦,穿着厚厚的皮襖,手執一對長劍。
她正是從登封縣趕回來的趙秋娘,趙秋娘去嵩山有兩個任務,一是策應李臻,其次是收繳韋什方積累下的財富。
在他們嚴密保護的三輛馬車內,裝滿了他們這次南下收繳的戰利品,足足有一萬五千兩黃金和五萬兩白銀,他們在被大火燒燬的老君殿內找到了地宮入口。
如此多的財富足以吸引衆多中原大盜和路匪,只是他們消息封鎖得極爲隱秘,一路之上沒有發生意外。
但越靠近洛陽,趙秋娘的心中越是擔心,她深知無數人在窺視這筆巨大的財富,盜匪或許不知情,但要瞞着京城中的有心人就很困難了。
這筆財富本來屬於薛懷義,現在到了他們手中,薛懷義又豈肯善罷甘休,還有太平公主,那些襲擊李臻的黑衣人應該就是太平公主派出,她對權力和財富是如此渴望,她會放過這筆財富?
還有隱藏在暗處的武三思和不肯退出政治舞臺的武承嗣,甚至還有表面老實,暗地卻不安分的李旦和李顯,難道他們不想得到這筆財富嗎?
距離洛陽城還有三十里,但雪越下越大,數十步外便看不見道路,行路愈加艱難,這時,趙秋娘見前方不遠有一座亭子,便對衆人令道:“先去亭子裡休息片刻!”
衆人紛紛向亭子奔去,將馬匹安置好,他們擠進了亭內,不停呵氣跺腳,有人從馬袋中抽出毛毯,將自己緊緊包裹起來,這時一名女子問道:“大姐,小六郎他們能不能找到宿處啊?”
半個多時辰前,趙秋娘派三名手下先一步去尋找住宿之地,準備等天亮後再上路,人已經去了很久,應該回來了,趙秋娘心中也涌起一絲不安,他們不會遇到了什麼事吧!
就在這時,一名手下指着官道低喊道:“他們回來了!”
只見兩名黑影向這邊跌跌撞撞奔來,衆人急忙迎了上去,趙秋娘推開衆人,見只有兩人,一個是她徒弟林擒虎,另一個叫做小六郎,卻受了傷,她極爲擔憂地問道:“擒虎,金二呢?”
林擒虎氣喘吁吁道:“我們遭遇了……白馬寺的武僧包圍,他們有三十多人,金二……被他們殺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深淵,白馬寺武僧只有攔截他們的一支力量,必然還有另外的人在等待着他們,洛陽城外將成爲狩獵的戰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趙秋娘望去。
趙秋娘對這一帶的地形很熟,他們前方是彭婆鎮,向東北方向是去偃師縣,現在正好下了大雪,可以掩護他們轉移。
她沉思良久對衆人道:“我們兵分兩路,我帶幾個弟兄繼續北上。”
她目光落在大徒弟張煒身上,張煒立刻拱手道:“弟子在!”
“你帶其他人保護馬車去偃師縣,在偃師縣內隱藏幾天,我會帶援軍來接應你們。”
張煒十分擔憂,“前方有武僧伏兵,師父這樣北上,不正好中了他們的埋伏嗎?”
趙秋娘搖搖頭道:“我暫時不會北上,等你們走遠了,我再繞道北上,他們目標是這些金銀,不會把太多精力放在我身上。”
她又指着三輛馬車,“騰出一輛馬車給我,我用來當作誘餌。”
衆人一起動手,將一輛空馬車留給了趙秋娘,張煒帶着二十名弟兄護衛兩輛馬車離開了官道,從一條小路向偃師縣方向而去,而趙秋娘帶着四名手下依然等候在亭子裡,耐心地等待次日天亮。
……
中午時分,下了一夜的暴雪終於停了,大街上、樹上、房屋上都覆蓋着厚厚的積雪,洛陽城變成了白雪皚皚的世界。
這場大雪無疑給即將到來的新年增添了幾分喜慶,洛陽城的大街小巷內,到處是成羣結隊玩耍的孩子,很多年輕人也忍不住加入了打雪仗的行列。
洛陽長夏門附近也格外熱鬧,十幾名帶着山貨來洛陽販賣的獵人被附近的居民包圍了,人們爭相購買各種新鮮的野味,爲新年的餐桌添一道佳餚。
數十名孩子聚集在城門邊打雪仗,到處洋溢着新年將至的歡笑聲,就在這時,兩名騎士從遠處疾速奔來,戰馬在雪地內奔跑十分艱難,都累得氣喘吁吁,但馬上的騎士仍舊不斷抽打着馬匹。
守門的士兵都嚇了一跳,舉起長矛攔住了他們,“什麼人,站住!”
