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寶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雖然屍山血海中闖過來,走到今天不知道簡直手上沾滿了多少鮮血,但看着眼前的這一幕,還是讓他忍不住咬緊了鋼牙。
“此事,是老夫思慮不周——”
秦叔寶長吐了一口氣,語氣中帶着幾分深深的自責。
“我只想着兵貴神速,救人水火,卻沒有想到,他們竟然狗急跳牆,殺人滅口——”
“二哥,此事不能怪你,是這羣畜生太過喪心病狂——”
程咬金扭頭罵了一句。
“別讓老子逮住他們——”
孔穎達和陸德明鬚髮抖動。
“這些惡賊怎麼下得了手的,怎麼下得了手,他們可都還是孩子……”
一身白袍的牛進達,完全沒有了往日騷包的德性,望着眼前的慘狀,緊咬牙關,一聲不吭。
發現這一切的郭三刀和金三等人,腿早就軟了,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完了。
他們都不敢想象,那個平日裡溫文爾雅,嘴角總喜歡帶着幾分溫和笑意的王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屍體,一具具被清理出來,足足有二十八具,女嬰二十一具,男嬰七具。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說話了,後來,又陸陸續續地從水井裡面清理出幾句骸骨。
瞧骨架,有男有女。
高挺早已經沒有了即將立功的小期待,此時,只覺得脊背發涼。同時,心中默默地爲自己的老對頭,長安縣的縣令捏了一把冷汗。
幾十條人命!
這案子,怕是要捅破天了!
這邊的清理搜查工作進行的差不多的時候,長安縣的縣令郭德嗣便帶着自己縣衙的人手,急匆匆的趕來。
一聽高挺派去的人說自己治下的一處田莊,不僅跟今天城裡這一通亂子有關,而且可能牽扯到一件特大販賣人口案,他哪裡還能坐的住啊。
心中一邊罵娘,一邊召集人手,匆匆忙忙地往這趕。
郭德嗣乃是唐武德年間的二甲進士出身,長得白白淨淨。沒啥大後臺的他,能短短几年,混到長安縣令這個重要的位置上,也算是個小機靈鬼。
知道,一大羣大佬在這裡等着。
剛一下馬,就一溜小跑往這邊跑,跑得渾身肥肉上下亂顫。
“學生見過孔祭酒、陸博士——”
他乃是國子監畢業的學生,所以,一眼看到孔祭酒和陸德明後,頓時眼睛一亮,跟見到救命稻草似的,趕緊搶過去,自稱學生,深施一禮。
然後又匆匆地跟王子安等人打了個招呼。
至於高挺——
那就很不待見。
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冷哼一聲。
什麼玩意兒啊,你高挺也太不是東西了,大老遠跑我地盤上辦案不說,還連個招呼都沒有!
但此時,他也不敢說,他也不敢懟啊。
倒不是僅僅因爲有一羣大佬在,而是,他一眼就看到了旁邊停放着的二十幾具屍體,以及幾具可怕的白骨。
“這處田莊,原本是王家一位旁支子弟的產業,大概是三年前,被一個叫許大郎的過路商人收入名下,這是他們當時在縣衙置辦交割手續的留檔——”
郭德嗣非常乾脆地掏出早就準備好的文檔,直接翻到一頁,指着上面的簽字道。
“柳大郎——”
看着這個名字,幾個人不由相互對視了一眼,很明顯,這根本就是個假名字!
雖然,現在稱呼別人大郎二郎的比較多,但誰家的名字也不能就叫大郎。
而且,但從這份留底的文檔上,除了知道這位柳大郎乃是過往的行商之外,根本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落到了賣方的名字上面:王庭讓!
“如今,只能先去找這個王庭讓瞭解一下情況了——”
高挺有些頭大。
簡直有毒啊,自己這小胳膊小腿的,怎麼最近就跟王家槓上了啊。
這次過去,不會被人當場打出來吧?
