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突然地動山搖般的一聲吶喊爆發了出來,大地都在跟着震顫,將正在酣戰的雙方都嚇得一愣,他們誰都沒想到,這會兒居然還會有另一支軍隊加入戰場。
馮毅看着遠處鋪天蓋地般殺過來的一羣人,不禁收回了刺出去的長槍,看着杜睿,眼神有些複雜的問道:“恩師!這就是你留的後手?對嗎?”
杜睿也將長槍橫在了胸前,心中嘆息了一聲,道:“馮毅!事到如今,你還要打下去嗎?”
馮毅看着杜睿,看着已經殺了進來的那羣人,一個個赤裸着上身,腰間朝着獸皮,身上塗着油彩,不禁苦笑了起來,居然是土人,來的居然是土人。
“恩師好高明的手段,居然連這些桀驁不馴的土人都能被恩師收服,弟子還是輸了!還是輸了!”
馮毅說着,臉上不禁浮現起了英雄落幕般的悲涼之感,自以爲天衣無縫的計劃,而且眼看就快要成功了,居然被那些他從來都沒放在眼裡的土人破壞了,他的心裡也滿是怨憤。
杜睿看着馮毅,身邊的戰場似乎都不再重要了,嘆息一聲道:“馮毅!我門下弟子百餘人,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可是你卻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事到如今,我也救不了你!”
“救我!?”馮毅笑了起來,看着杜睿道,“你從來都沒想過要救我,當初你將我和歐陽師弟扔到這個蠻荒的地方,從那個時候開始,你不是就已經放棄我了嗎?現在還說什麼救我!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我終究還是沒有那個能力,要不然的話今天的勝利者就是我了!”
杜睿看着馮毅,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對方畢竟是他的弟子,即便是已經被他開除門牆,可是那份十幾年的師徒之情,豈是一句話,就能斬斷的,杜睿對馮毅確實寄予厚望,他甚至想要讓馮毅成爲自己的接班人。
因爲馮毅所具備的資質,就連薛仁貴,王玄策那等名將都不具備,一個帥才,不是將才可以比擬的,所以這些年來杜睿對馮毅從來都不加以顏色,他只希望能夠儘可能的磨礪馮毅,讓他儘快成才,卻沒想到,他刻意的漠視,居然讓馮毅的心中生出了怨憤。
或許馮毅方纔說的真沒有錯,造成今天這個局面,他真的負有責任。
“馮毅!我再問你一句話,如果今天是我兵敗被擒的話,你會殺了我嗎?”
殺了杜睿!?
方纔馮毅確實生出過這樣的心思,可是當杜睿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馮毅的心中也猶豫了,就像杜睿割捨不了對馮毅的師生之情一樣,馮毅又何嘗曾忘卻了杜睿對他的教誨養育之恩。
“恩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或許方纔我最想要看到的就是恩師戰死沙場,這樣一來,我也就不用煩惱了!”
雖然話說的不好聽,但是杜睿還是很欣慰,回頭看看,戰場的局勢已經被扭轉了過來,土人雖然戰鬥力不強,但畢竟人多,十幾萬生力軍,一下子就將叛軍的攻勢給壓制住了,唐軍將士也得到了喘息的機會,開始了反擊。
總算是來了!
就在方纔,原本應該奉了杜睿的將領,帶着俘虜後撤安置的段偉,將所有的土人酋長都召集在了一處。
段偉也不客套,直接言道:“我家大帥仁德,欲寬宥爾等,然如今有一樁大事,要爾等效力,不知道敢是不敢!”
那些土人此刻也是莫名其妙,原本不是說要帶着他們去奧府城的嗎?怎的走到了半路,又停了下來,而且除了眼前這數千唐軍和傷兵之外,餘下的唐軍都不見了蹤影。
格洛族長試探着問道:“不知道有什麼需要我們效勞!?”
段偉道:“今日本將軍便將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你們聽,你們此前確實遭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我大唐移民之中有不少爲富不仁者殘害爾等,致使你們備受欺凌,不過這一切的根由都是因爲馮毅!想來你們也該聽過這個名字!”
格洛族長等人,當然聽說過馮毅這個名字,此前他們也曾和馮毅打過交道,不過馮毅多次派兵進剿都是無功而返,這讓他們的心裡,對馮毅不禁有些輕視之心。
段偉接着說道:“是馮毅縱容那些爲富不仁者加害你們,如今我家大帥已經查明原由,欲爲爾等做主,懲治此人。”
格洛族長等人聞言,雖然不知道段偉所言是真是假,不過杜睿居然要爲了他們,去懲治自己的同族,這還是讓他們的心裡有些興奮,也有些感動。
馮毅雖然對他們這些土人而言有些神秘,但是這些年馮毅也曾大肆抓捕奴隸,爲他修建奧府城,不知道有多少土人被累死,或者折磨而死,如此說來馮毅也是他們的大仇人。
要是能殺了這個大仇人,土人們自然高興。
段偉見他的話已經收到了一些效果,連忙接着道:“如今那馮毅知道我家大帥要發兵征討他,便聚衆謀反,如今本將軍給你們兩條路,其一是立刻難逃,如果馮毅獲得勝利,你們從此將會被他統治,永遠過那暗無天日的生活,你們的子孫後代也將永遠被其奴役!”