遠遠奔來之人正是趙秋娘和她的徒弟林擒虎,兩人渾身是血,他們儘管繞道北上,但還是遭到了一羣黑衣人的伏擊,三名手下不幸被殺,趙秋娘和林擒虎殺出了重圍,但兩人都帶了傷。
趙秋娘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了,她沒有力氣和守城士兵解釋,取出一面銀牌,在士兵們面前一晃,幾名士兵嚇得連忙收起長矛,一名火長大喊:“快讓開!”
城門疏通了,趙秋娘和林擒虎催馬衝進了洛陽城內,旁邊一名士兵沒有看清楚他們亮出的銀牌,便低聲問道:“火長,他們是什麼人?”
“笨蛋!”
火長惡狠狠罵道:“你沒看見銀牌上是一隻雙頭鷹嗎?”
士兵頓時嚇得不敢吭聲了,洛陽孩童都知道,雙頭鷹是大唐內衛的標識,是最爲神秘、也是權力最大的一支侍衛,直接向女皇負責。
內衛是武則天掌大權後不久成立的一支特殊侍衛,它和周興、來俊臣等酷吏不同,內衛負責執行武則天下達的各種秘密任務,人數並不多,只有三百人左右。
內衛統領相當於中郎將,目前由武攸緒兼任,下面設兩名副統領,軍職等同於郎將,每名副統領下面又各有三名校尉,每名校尉率五十名侍衛。
內衛又分成四支明衛和兩支隱衛,隱衛藏身於市井之中,平時他們從事各種行業來掩飾身份,有商人、酒保、舞姬、街頭無賴等等。
趙秋娘一直向李臻隱瞞她的身份,她實際上就是一名內衛校尉,而且是隱衛,她開武館只是一種掩護,武館的諸多徒弟中倒沒有幾名內衛,她的五十名手下分佈在南市內。
趙秋娘五年前被她師父公孫大娘介紹進了內衛,得到上官婉兒的器重,她的丈夫也是內衛校尉,去年不幸在一次執行任務中陣亡,趙秋娘便接替了丈夫的職位,被提升爲校尉。
這次她奉上官婉兒之令暗中幫助李臻,並收繳韋什方的鉅額財富,不料回來時卻遭遇到了極大的麻煩。
她的大部分手下都暫時轉移去了偃師縣,趙秋娘必須儘快帶人去支援,否則那些攔截財富之人很容易發現目標在偃師縣。
進了洛陽城不久,趙秋娘和林擒虎先返回了位於南市附近的武館。
由於趙秋娘去了嵩山,武館也暫停了,徒弟們都各自在家中準備新年,武館內冷冷清清,趙秋娘帶着林擒虎從側門進了武館,卻迎面遇到了她最小的徒弟阿鈴。
“阿玲,你怎麼在這裡?”趙秋娘問道。
阿玲只有十四歲,長得十分乖巧活潑,她家也在福善坊內,父親是南市商人。
阿玲最受趙秋娘寵愛,她忽然看見師父,頓時歡喜得跳了起來,蹦上前拉住師父的手,“師父,我在家裡無聊,來武館玩一玩!”
她忽然發現師父身上的血跡,嚇得她驚叫起來,“有血!師父,你怎麼了?”
“阿玲,別大驚小怪,你帶林師兄去休息,幫他上藥,再把師父的藥箱拿來。”
阿玲慌慌張張扶着師兄林擒虎去後院,趙秋則來到武館的休息房內,慢慢拉起長裙,只見褲子已被長劍刺破,她撕開白緞褲子,大腿外側有一處劍傷,血肉模糊。
她筋疲力盡地靠坐在榻上,這時,阿玲拎着藥箱匆匆跑來,“師父,給你藥箱!”
趙秋娘點點頭,打開了藥箱,小心地用酒將腰上和腿上的傷口洗乾淨,敷上了傷藥,儘管疼痛難忍,但上藥後,一股清涼之意直透傷口,令她舒服了很多。
“阿玲,師父不在期間,武館有什麼異常情況嗎?”
阿玲想了想道:“師父不在,武館內倒沒有什麼異常,就是外面總有幾個奇怪的人晃來晃去,連晚上也在。”
趙秋娘吃了一驚,急問道:“他們今天還在嗎?”
“好像在吧!我來時還看見他們,一共有三人。”
趙秋娘立刻意識到自己疏忽大意了,她的武館已被人監視,她顧不得傷口疼痛,立刻站起身道:“阿玲,你去叫林師兄起來,就說我們馬上要離開。”
趙秋娘簡單收拾一下,快步向側門走去,徒弟林擒虎和阿玲匆匆趕來,兩人翻身上馬,就在這時,武館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激烈的馬蹄聲儼如踏在趙秋娘心中,她緊張得兩腿發軟,急忙從側門望去,只見近三十名內衛士兵在副統領萬國俊的率領下奔進了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