他雖然心中發憷,但誰讓這案子告到了自己衙門呢——
安排下人手,看守人手這些屍首,高挺就要硬着頭皮去王家瞭解情況。
一直陰沉着臉的王子安,忽然伸手攔住了他。
“且慢——”
高挺一愣,其他人也紛紛望了過來。
“就算找到那個王庭讓,他也肯配合調查,但三年前的交易,他又能記得多少?更何況對方當時明顯還是用的假名——真要是這麼下去,恐怕這個案子,就得無限期的擱置下去了——”
說完,王子安目光平直地落到地上那一片屍體上,聲音帶着一股淡淡的殺氣。
“這種人渣,多活一天,都是浪費——我敢篤定,這個人跑不遠,讓人給我準備筆墨紙硯——我要給他們進行一次側寫……”
雖然不知道什麼是側寫,但王子安要,高挺也不敢怠慢。趕緊讓隨行的師爺捧着給王子安送了過來。
王子安接過來,他轉身走到癱軟在地的郭三刀等人面前。
“給你們一個機會,詳細的說說你們那位所謂王爺的相貌,說得好了,給你們一個痛快——另外,告訴我,還有誰曾經見過那位王爺……”
郭三刀雖然害怕,但倒也光棍,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自己恐怕是別想活了,所以,反而鎮定了不少。
“回侯爺的話,小的願意配合,只求侯爺答應小的一件事——”
王子安不言不動地看着他。
郭三刀鼓足了勇氣,才咬着牙根道。
“小人混這一行,擔心別人報復,所以沒有娶妻,但是在西市偷偷養了個外室,還有了兩個孩子,我這一出事,恐怕他們娘三就得斷了生活來源——我在城西常住的那家院子廚房的案板下,私藏了大概有二三百貫,希望侯爺能幫我轉交給他們,免得孤兒寡母的沒了着落——”
說完,郭三刀閉上嘴,看着王子安。
王子安盯着他看了一會,就再他心中已經快要絕望的時候,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我答應你!”
雖然這郭三刀罪該萬死,但禍不及妻兒。
見王子安竟然真的答應了,郭三刀不由心頭一鬆,在地上掙扎着爬起來,給王子安磕了一個頭。
“侯爺,您問吧,小人知無不言——”
作爲書畫大師,當代神醫,畫個側寫,當然是不在話下。
很快,根據郭三刀的描述,以及旁邊金三和王狗子的補充,王子安的筆下,一個人物,躍然紙上。
剛開始,孔穎達,陸德明,秦叔寶,程咬金,牛進達,高挺和郭德嗣還只是一頭霧水,跟着看熱鬧,可隨着王子安筆下的人物越來越豐滿,幾個人臉上的神色越發震驚起來,尤其是高挺和郭德嗣,臉上就跟見了鬼似的,充滿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王子安沒理會幾個人臉上震驚的表情,慢慢地把手上的畫像推給郭三刀等人。
“看看,你們所謂的王爺,可是此人?”
郭三刀等人就跟看到妖怪似的,不可思議地看着王子安手上的畫像,艱難地吞嚥了一口唾沫。
“臉頰稍微胖了一點,其他地方几乎一模一樣!”
王子安聞言,點了點頭,提起筆,刷刷又添了幾筆。
“現在呢——”
“就是他!他就是那位王爺!”
王子安轉身把畫像遞給旁邊的高挺。
“高明府,有勞了——”
誰知,高挺接過畫像之後,一動沒動,就像被閃電劈中了一樣。旁邊的郭德嗣抹了一把頭上的虛汗,語氣有些艱難。
“侯爺,這不會是搞錯吧——”
但問完,他就後悔了。
即便是王子安搞錯了,郭三刀等人也不會搞錯啊,他們可是跟這位爺打過不止一次交道的人。
“如果,真是這個人,我覺得,似乎不用查了——”
高挺臉色難看到極點。
“我認識這個人,這是太原王家旁支中的子弟,名叫王元,因爲能力出衆,很受王家家主的其中,如今好像主管着王家大部分的鹽礦——”
原本還想着,怎麼去說服王家人配合調查。
現在好了,不用配合了!
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再次帶着人到王家抓人,而且還是抓這麼重要的人,高挺就想原地爆炸。
“太原王家?”
孔穎達和陸德明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王家乃是世代冠纓之家,幾百年的名門望族,向來詩書傳承,恪守禮樂,門中怎麼會有這等敗類——”
兩個老爺子鬚髮抖動,痛心疾首。
秦叔寶、程咬金和牛進達就簡單多了,二話不說,直接跳上馬背,把高挺夾在中間,往外就走。
“走,去王家要人!”
高挺:……
我想死,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
王家。
書房裡。
看上去溫文爾雅的王元,正端着茶杯,面色從容地與家主王儼交談。
“家主放心,那些城狐社鼠雖然有個別的頭目曾見過我,但並不知道我的身份和名字,田莊那邊也沒留下什麼證據——就算是他們發現了什麼不妥,又能如何?”