土人族長聞言,頓時大搖其頭,亂糟糟的吵鬧了起來,他們此前之所以要反抗,就是不希望成爲唐人的奴隸,更不想讓他們的子孫後代也過那悲慘的生活,雖然不知道杜睿會不會兌現他的承諾,給予他們平等的地位,可是儘管是鏡花水月,也總好過被馮毅統治,馮毅對他們的態度,此前已經印證過了。
段偉接着說道:“還有一條路,就是藉助你們的力量,和我家大帥並肩作戰,一起打敗馮毅,到了那個時候,我家大帥將會兌現自己的承諾,給予你們自由和平等,現在你們自己想一想,究竟如何選擇,如果你們要難逃,本將軍絕不爲難你們,但是如果我家大帥贏了的話,他之前的承諾,也將作廢!”
聽段偉這麼說,土人們還有別的選擇嗎?雖然他們不想爲了唐人去打仗,可是爲了他們的未來,爲了他們的子孫後代,他們確實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格洛族長猶豫了一下,問道:“請問,如果我們願意和你們並肩作戰的話,等到勝利之後,你們真的會給予我們自由,平等嗎?”
事實上,格洛族長也不大明白平等究竟是什麼意思,不過想來應該就是和那些唐人移民一樣吧。
段偉點點頭,道:“當然!如果你們願意與我家大帥並肩作戰,一起殲滅叛軍的話,等到勝利之後,你們將被大唐接納,成爲大唐的子民,你們不但能夠自由的生活在這片土地上,而且只要是大唐的疆土,你們任何地方都可以自由出入!”
如此說來,就是被大唐統治了,格洛族長不知道大唐究竟有多大,不過他卻深切的感受到過大唐的強盛,雖然接收大唐的統治,會讓他們失去一些東西,但是能有一個強大的帝國保護,也算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幾個土人小聲商量了起來,段偉閉着眼睛,聽着一旁通譯的轉述,臉上也慢慢浮現出了笑容。
“幫着那些外來人打仗,雖然他承諾的很好,可是事成之後,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像以前一樣對待我們!”
“是啊!他們自己打仗,和我們沒有關係,我們爲什麼要幫助他們!”
“你們懂什麼,難道你沒聽到嗎?要是我們不答應的話,無論那個殺神是勝是敗,我們的結局都是一樣的,殺神贏了,他一定會報復我們置身事外,要是馮毅贏了,我們還不是一樣要被他抓去做奴隸,與其如此,倒不如幫着他們拼一次!至少那個殺神看上去倒像是個說話算數的!”
“我也覺得應該和外來人並肩作戰,事實上我們根本就沒有選擇,如果贏了的話,我們就還有獲得自由,平等的機會,可是要是我們拒絕參戰的話,不管誰輸誰贏,到最後,我的結局一樣悲慘,你們覺得我們是外來人的對手嗎?”
當然不是!
經歷了前段時間的大戰,他們已經徹底認清了現實,和唐軍相比,他們最勇猛的戰士也像紙糊的一樣,根本就不是對手。
最終在討論了一番之後,土人做出了決定,爲了他們自己的未來,爲了子孫後代,他們決定參戰。
對於這個結果,段偉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這一切都是杜睿安排好的,杜睿之所以讓薛訥率軍去偷襲奧府城,就是在賭土人會答應參戰,有了這支生力軍,在最關鍵的時刻,突然殺出,雖然土人的戰鬥力不行,但是那份心理上的壓力,還是十分明顯的。
土人和移民叛軍俘虜這支意外的軍隊殺到,徹底改變了戰場上的局勢,雖然雙方的兵力變得相當,但是畢竟馮毅叛軍已經和唐軍廝殺了半天的時間,早已經人困馬乏,就連那三萬騎兵部隊也被唐軍的陌刀戰陣糾纏着,難以脫身,根本就發揮不出他們的衝擊力。
馮毅知道自己輸了,還是輸了,可是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的滿腹才學,一身本領,原本應該是用來建功立業的,可是現在卻要死在這個地方,頭上還要頂着一個叛賊的名頭,永生永世被人唾棄。
馮毅甚至想到,如果沒有這些事的話,或許他會名留青史的,畢竟作爲澳洲道的第一任都督,他有這個資格,未來的史書上也會單獨爲他列傳,讓他永生永世受人敬仰,可是現在,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恩師!未來人們會怎麼評價弟子呢!?”馮毅已經無心反抗,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杜睿看着馮毅,好半天才說道:“我會上書朝廷,說你是在剿滅叛軍之時戰死的,馮毅!不管怎麼說,你曾經是我的弟子,你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是我的責任!”
