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跪了啊——
王子安也不扶他,自顧自地端着手中的茶杯,慢條斯理地抿着杯中的白開水,風輕雲淡地擺了擺手,俊美無儔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是做什麼?外面的雨不是還沒停嗎?”
“師父,您真是太神了,不早不晚,申時三刻,真的下雨了!”
狄仁傑還沒從剛纔的震撼着醒過神來,看着王子安的目光充滿了狂熱。
王子安笑呵呵地搖了搖頭。
“你先起來吧,師父什麼的先不用喊,畢竟雨雖然下了,但你還不算輸,這不是時辰還沒到嘛——”
說到這裡,王子安話頭一轉。
“更何況,你就算是輸了,也算不得我的弟子,而是要先做我的座前童子,想做我的弟子,怎麼也得考察幾年,看看你有沒有那個資格……”
這要是換了剛纔說這個,狄仁傑能直接懟他一臉。
小爺還能沒資格?
但現在不同了,他真的是被王子安這一手給鎮住了,連句反駁的話都沒敢說,乖乖地點了點頭,非常自覺地爬起來,站到王子安身後去了。
不過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還是時不時的看看屋外淅淅瀝瀝的春雨。
他倒不是不死心。
是不想以座前童子的身份跟着王子安,小爺這麼牛的人,怎麼也得是位弟子啊!
雖然沒有回頭,王子安也覺察出了這小傢伙的動靜,也不去管他。這小子性子太活泛,不震懾他一下,帶回去也少不了鬧幺蛾子。
看着自家兒子,跟小跟班似的,站到了王子安的身後,狄知遜不僅沒替自家兒子感覺委屈,心中反而隱隱有幾分自得。
這可是長安侯。
原以爲只是博學多才,宅心仁厚,菩薩心腸,沒想到人家還是一位深不可測的當世高人!
自己的兒子,能跟在這樣的人物身邊,那得是多少輩子修來的福氣?
偷着樂就對了!
不見其他幾位老友,眼睛裡面的羨慕都快流出來了。
其他幾人,也想把自己的兒子送到這位長安侯的座下,哪怕當個座前童子,跟着端茶倒水也行啊,可惜自己跟王子安沒那個交情,自家孩子也沒有狄仁傑那孩子的機緣。
只能乾巴巴地看着,張不開那個嘴嘴。
不過看着王子安的目光,就跟剛纔截然不同了。
酉時三刻。
春雨漸漸停止。
這一下,徹底震撼住了所有人,狄仁傑小傢伙雖然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但眼神卻愈發火熱起來。
這說明什麼?
說明自己要拜的這位師父,厲害到沒邊了!
活神仙!
此時此刻,狄仁傑幼小的心靈裡堅定了一個信念。
無論如何,都要好好表現,爭取早日擺脫座前童子的身份,拜入師父門下,做一位光榮的正式弟子。
“師父,您請喝茶——”
一看王子安手中的茶杯空了許多,狄仁傑趕緊非常狗腿地上前,拎起水壺給自家師父滿上。
咱就是這麼有眼力勁兒!
那機靈乖巧的勁兒,讓其他幾人,也不由嘖嘖稱奇。
這小子也能如此聽話!
經此一事,大家看王子安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原來是欽佩仰慕,現在都帶着幾分敬畏了。
這讓王子安有點索然寡味。
藉口旅途勞累,告了個罪,起身到客房休息去了。
看着王子安起身離開的背影,所有人都看着狄知遜。
“狄兄剛纔爲何不趁機……”
狄知遜臉色數變,目光復雜地望着王子安離開的方向,苦笑着搖了搖頭。
“我若是說,我剛纔在他面前自慚形穢,不敢張嘴你們信嗎?”
沒想到的是,他話音剛落,幾位好友就齊刷刷地點了點頭。
“信!”
“長安侯如天上皓月,令人不敢直視,跟他比起來,我們一個個的,簡直俗不可耐……”
“……”
你一言我一語,大家說完,相顧無言。
“我——我明日一早,就向長安侯求助!”
到了最後,狄知遜像是給自己打氣一般地揮了揮拳頭。
“我就不信,這天下就沒有可以講公道的地方,我就不信有些人可以隻手遮天,胡作非爲!”
