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睿默然,這李林甫他如何不知。大唐奸相李林甫的大名,可謂是遺臭萬年。在盛唐以降的歷史上,李林甫怕已經被後人罵出了一身的臭膿皰,如果他目下知道他將被悠悠億萬人唾罵不絕千年,會不會吐血而死?
見蕭睿的神情,明豔的少女李騰空又嘻嘻笑了笑,“我爹爹官拜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你要想明年的科舉有所寸進……”
李騰空的意思很明顯,少女驕傲地暗示他,她父親是當朝的禮部尚書,主管科舉之事,要是過不去李林甫這一關,蕭睿的仕途還是一片虛幻。言下之意似乎是說,你如果想飛黃騰達,還是需要巴結巴結本小姐……
蕭睿聽見這明火執仗的“要挾”,不由暗暗皺了皺眉。聽說李林甫有6個女兒,家風開放溺愛非常,一個個都是潑辣無比,今日一見倒也不虛。
見蕭睿沒有動靜,李騰空俏皮的眉頭一跳,自顧又格格嬌笑了起來,“好了啦,跟你開個玩笑啦。你放心,奴回家去一定會在爹爹面前爲你美言幾句的——但是,不知道你會怎麼謝謝奴家?”
蕭睿笑了,這一笑頗有些不懷好意地味道,他心裡暗道,“難道要老子以身相許?”
李騰空顯然是屬於那種快言快語性格活潑外向但卻沒有多少心機的女子,見蕭睿有些發木,便自行將自己的要求說了出來,“奴家也不喝酒,也不喜歡歌舞,奴家想要你送給咸宜姐姐的那種花露瓊漿。”
“花露瓊漿?”蕭睿一怔,淡淡一笑,“這個。實在是抱歉之至,花露瓊漿已經沒有了,要想再有——只能等待明年春暖花開時。”
“哼!”李騰空頓時柳眉一皺,雙手掐腰嬌哼了一聲,“好你個蕭睿,憑啥咸宜公主要就有,奴家要時就沒有了。哼,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
蕭睿啼笑皆非,這刁蠻的李家小姐着實不講道理。他也沒有說假話,當日楊括在蜀中批量製作的花露瓊漿本來就不多,除了上市銷售了一些之外,剩餘的都被蕭睿帶回洛陽留給了玉環自用。此次進長安,他也是一時興起才帶了幾瓶來。
“真沒有了,李小姐。”蕭睿聳了聳肩,“在下從來不說謊。”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不給拉倒。”李騰空憤憤地擺了擺手,衣裙袍袖揮舞間,少女明媚地臉上竟然眼圈一紅,就要泫然欲泣了。
“怎麼惹到我們的騰空大小姐了。”道裝的玉真一掃昨日的濃妝豔抹。薄施脂粉,倒也有幾分清秀之氣。她帶着一衆侍女,前呼後擁地行進屋中,也顧不上說什麼。就張開雙臂將李騰空擁入了懷中,輕輕地撫摸着她柔嫩的後背,貌似在安慰,但表情着實有些曖昧。
蕭睿難堪地別過頭去,卻瞥見李宜換了一襲素淨的青裙,正站在玉真的身後,向他望來。玉真的侍女衣裙皆非常華麗絢爛,李宜這一身打扮有點鶴立雞羣地味道。
李宜的臉上既有問詢。又有擔憂和關心,表情很是複雜。蕭睿向她頷首爲禮,卻在撇頭間見李騰空面紅耳赤地從玉真懷裡掙脫而出,小聲道,“玉真殿下,我沒有事。”
玉真虛張着手臂,微微有些尷尬和失落。李騰空幾步走到李宜面前,扯了扯李宜的衣襟。不滿地嘟囔道。“公主姐姐,這蕭睿也忒小氣了。我跟他要幾瓶花露瓊漿,他都不肯,還推脫說已經沒有了。”
蕭睿苦笑,“真沒有了,我就帶了幾瓶來長安,都送與咸宜公主殿下了。”
此話一出,李宜臉上浮起一朵紅雲。蕭睿本是無心之言,但聽在李宜和衆女耳中卻成了另外一種味道。
“蕭公子倒是有心了,不枉咸宜對你一番——一番情誼。昨夜你醉倒,咸宜生怕你有事,竟然也留宿在了我這瓊林山莊之中,蕭睿啊蕭睿,你可莫要辜負了我這侄女。”玉真長袖一揮,“走,隨我用膳!”
玉真的一番話讓李宜面上有些“掛不住”,她跺了跺腳,嗔道,“皇姑,哪有的事情!”
玉真哦了一聲,回身見蕭睿尷尬地垂下頭去,不由有些好奇地道,“難道是我看錯了?你們倆並無情意?”