馮毅聞言,心中突然一陣感動,但還是搖了搖頭,道:“弟子多謝恩師,不過,恩師!還是不用了,就讓弟子頂着反賊的名頭,來警戒世人吧!弟子做錯了事,自然要承擔責任,不然的話,那纔是墜了恩師的名頭。”
杜睿之前就猜到了馮毅會這麼選擇了,馮毅這個人的性格就帶着極端的自尊,他的自尊心根本就不可能接受杜睿爲他遮掩,這或許就是馮毅性格當中唯一的缺陷了。
杜睿知道這或許就是馮毅最後的心願了,隨即點了點頭,道:“好!爲師成全你!”
馮毅聽杜睿改變了自稱,知道杜睿還是拿他當弟子的,心中頓時一喜,道:“弟子多謝恩師!”
杜睿嘆息一聲道:“馮毅!念在你我師徒一場,你~~~~~~~~自裁吧!”
馮毅聞言,頹然的將手中的長槍一扔,抽出了腰間的寶劍,歐陽延嗣見了登時衝了過來,一把攥住了馮毅的手,道:“師兄!不行啊!不行啊!我們還沒輸,只要殺了杜睿,我們就有扭轉戰局的機會!”
杜睿聞言,怒道:“孽障!事到如今,你居然還不知悔改!”
歐陽延嗣瘋狂的大喊道:“我有什麼錯,錯的都是你,是你偏心,你爲毛亮在登州謀了官職,卻將我和馮師兄扔在這麼一個鬼地方,一扔就是數年,論本領,我們怎麼會比不上毛亮,一切都是因爲你偏心,都是你偏心!”
“夠了!”
杜睿還沒說話,馮毅卻出言喝止,道:“延嗣!我們輸了,輸了!其實恩師並沒有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當初恩師將我安排在澳洲道,是爲了磨練我,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馮毅說完,突然揮劍,不過目標不是他自己,而是歐陽延嗣,歐陽延嗣難以置信的看着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那把劍,鮮血不斷的噴涌,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力氣正在不斷的流逝,用盡最後的一點兒力氣,將馮毅推開,頓時鮮血激射而出。
“馮師兄!爲~~~~~~爲什麼!?”
馮毅沒有理會歐陽延嗣,而是看向了同樣被驚呆了的杜睿,苦笑了一聲道:“恩師!這是弟子最後能爲恩師做得一點兒事了,弟子知道,在衆多師兄弟當中,恩師最爲疼愛的就是延嗣,如果延嗣苦苦哀求的話,恩師定然會網開一面,但是延嗣太危險了,他心中的慾望是沒有止境的,留下他,終有一天,他會鑄成大錯!”
杜睿看着已經倒在了地上,生命到了盡頭的歐陽延嗣,心中也是一陣痛惜,歐陽延嗣雖然性情狂傲,有時目中無人,但是說到底是他從小養大的,兩人之間的感情格外身後,看着歐陽延嗣死在自己的面前,杜睿的心中也不好受。
馮毅接着對杜睿一拱手,道:“恩師!您對弟子的教誨之恩,弟子來世,結草銜環以報!”
馮毅說完,手中的長劍對準自己的心口猛地刺了下去。
杜睿實在是不忍心再看,痛苦的閉上了雙眼,不知怎的,雙眼已經有些溼潤了。
再睜開眼的時候,馮毅已經倒在了地上,看着曾經最喜歡的兩個弟子身死,杜睿的心裡也是五味雜陳。
叛軍見主帥都死了,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唐軍這邊也停下了猛烈的攻擊,改爲了逼迫,將叛軍團團圍住,只等杜睿的將令,便將他們盡數誅滅。
杜睿看着,長嘆了一口氣,道:“傳令下去,降者免死!”
杜睿一聲令下,那些叛軍哪裡還敢頑抗,紛紛丟下了武器,在唐軍的看押之下,蹲到了一邊。
又是一場大戰結束,看着地上鋪滿了屍體,杜睿長嘆一聲,心中暗道:這澳洲道的事情,也該結束了!
一切確實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這一次出來,又是大半年的時間,長安那邊也不知道怎樣了,還有家中,杜睿此前還真沒想到天草四郎會在他的家中也佈下一枚棋子。
杜睿連續傳達了幾個命令之後,便讓人收繳了叛軍的戰馬,留下段偉等人看押俘虜,隨後前往奧府城,杜睿則挑選了兩萬人騎着馬,朝着奧府城奔馳而去。
幾乎就在杜睿這邊結束戰鬥的同時,奧府城也被薛訥一舉攻下,馮毅將麾下的全部兵力都帶出去對付杜睿了,城中防禦自然就交給了李進等人,他們那裡是飛虎軍的對手,一番攻擊之下,奧府城便落在了薛訥的手中,那些反抗者除了被殺的,盡皆被擒。馮毅和歐陽延嗣的家小也被薛訥看押了起來。
等到杜睿感到奧府城的時候,城頭之上也已經重新換上了大唐的九爪龍旗。
“舅舅!外甥拜見舅舅,恭迎舅舅得勝歸來!”
杜睿看着出城迎接的薛訥,喃喃自語道:“該結束了!一切都該結束了!”