其餘等人聞言,不由相互對視一言,神色鄭重地衝着狄知遜拱了拱手。
……
刺史衙門。
身材圓潤的冀州刺史吳桓輕輕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轉向前來求見的司田參軍牛全德,臉上露出一絲親和的笑容。
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牛司田請坐——”
牛全德欠着半個屁股坐了,顧不得寒暄,衝着吳桓拱了拱手。
“啓稟吳刺史,那個狄知遜好像還不甘心,今日又糾結了一羣人,在清風閣聚頭,據說請回了一位來自長安的大人物——”
原本還有些不以爲然的吳桓聞言,不由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微微蹙眉。
“什麼人?”
“據酒樓的人說,好像是長安侯王子安——”
牛德全話音剛落,吳桓便不由臉色一變,霍然起身。
“此言當真?他已經進入了我們冀州?”
冀州距離滄州不遠,那邊鬧那麼大的動靜,他身爲刺史怎麼可能不知道?
更何況,老虎口一戰之後,王子安就已經亮明瞭身份,光明正大地打出了長安侯的大旗。
他就不信,出了滄州地界,還有多少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攻擊他這位大唐長安開國侯。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老虎口一戰之後,所有官方的追捕就成了笑話,所有的追兵全部消失,除了一些江湖宵小,依然如蒼蠅一般,不時出來搗亂之外,沒人敢再打着官方的旗號光明正大的抓他了。
那些江湖人,雖然手段花樣百出,但在各種技能加滿的他面前,都跟開玩笑一樣。
別說擁有占星術,就算沒有,那些下毒、暗殺、埋伏、陷阱之類見不得光的手段,在他面前也沒有用武之地。
只是他向來低調,不願意驚動當地的官府,進入冀州地界,就讓人收起了他的旗號。
不然,一進冀州,就得驚動當地的官府。
但也正因爲這樣,在牛德全前來稟報之前,吳桓竟然沒有發現王子安等人的任何消息。
“已經從清風閣湯掌櫃那裡得到證實,據說他們還得到了那位長安侯賞下來的一份去除豬肉腥羶味道的秘方……”
吳桓纔不管他什麼秘方不秘方,臉色凝重地看向牛德全。
“那位長安侯現在哪裡?”
“狄司馬府上……”
吳桓不由倒吸了一口氣。
竟然去了狄知遜那裡!
他沉吟半晌,才緩緩坐下。
“通知下去,讓他們都注意點分寸,不要做得太過,不要搞得怨聲載道,出了什麼亂子——就說是本官說的,就算是要合理利用合作社的作用,也必須保證先完成百姓自家的農活——”
牛德全躬着身,應了一句,正想退下。
就聽吳桓補充了一句。
“把去年冬天和今年開春,刺史府組織開墾的荒田數目和那些地方鄉紳開墾的荒田數目做個統計,都報上來,本官要馬上上奏陛下,給大家請功……”
牛德全一聽,不由眼睛一亮。
“刺史這一手,真是高明!”
他是司田參軍,這種開墾荒田的功勞,必然跑不了他濃墨重彩的一筆。
那狄知遜竟然還傻乎乎地要給陛下遞奏摺,告發自己等人,真是可笑。
朝廷關心的是什麼?
是地方官府組織開荒的數目!
只要有這些,告到陛下那裡又如何?
開荒還有錯了?
就算是有錯,那也是瑕不掩瑜,無可厚非!
所以,自家刺史這一招,可謂是羚羊掛角,妙不可言!
吳桓雲淡風輕地擺了擺手。
牛德全退下了,他走到案頭,翻看着狄知遜這段時間,讓他轉呈朝廷的奏摺,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
真是書生意氣,愚不可及。
真以爲把這些遞到陛下面前,就能搬倒自己嗎?
出了這等事,他就不信,那位陛下能一無所知?
沒有動靜,那就是默認了現狀。
王子安?
就算是攀上了王子安又能如何?
只要開墾的田畝數報上去,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個笑話罷了!