這下可是越描越黑,李宜羞紅了臉掩面而行,而蕭睿更是心裡暗暗抱怨這玉真多嘴多舌的長舌婦。
在瓊林山莊豪華寬大的餐廳中跟這個玉真公主還有李宜和李騰空一起用完早膳,蕭睿可謂是歸心似箭,一刻也不願在此停留了。但玉真顯然是沒有放他離去的想法,她揮揮手讓侍女們撤去了宴席,蕭睿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跟她一起移步花廳,一大早地就品起了放着濃濃香料地江南新茶。
見蕭睿皺着眉頭如同服藥一般,玉真不禁奇道,“蕭睿,我這茶可是宮中御賜的極品,一般人想喝還喝不到,你何以這般彆扭?莫非你不飲茶?”
蕭睿還沒說什麼,李宜卻笑着插話道,“玉真皇姑,蕭睿只飲清茶,還是給他換盞不加香料的清茶吧。”
蕭睿愕然,自己這個在盛唐看起來非常另類的嗜好和口味,李宜是如何得知的?
玉真皺了皺眉,“果然是奇人奇行,處處與衆不同。來人,給蕭公子換清茶!”
飲了會茶,又說了會閒話。多是蕭睿保持沉默,靜靜地聆聽這三個大唐貴族中地頂尖女子在說着一些家常話,偶爾也回答幾句玉真關於他家世的問題。
“蕭睿你才華絕世,我又甚喜音律歌舞,只是苦於沒有絕妙的歌令配樂歌舞——昨夜你那幾曲歌令,我已經派人開始配曲了,一會咱們就可以觀賞一二。只是我很好奇,你小小年紀,胸中何來這般蒼涼的情懷?多情自古傷離別,這等哀情鬱積地佳句竟然出自你的口中,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奧,也是了。聽說你自小孤苦,在劉幽求府上過了幾年?也難怪哦……不過,少年多戕受些磨難,也未必就是壞事。如今你不是也苦盡甘來,不僅名動大唐聲名鵲起,還得了我這侄女侄子的看重——呵呵。”玉真又沉吟道,“我這瓊林山莊,尋常男子非請不得出入。可從今日起,煙羅谷中瓊林觀就從此對你敞開大門……這面金牌,你且拿去。”
此言一出,不僅李宜吃驚,就算是李騰空也訝然看了玉真一眼。
煙羅谷中無男子,男子非請不得出入,這不僅是因爲煙羅谷中居住着一羣女子,還有一個只限於在大唐皇族中流傳的半公開的秘密。可玉真不僅昨夜留宿蕭睿,還竟然給了他一面金牌。煙羅谷的瓊林山莊建成多年來,玉真一共只送出兩塊金牌,其一是王維,其二便是今日給了蕭睿。
由此可見,玉真對於蕭睿的看重和欣賞。別看這一塊小小的金牌,其價值可不小。蕭睿接過金牌看去,見金牌上仍舊是雕刻着一定玉葉冠,只是在玉葉冠地下面還有一朵綻放的花朵,花朵蓓蕾的中央處刻着“煙羅”兩個篆體字。
李宜興奮地掃了蕭睿一眼。玉真例宴請了蕭睿,本是她的攛掇,但蕭睿能得到玉真的青睞並獲得了煙羅金牌,卻出乎她的意料。她明白,有煙羅金牌在身的蕭睿,無疑就是多了一面護身符和通行證,由此,即便是玉真不向父皇引薦蕭睿,蕭睿也會從今天這一刻起就列入了大唐皇帝的視線。
中年美婦玉真在贈予蕭睿煙羅金牌之後,有些疲倦地擺了擺手,嫵媚地臉上浮起淡淡地黯然和落寞,眼角的那一抹象徵年齡地魚尾紋更加地深重了,嘆了口氣,她幽幽道,“長安看上去繁花似錦,其實水深着呢。而這仕途權力之路就更加險惡,當年的王維要不是有我這金牌在,怕是也早……少年人哪,自古才子多風流,名士多狂放,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需要小心謹慎哦。我可不願意,這麼一個才華絕世前途無量的少年郎,就這樣半路夭折,倘若如此,我還去向誰索要歌令來?幽谷獨居,這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蕭睿,正是你這一句歌,讓我心動……我這金牌,你好好收着,只要我還活着,便要有我的樂子,有你的生活!”
蕭睿緩緩起身,深深向玉真躬身爲禮,“殿下的教誨,蕭睿銘記在心!”
這一禮,發自蕭睿的內心。他能體會到玉真那深深的感慨以及對於自己那出於愛才心切的真誠關愛。由此,昨日飲宴上對於她的些許惡感和不良印象,也因此淡了許多。不管怎麼說,他直覺這玉真是他遇到的大唐權貴中比較“人性化”的一個,城府或許很深,但只要是她喜歡的人,總能待之以誠。這份罕見的真誠和不虛僞不作假,贏得了蕭睿的敬重。
玉真呵呵一笑,“我的話就是隨口一說,你即可當真也不必當真。你們還年輕,好日子還在後頭,而我,已經韶華遠去青春不再了……”
玉真又是落寞地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