說到這裡,王元悠然一笑。
“讓他們去找那個莫須有的柳大郎去好了,或者是傳喚一下毫不知情的王庭讓?”
話剛說完,他或許自己也覺得有趣,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當年只是穩一手,沒想到竟然真的起了作用。
查吧,不怕。
那田莊三年前是王庭讓出手的不假,但王庭讓對這一切毫不知情,甚至他都不知道柳大郎是誰,更不知道柳大郎是何許人。
只要自己這段時間不作死的,出去到處浪,就算神仙來了,也查不到自己頭上。
“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
王儼又詳細地問了其他幾個細節,發現王元安排的滴水不漏,頓時便放下心來,臉上浮現出安慰的笑容。
“不過,最近還在風頭上,你不要到處亂跑,先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趁着這個機會,在家好好溫習功課,春闈馬上就要來了,像你這種家族中的俊傑,不能把精力都浪費在這些家族俗務上,你準備一下,明年出仕吧——”
王元笑着起身,衝着王儼拱手施禮。
“多謝家主栽培——”
態度不卑不亢,舉止彬彬有禮。
王儼滿意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沒事了,你先下去——”
一個吧字還沒出口,就見自家的門房連滾帶爬的闖了進來。
“家主,大,大事不好——”
王儼一聽,頓時就有些上頭。
流年不利啊——
今天這是想幹嘛,一波一波的沒完了是吧!
他強壓着心中的煩悶,看向報信的門房。
“啓稟家主,外面那個王,王,王子安,又來了,帶着好多,好多人——”
王儼:……
這是好吃不撂筷了吧!
真當我們王家是好惹的——
“召集起,所有的家丁護院,準備好強弓硬弩,他若是再敢放肆,我們王家就跟他玉石俱焚!”
不能退了,一步也不能退!
要是這讓這個狗東西打上門來,王家幾百年積蓄的聲望恐怕蕩然無存,徹底成爲街頭巷尾的笑話。
這邊門房還沒退下,那邊外管事就一溜飛奔的搶了進來。
“啓稟家主,大事不好,那個長安侯王子安,帶着冀國公秦叔寶,宿國公程咬金,右武衛大將軍牛進達,國子監祭酒孔穎達,國子博士陸德明以及長安縣縣令郭德嗣,萬年縣縣令高挺以及很多的衙役家丁,把我們王家包圍了——”
王儼聞言,身子頓時一晃,嗓子又隱隱有些發甜。
“王子安,你欺人太甚——”
王儼罵完,心中其實就隱隱有了答案,
他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臉色微變的王元,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他們到底爲何而來——”
“他們堵住大門,說,說——”
說着,外管事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就站在王儼身邊的王元,下意識又把頭低下了幾分。
“他們說,讓我們王家馬上交出王元公子——”
王元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王儼不由微微閉上眼睛,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幸虧當時留了一手,讓人把王元這狗東西又截了回來,否則一旦王元活着落入朝廷的手中,王家恐怕要大難臨頭!
“請他們到前廳好生款待,我隨後就到——”
王儼把所有人打發的一乾二淨,然後轉過身來,一言不發地盯着臉色蒼白的王元,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王元先是一怔,但旋即臉色就變得一片慘然。
整理了一下頭上的衣冠,衝着王儼深施一禮。
“家中父母已經年邁,兩個孩子年齡尚小,以後一切就仰仗家主憐憫了——”
王儼沉默良久,擡起手輕輕拍了拍王元的肩膀。
“你這些年,爲家族盡心盡責,有目共睹,是我們王家當之無愧的功臣,我王儼不會虧待功臣,更不會虧待你的家人——從今之後,你父母的供養,與主房諸族老等同,劃撥一家商鋪,受益歸你妻子支配,孩子入族學,入仕之前,娶妻生子,一應供給,由族裡承擔——”
王元聞言,一個頭磕在地上。
“王元謝家主垂憐——”
說完,從地上爬起來,腳步踉蹌地往後院而去。
很快,後院就傳來一陣亂哄哄的喧鬧,中間還夾着撕心裂肺的哭聲。他這才輕輕地吐了一口氣,舉步往外走去。
前院,王子安和程咬金等人,一個個面帶殺氣,一聲不吭。
連下人送上的茶水都沒有動一動。
王家的下人,也有點發憷。他們雖然是下人,但那也是王家的下人,平日裡何曾如此小心過,但他們知道,這些人不同啊。
這些狗東西,那是真敢打敢殺,沒把自己王家看在眼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