……
狄知遜等人並不知道吳桓和牛德全的打算,他們此時正計劃着,當面向王子安陳述冀州農村合作社的問題,並請求王子安轉成自己等人聯名簽署的奏章。
當然,王子安也不知道這些。
晚上,摟着蘇蘇美美地睡了一覺。
多日奔波,這是連日來,睡得最香甜的一夜了。
一覺醒來,只覺得神清氣爽,連心情都好了不少。
這邊一開房門,那邊就有狄知遜家的僕人過來,貼心地送來洗漱的用品,想要伺候着洗漱,被王子安揮了揮手打發走了。
雖然穿越了很久,也跟着腐敗了很久,但他還是沒能適應被人伺候着洗臉的生活。
蘇蘇更不用說,她向來自己洗漱。
洗漱完,很快有下人過來幫忙打掃了。
王子安領着蘇蘇到了前院的時候,發現豫章等人,早已經在那裡等着了。見王子安一行起來了,狄知遜馬上安排下人送來了大唐版的早飯。
面片湯和胡餅,外加幾碟醃製的秋葵。
倒不是簡陋,而是這個時代,基本上都吃這個,唯一的區別,就是胡餅裡面加不加肉。
王子安等人,也不挑剔。
簡單地用過早餐,謝過主人之後,就要起身告辭,當然,帶上了自己新收的小徒弟狄仁傑。小傢伙雖然是第一次離開家,但看着好像也沒什麼失落感,反而有一種雀躍感。
此時,一臉討好地跟在自家師姐面前,非常自覺地做了小跟班。
王子安搬鞍上馬,坐在馬上,意味深長地回望了一眼前來送行的狄知遜,以及昨日跟着作陪的幾個中年男子。
這些人險些都把心事寫到了臉上,王子安要是看不出來才傻了。
不過,他也不會主動開口。
若是這個時候,狄知遜等人還在猶豫,他就打馬離開。
眼看着王子安一行,就要坐着馬車離開。
狄知遜幾人相互對視一眼,再也忍不住了,齊刷刷地上前,衝着王子安深施一禮。
“侯爺,我等有一事相求……”
說着,狄知遜臉上露出一絲羞愧的神色。
“本不該麻煩侯爺,但實在是——”
狄知遜苦笑着拱了拱手。
“冀州百姓苦於合作社的政策已久,如今更是農田荒廢,再不喊停,恐怕就要錯過今年的春耕了。百姓若是錯過了這季收成,日子就真的要過不下去了——”
王子安:……
瞬間黑臉。
他想到了狄知遜等人有事求自己,但沒想到,竟然是因爲這個。
見王子安臉色陰沉,一言不發。狄知遜等人,還以爲自己貿然請託,熱鬧了這位長安侯,心中不由忐忑,隱隱又有幾分悲憤。
“侯爺,非是我等不知進退,只是我等位卑言輕,沒有直接給陛下上書的權力,前段時日拜託刺史向陛下言事的奏疏如泥牛入海,至今杳無音信,只能出此下策,還請侯爺成全——”
說着一躬到地。
看着齊刷刷矮下去一截的狄知遜等人,王子安默然不語。
衝着自家徒弟使了個眼色。
武則天非常乾脆地上前把狄知遜手中的奏疏接了過來,轉交給自己的師父。
“此事,我定會處理妥當——”
王子安拱了拱手,揚長而去,再不回頭。
原本,脫離了危險,還想着回去的時候放慢節奏,好好走一走,看一看,這原汁原味的大唐的,現在他徹底沒了心思。
回去的時候,竟然比來的時候更快。
即便是如此,王子安每到一地,都會讓他們去四處打聽農村合作社的情況,聽着他們回來的稟報,王子安的臉色越發陰沉,平日裡的話頭也越來越少了。
李君羨還從來沒見過這種狀態下的王子安。
跟在後面,目光擔憂地看着他的背影,幾次想要勸說,但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從何勸起。
農村合作社這種情況,他自然是有所耳聞,甚至就連陛下也知道這種情況,但無論是陛下,還是幾位宰相,都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他知道爲什麼,但沒法給眼前這位張嘴。
因爲這位淡泊名利,超然物外,看上去親切隨和,性情跳脫,上面都滿不在乎,但是真性情。
而自己這羣人,心有點髒。
他擔心,這位知道真相之後,會真的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